第45节
  胡肆笑道:“与我何干呢?我又不是霁霄。”
  “那境主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妾身愚钝,实在不明白。”瀚海荒漠,哪有好风景可看。
  胡肆整整袖口,神色漫不经心:“来等一位故人。”
  秋光更加好奇:“那人什么时候出现?境主算过吗?”
  以胡肆如今的境界,起卦推演在心中,极少需要借助外物。不像孟雪里遇到的那位荆荻队友,雾隐观阵符师,时刻将阵盘抱在怀中拨弄。
  半晌,宠姬没有得到答案。她自知失言,有些惶恐紧张,正要请罪,却见胡肆悠悠笑道:
  “快了,快了。”
  ……
  如果说天湖大境之主的朱红云船,像夕阳边瑰丽红霞,与它遥遥相对,明月湖的深青色云船,则像一片巨大青叶、或暴雨来临之前,天际的青黑浓云。
  船里陈设同样以青、黑两色为主,格局好似一座肃穆神殿。
  荆荻的师父,明月湖掌门云虚子正在煮茶时,接到一张传讯符。他垂眸看了看,脸色微变。
  茶席对面的人说:“专心。”
  云虚子只得不看,目光重新转回茶汤。待茶汤再次沸腾,云虚子举盏奉茶。
  喝茶的人气质温和,淡淡叹气:“水又老了。算了。”
  “师叔。”云虚子沉声道:“那孟雪里不过凝神境,他们竟然失手,一群废物。”
  喝茶的人说:“他们小看孟雪里了,他是霁霄手中最后一张牌,怎么会是废牌?我看他来历并不简单,不是人间的夺舍老鬼,就是来自人间之外的妖魔。”
  云虚子心中微惊,没想到区区一个孟雪里,竟然这么大来头,他低声问道:“那我们下一步……”
  那人放下茶盏:“孟雪里还要杀,计划也要继续进行。”
  此人正是人间唯二的圣人之一,归清真人。
  ……
  虞绮疏来“亨通聚源”送桃花时,正赶上钱誉之与各地分行大掌柜开会,他被安排在钱誉之的书房等候。
  不多时,钱誉之皱着眉头,摇着扇子回来了,口中念念有词:“不对劲、不对劲……”
  虞绮疏已经跟他混熟了,好奇问道:“怎么了?有人贪墨徇私?”
  “亨通聚源”分行遍布人间,掌柜管事多不胜数,钱誉之管理这样庞大的产业,确实很容易遇到问题。
  钱誉之摇头:“不是。”
  他坐下喝了杯热茶,才缓缓道:“我昨夜看过二十年前、四十年前、六十年前的总账册,每逢瀚海秘境开启,我们的生意会更好。一张通行玉符炒到天价,遮掩身份的黑斗篷供不应求。还有进入秘境的各派弟子,需要各种法器灵丹……”
  钱誉之沉吟道,“热销货总是那几种,能卖多少,我都心里有数。但是今年不对。”
  虞绮疏没听懂:“哪儿不对?今年生意不好吗?”
  “生意还是很好,但卖得最好的货变了。”
  虞绮疏茫然:“这说明……大家口味变了?不喜欢买爆破符,改买烈火符、碎石符了?”
  钱誉之又摇头:“两个月前,南方各个分行的阵脚材料,全部断货一次。我有一个猜想,有人要布一座大阵,门派仓库中储备的阵材却不够,不得不外出收购。”
  “什么样的阵法,要消耗这么多材料?”虞绮疏被吓了一跳,“岂不是比寒山的护山大阵还大?”
  “还大得多。”钱誉之道,“两个月前,正是修行界各门派世家为瀚海秘境做准备的时候。所以我觉得,秘境恐怕有变。”
  虞绮疏:“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瀚海秘境是整个修行界的盛会,谁敢搞鬼?或许正巧有人要加固门派阵法,顺手多买一点材料,留着以后用。”
  钱誉之:“年轻人,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情况不对劲,你出门也小心些,不如这样,我给你点一盏魂灯吧。”
  虞绮疏略感惊奇:“什么灯?我好像听说过这个!”
  钱誉之转身打开墙壁暗格,取出一支青铜色灯台放在桌上,解释道:
  “点魂灯时,先要取你一滴血混入灯油,每过百天,再取一滴。如果你身死道消,灯就灭了。如果你遇险,生命垂危,神魂衰弱,留在我这里的魂灯则烛火飘摇,我立刻就能知道。运气好的话,我还来得及救你一命!”
  虞绮疏听罢大为感动,双眼微微湿润:“钱掌柜,你人真好。善良、博爱、正直……”
  钱誉之摇摇扇子:“傻孩子,我只怕你死了,没人给我送桃花,断我财路啊。你跟奸商谈感情,奸商跟你谈生意,清醒点吧。”
  虞绮疏一汪眼泪立刻收回去,拿起灯台端详。
  钱誉之感叹道:“这玩意儿,最早是雾隐观阵符师琢磨出来的。一些剑修,比如霁霄真人,都不稀罕用,嫌它麻烦又鸡肋。反正剑修嘛,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我不一样,我是贪生怕死的生意人,没有‘生死置之度外’的气概,就喜欢置备这种东西。”他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你,‘亨通聚源’每家分店,都有我的魂灯!”
  虞绮疏想了想:“剑尊不用它,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吧。如果我遇险,你知道了可以来救我,如果剑尊遇险,谁能去救他?”
  换言之,连剑尊都无法应对的危险,其他人要如何帮忙?
  钱誉之觉得有道理:“也对,高处不胜寒,是挺惨的。”
  第58章 你选我吧
  虞绮疏刺破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混入灯油中。钱誉之想了想, 依然有些不放心, 将混血的灯油分作三份。原本点一盏灯,变为点三盏灯。
  “一支放在我书房,一支放在我库房, 一支放在我寝室。这样不管我在哪儿、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你小子的狗命还在不在。”
  虞绮疏听了前半句还挺感动,听完后半句又收拾心情, 微微撇嘴:“希望这些玩意儿永远别用上, 我留着一条狗命,一辈子给你送桃花。”
  钱誉之开怀大笑, 接过装满桃枝的储物袋,结清货款:“这些不够卖, 我准备涨价了,下次再多送些, 咱们都能多赚点。”
  虞绮疏赶紧摆手:“还要多?不行!等孟哥回来,看见我砍秃了桃林,非得骂我不可……”他声音低下去, “唉, 说起孟哥,孟哥还在秘境里,我师兄又闭关了。长春峰只剩我一个人。”
  他觉得孟雪里本领高强,秘境其他参赛者都不算对手,却又想起孟雪里第一天教他时, 曾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有真正战无不胜的高手。钱誉之方才还猜测,秘境可能有变,虞绮疏不禁略感担忧。
  春日的寒山,山脚下野花遍地盛开、五彩斑斓,与湛湛蓝天,皑皑雪山相映。一眼望去,景色壮丽而绚烂。
  虞绮疏却无心赏景,一路上心不在焉。
  新来的论法堂小弟子放课了,聚在一起嬉闹,摘花折草编花环,人群中传出阵阵稚气欢快的笑声。
  小弟子与他打招呼:“虞师兄好。咦,怎么又是虞师兄啊?刚才不是……”
  虞绮疏觉得莫名其妙,拍拍他们脑袋:“傻。”
  临近长春峰浮空吊桥,虞绮疏远远看见一道人影走在桥上,背影与自己身形相仿。
  师父远行,师兄闭关,谁还会走这座桥?
  他快步追上那人,在刻有“长春”二字的石碑旁,拍拍对方肩膀:“喂!我说你……”
  那人猛然回头,虞绮疏呼吸停滞。
  他对上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啊——”虞绮疏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
  “别喊,不许喊!麻烦死了!”雀先明一抹脸,比他更崩溃:“又来一次?别这么倒霉吧!”
  虞绮疏脸色惨白地收声,感知到对方境界深不可测,一手按向腰间剑柄,后背冷汗涔涔,勉强镇定:“你是何人?”
  “我是孟雪里的朋友,他人呢?哎呀,有话好好说,你别拔剑,反正没什么用,我单手能折断……”
  说话间,雀先明全身骨节劈啪作响,以肉眼可见速度舒展拔高,五官也渐渐变化,露出原本的妖异容貌。
  “孟雪里的朋友?什么朋友?”什么妖术,是人是鬼?
  虞绮疏心想幸好留了魂灯,这次肯定打不过,我战死之前,钱掌柜会来救我的吧,一定会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前方一声低呼:“前辈,怎么是你?”原来是小道童听见动静,快步跑来。
  虞绮疏:“你们认得?他真是孟哥朋友?”他不像小槐那样好糊弄,依然警惕地看着雀先明。
  小槐急忙拉开他,小声道:“这位前辈我见过的。当日霁霄真人大丧,旁人都在祠堂祭拜,他主动来长春峰拜访,安慰长老。你被吓到了吧?前辈上次扮成我的模样,逗孟长老开心,我也吓了一跳……”
  雀先明闻言微怔,他根本没想到,上次孟雪里的处理方式,这次竟然阴差阳错帮了他。
  虞绮疏捏捏道童脸蛋:“你不会也是假的吧,是他同伙?”
  小槐被捏得噘起嘴,泪眼汪汪瞪着他:“虞丝兄!”
  虞绮疏松开手:“看来是真的。”还是那么胆小,一吓就要哭。
  他转向雀先明:“失礼了。”
  雀先明摸摸鼻子:“咳,我来看孟雪里,有事和他商量,事关重大。他不在吗?”
  小槐疑惑道:“孟长老去了瀚海秘境,您不知道?”瀚海秘境乃修行界盛会,孟雪里也很有名,所有人都知道孟雪里会参加这次大比。
  雀先明烦恼地拍脑门:“我忘了,怎么偏赶在这个时候!”
  他从妖界匆匆赶来,还没有理顺头绪,便想混进长春峰找孟雪里。
  山脚下听见论法堂小弟子议论,说孟雪里的徒弟虞绮疏,演剑坪数场连胜,很是风光。恰好看见虞绮疏下山,小弟子们缠着他问东问西,等到虞绮疏走远,雀先明便化作虞绮疏的模样,回去逗弄那些小弟子。谁知道玩得忘记时间,走到长春峰时,与真正的虞绮疏撞见。
  道童见雀先明神色苦恼,担忧问道:“是孟长老有危险吗?”
  雀先明潇洒摆手:“不会!我去找他了,有缘再见。”
  虞绮疏觉得这人甚古怪:“他人在瀚海秘境,你没有通行玉符,进不去的。”
  “我有我的办法!”
  雀先明一跃而下,浮空吊桥微微摇晃。
  虞绮疏向下望,只见云海茫茫,已看不到人影。
  ……
  瀚海秘境地域辽阔,孟雪里扒着徒弟,享受飞行的乐趣。
  他想,“光阴百代”真好,比云船飞得灵活,可快可慢,又比孔雀飞得稳,不会令人头晕想吐。
  气氛闲适,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飞过山川河流。
  “那边是什么?”
  “你想去的中央城。”霁霄答道。
  孟雪里:“看上去好小。跟我想得不一样。”
  霁霄笑笑:“人间有人口百万的雄城,下次带你逛。”
  “嗯。”孟雪里点头又摇头,“嗯?应该是我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