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陆爻心里正上上下下的,没听清程骁说的什么就直接拒绝了,手心里的硬币都被捏得有些烫。
  程骁正准备继续劝,突然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话,“他不想去。”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左手上提着黑色头盔,硬底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稳的脚步声。认出对方就是之前那个七号,程骁有些懵。
  眼神还带着点戾气,玄戈把薄荷烟丢地上踩熄,站到陆爻面前,好久都没说话。陆爻手心的汗把硬币都快沾湿了,正紧张,就发现玄戈靠近了一点,夹裹着秋夜的凉气,声音有些低哑,
  “你饿了吗,回去我做蛋炒饭给你吃,好不好?”
  第11章 第十一卦
  周围像是忽然变得安静,玄戈的声音入了耳里进到心里,陆爻避无可避。他只好躲开视线,有些心虚,但紧捏着硬币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他没有生气。
  玄戈见陆爻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低着头,露出一截脖子,白得晃眼睛,莫名地又让他有些手痒。
  “不敢看我,嗯?”话刚一说完,他就看见陆爻抬起头想说什么,结果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鼻头微红,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玄戈有点扛不住,叹了口气,“怎么又感冒了?”说着,他利索地把手上戴着的皮手套取下来,拉了陆爻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对好,然后套上。又用指尖蹭了蹭对方濡湿的眼角,觉得这水珠一上手,心都软了半截。
  这一连串的动作,陆爻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或许是皮手套里留存的一点温度,给了他勇气,他直视玄戈,“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玄戈往后退了半步,站到了风口的地方,挡风。
  陆爻语气认认真真的,“我没有和你亲自道别。”
  “行,原谅你了。”玄戈一手提着黑色的头盔,右手揉了揉陆爻被山风吹乱了的头发,“下次走之前,至少让我看一眼。”
  这时候,旁边被忽略了的程骁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见两人都看过来,“陆大师,既然你……朋友来了,那我先和小伙伴下山,就不打扰了。”
  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他可是把这场面看得很懂,十分配合地准备撤离。
  玄戈换了右手拿头盔,左手递到程骁面前,扬了扬眉,“谢了。”
  程骁觉得自己这自觉程度,必须当得起这一声谢,于是和玄戈抵了抵拳头,溜得十分迅速。
  人陆陆续续都走后,周围空旷了不少,玄戈单手插进裤袋里,问陆爻,“是过来玩儿?”
  “差不多吧,程骁让我过来帮他算算,买几号会赢。”
  “下次我带你。”说完,玄戈又不动声色地,“那你让他买的几号?”
  迟疑了几秒,陆爻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七号。”说着,他一双眼看着玄戈,心情轻松了些,忍不住夸对方,“你真的很厉害!”
  被这眼神逗笑了,玄戈转身往旁边走,看陆爻跟了上来,才继续说话,“你给我算卦不是没算准过吗,这次怎么就准了?”
  “后面我根本就没算。”他总共就只算了第一卦,等玄戈到了,后面直接就让选的七号。
  声音小,但还是听清楚了,玄戈笑得开心,随手抛了抛手里的黑色头盔,“你眼光很不错啊。”
  虽然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但陆爻并不想说出来满足他的虚荣心。
  带着人到了停车的地方,玄戈跨上去,左腿撑地,扬了扬下巴,“上车吧。”说着,把头盔递到了陆爻手里。
  “我……不去吃饭了。”站原地把这句话说出来,陆爻觉得心和胃都在隐隐作痛,见玄戈专注地看着自己,他急忙解释到,“我要去找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很急。”
  玄戈沉默了几秒,“东西要找,饭也要吃。家里有感冒药,回去吃两次,先把感冒治治,”说完,又认真问陆爻,“好不好?”
  这三个字太犯规,陆爻完全没办法拒绝,只能点头说好。
  油门轰鸣,两人贴得很近,陆爻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山风呼啸之间,他突然有种星辰和群山都被抛在了身后的感觉。
  夜晚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陆爻伏在玄戈的背上,抱紧了对方的腰。
  回到家,玄戈脱了外套就去做饭。陆爻把双肩包放到沙发上,想想也跟着进了厨房。
  地方很狭窄,但收拾得整齐,玄戈看人进来了也不惊讶,“洗一块儿生姜给我。”
  陆爻点头,拨了拨小框子里的生姜,挑来选去老半天,最后选了一块儿长得最标准最整齐的出来,洗好了递给玄戈。
  快速地把生姜切成细丝,玄戈又让洗几根小葱。陆爻洗完,还把每一根葱都掐成了一样长度,才递了过去。
  一直注意着陆爻,玄戈又被逗笑了,觉得这猫儿怎么这么可爱这么乖。
  事情做完,陆爻就站旁边看玄戈炒饭,被对方顺手塞了一片火腿在嘴里。
  盯了会儿锅里的煎蛋,陆爻的视线又忍不住往玄戈的侧脸上移,心里温温软软的——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充满烟火气和食物味道的温暖。
  “看这么久?”玄戈撒了一小把葱花到锅里,味道很香,他偏过头来朝着陆爻笑,“觉得我好看?”
  听他这么说,陆爻瞬间移开视线,之后紧盯着盐罐子不放,十分专注。
  家里食材充足,玄戈简单地炒了两盘蛋炒饭,还做了个麻婆豆腐。陆爻早就馋得不行,菜一出锅,他端着就往外跑,身手极为敏捷。
  “慢点吃,喝口水,”端了杯水递给陆爻,玄戈嘴角挂着笑,“真有这么好吃?”
  陆爻连点了好几下头,想了个形容,“好吃的让我想用桶来装!”
  这一次,玄戈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吃过晚饭,陆爻积极地领了洗碗任务,洗完出来,就看见玄戈手里放着五片白色的药片,“来,把药吃了。”
  瞬间就苦了脸,陆爻慢吞吞地伸手接过来,闭着眼塞嘴里,合着水吞了下去。
  刚咽下去,就听见玄戈的声音,“张嘴。”陆爻下意识地按照对方说的做了,后一秒,嘴里弥漫开的甘甜味道,很快就盖过了药味儿。他睁开眼,有些惊喜地看向玄戈,“你给我吃的什么?”
  “爱心小冰糖。”玄戈眉眼都是笑意,“下次给你做冰糖炖雪梨吃。”
  下次?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但陆爻还是重重地点了头,跟着笑起来。
  手心里捧着三块冰糖,陆爻坐在沙发上咯嘣咯嘣慢慢吃,就听玄戈有些好奇地问他,“你之前说你是在找东西?”
  犹豫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陆爻点头,含着冰糖吐字不是很清楚,“我不是算卦的吗?以前我有一个祖传的卦盘,两年前不见了,我一直都在找,不过一直没找到。”
  “卦盘?”玄戈知道这个,以前他查过相关的资料,“那你来b市,是因为卦盘可能在这里?”见陆爻点头,玄戈想了想,”要不你告诉我,你那个卦盘大概是长什么样,我也帮你留意着?”
  说完,玄戈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贸然地提出这个建议?
  觉得太抽象了不好形容,陆爻干脆从包里把纸笔拿了出来,“我那个卦盘很好看,整个是圆形的,上面刻着九天星辰,这里还有这里,都刻有天干地支……”
  他一边描述一边画,差不多五分钟才画好,然后把手里的图递给玄戈,“你看看,就长这样。”
  看着像糖心芝麻饼一样的示意图,玄戈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表情——真他妈见识了什么叫灵魂画手!
  实在不忍直视,他接过陆爻手里的纸笔,很利落地就在旁边空白的地方重新画,“这里有火焰的纹路……右上方的星图显眼一些,这里还有个小字……”
  差不多两分钟,玄戈就画好了放下笔,“行了,画好——”他捏着白纸的手突然一紧,抬头就对上了陆爻惊讶的眼神,
  “你……怎么会知道离火浮明盘的样子?”
  第12章 第十二卦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画这个,”玄戈指了指纸上的图案,看向陆爻,“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只是有点想不通。”陆爻回答得毫不迟疑,他也盯着纸上画得跟真的一样的卦盘,各种纠结。
  离火浮明盘是陆家祖传的卦盘,保护得严严实实,近几百年也都没挪过地方。除了陆爻自己和陆家的两个长辈,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卦盘到底长什么样。
  并且,因为离火浮明盘是凶盘,其他人都没办法碰,只有和它签过血契的陆爻可以。但玄戈之前在画图的时候,明明顺口说了一句,“指示南方的部分颜色稍微深一点,摸着也要暖和些。”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玄戈伸手拿了一根烟,含在齿间,又因为陆爻在,没有点燃。右手拇指一下一下地按着打火机,他理了理思路,“我没见过你说的这个卦盘。”
  陆爻点头。
  “我以前有段时间——”玄戈停顿了几秒,继续道,“因为某些原因,去研究过算卦方面的事,当时也翻看过一点关于卦盘的资料。”
  那时,他才被锦食的老爷子救回来,什么都不记得,但心里一直发慌,总感觉有个人在等他、很需要他,那种毫无头绪的紧迫感,让他疯了一样想去寻找自己的过去,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是潜意识里,他又确定自己不能大张旗鼓的,否则会引来祸事。于是,玄戈找了各种办法,算卦也是其中之一,但都没有结果。
  “所以,会不会是我在翻资料的时候,碰巧看到过这个卦盘的描述?”
  陆爻摇头,“知道离火浮明盘的人都很少,书上也没有相关的记载。”
  没两分钟,感冒药的催眠效果就起作用了,陆爻坐在沙发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他泪眼朦胧地看着纸上的图案,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依然拧成一团。
  等等,陆爻眨眨眼,玄戈这个名字,算卦时不断变换的命格,以及玄戈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脑子里突然跑出来个大胆的想法,但很快又被陆爻否定了。
  先不说离火浮明盘的器灵,还没有达到能够脱离本体的程度。就自己那个卦盘,可以说是非常“特别”了。没人的时候喜欢满屋子飞来飞去瞎晃悠,脾气呈波浪起伏,日常生气,要讲故事才能哄好,晚上还必须抱着睡,不然就委委屈屈装死不理人。
  所以,就算离火浮明盘的器灵,真的强大到能脱离原身出来,那应该也是个脾气古怪、爱跳脚的白胡子老爷爷吧?
  他强撑着眼皮往玄戈那边看了眼,对方脸帅腹肌大长腿,厨艺打架赛车各项技能都是满点——这么豪华,不可能是他家凶巴巴的卦盘的配置。
  不过好歹有了一点线索。
  揉揉眼睛,实在撑不住,陆爻卷了卷毯子,秒秒钟就睡过去了。
  等人睡着,玄戈去阳台上抽了根烟。
  已经是凌晨,夜风有些凉,“啪”的一声,橘黄的火苗窜起,映着他有些沉的眸色。玄戈牙齿咬着白色的烟蒂,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屈屈伸伸。
  画图的时候,他确实什么都没想,就像只凭着本能在动笔。
  ——本能,吗?
  抽完一根烟,玄戈又站着散了散味道,这才关上阳台的门,动作放得很轻。往里走了两步,就看见毯子一半都掉到了地上,陆爻正蜷缩在沙发里,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怪不得又感冒了。
  玄戈力道轻缓地把人抱起来,弯着腰放到床上。陆爻睡得沉,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转移了阵地,只是蹭了两下枕头,呼吸平缓。
  拉了厚点的被子给人盖好,玄戈关了灯,自己长手长脚地躺在旧沙发上,将就着陆爻之前盖过的毯子,搭身上就睡了。
  第二天,陆爻是被菜香味香醒的,眼睛还没睁全,就翻个身坐了起来——哪里有好吃的?抽了抽鼻子,他才发现自己鼻塞已经好了。
  对面的沙发上空荡荡的,很明显,自己是在床上睡了一晚。
  陆爻发了会儿呆,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往厨房走,然后就靠着门框看玄戈做菜,入了神。
  听见拖拖踏踏的脚步声靠近,玄戈回头就看到头发乱糟糟的陆爻站门口,身上只套了件黑t恤,显得人又瘦又白。可能是发现自己在看他,还傻乎乎地抬手挥了挥。
  “快去把外套穿好,不是感冒了?”玄戈无奈,又赶人去洗漱,嘱咐一定要用热水。
  陆爻一边点头一边打哈欠,直到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才发现自己脸上竟然一直都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