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那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漂亮女人,比邵慧敏或周美夕更漂亮,所以乍一见到不由让人深吸了口气。
  “是不是很美。”听见我的吸气声罗永刚问。
  “真的很美。”
  “她是朗骞的第一任妻子,原香港大祥金店老板骆大鹏的女儿骆清。八六年同朗骞结婚,之后和他一起到内地定居,八八年因抑郁症自杀。”
  “八六年结婚?”我不由皱眉。朗骞看上去最多三十五六岁,八六年他至多十岁左右吧,怎么可能结婚??当下问道:“八六年结婚,他现在多少岁??”
  闻言罗永刚再次回头朝我看了一眼,似有些狐疑:“你连自己朋友的未婚夫多少岁都不知道么,宝珠?”
  “我……”我一时失语。
  所幸他也没打算问到底,翻开总页面朝身份证处指了指,道:“1960年12月3日生,那么宝珠,你那位朋友的未婚夫现在应该是五十多岁吧。”
  五十多岁……
  闻言我不由一个激灵。朗骞怎么可能有五十多岁……他看起来至多不超过三十五岁啊……可是身份证上明明白白写得清楚,1960年生。
  脑子里由此乱了起来,我忽儿想着他那张酷似狐狸的脸,忽儿想着那老鬼说的话,忽儿又是眼前这明明白白的档案……一时脚有些不稳,几乎跌坐到地上,所幸被身后的铘扶住。他用他冰冷的手指碰了碰我,于是我重新冷静下来,朝罗永刚点开的第二照片看了过去。
  那依旧是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长得像个混血儿,后面罗永刚的话也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朗骞的第二任妻子,中法混血儿,89年同他结婚,同年底死于飞机失事。由于父母双亡又家中非常有钱,所以给朗骞留下了一笔十分丰厚的遗产。”说完点开第三张照片,毫无例外,那又是一个美丽如明星般的年轻女人,比前面两个稍微年长些,三十多岁的样子,罗永刚看了她一眼,道:“我读书时迷过一阵这个女人,也是因为她所以我那时对朗骞做过一些调查,但是……”说到但是,但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继续介绍道:
  “朗骞的第三任妻子,话剧演员,现在应该没几个人记得她了。曾有一度要转向银幕,但她同朗骞结婚后就不再继续演戏了,91年结婚,93年冬天因意外死于煤气中毒。”说到这里他不再继续往下点击,只将椅子转个身,面朝向我对我道:“基本上,这个男人每过两到三年就结一次婚,每次婚姻保持的时间长短不等,但似乎没有超过四年以上的,之后他的妻子就死了,死因各种各样,车祸,溺水,煤气中毒,飞机失事……除了他第一任妻子是自杀以外,其余都勉强可以说是自然死亡。当然,由于看上去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他所居住的那些城市的警方,以及我们这里,全都对他做过缜密的调查,查出来的结果是令人无奈的。无论他那些妻子以什么样的遭遇死去,他总有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任何证据能显示他做过任何手脚间接导致那些女人的死,因而,他是清白的。”
  “真神奇……”一口气听到这里,我不由呐呐道。
  罗永刚笑笑:“的确是我见过的最神奇的事情。一个不停地娶妻又不停地死去妻子的男人;一个靠不断死去妻子后,不断变得更加富有的男人……他两只手却无比清白,比这张空白的纸头还要清白。说出去谁信,偏偏那是事实。”说着,将他用来做比较的那张纸在手心中揉碎,他朝我看了一眼:“那么,你朋友确实跟他订婚了是么。”
  我下意识点点头。
  他靠向椅背朝我指了指:“那作为一个同你认识了那么多年的老警察,我奉劝你一句,要么让你那朋友三思而行,要么让她现在买份保险,受益人写你名字。”
  我僵硬地笑笑:“你真会说笑,罗队……”
  他不置可否,转身从桌上取过支笔和本子,将笔尖朝我脸处指了指:“那么我算已经帮到你了是么。”
  我点点头。
  “那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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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慧敏一直都在害怕,我觉得她是在害怕着她的丈夫。当然,我知道她丈夫江齐生一年前就已死于心脏病发作,但是她在最近一次跟我的会面时……也就是她被害的当天,她对我说了很多关于她和江齐生的事。她说起她同江齐生的那些感情纠葛,以及她丈夫去世后她变得有些神经质的生活,从中可以感觉出她对江齐生的恐惧,她甚至还说,觉得自己看到死去的江齐生又复活了,并还一直在跟踪她。”
  “我知道这很可笑,人死自然是肯定不可能复生的,但我想,也许邵慧敏虽然跟我说他丈夫的前妻是死于自杀,但潜意识、或者其实她是知道的,那个女人是死于她丈夫之手。当然我这么说也只是假设而已,毕竟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可证明人一定是江齐生所杀。”
  “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可能会去查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邵慧敏总觉得江齐生复活了,而那个让她整天生活在恐慌里的跟踪者又到底是谁,跟她或者江齐生是什么样一种关系。因为她很明确地告诉过我,她曾发现那人在她新搬的住房楼下监视她。甚至在她被害当晚她给我打来电话时还告诉我,她又见到那名跟踪者了,听语气极其紧张。”
  离开警局前,我对罗永刚说了以上这番话。
  不管这些话对罗永刚是否有用,我已经将能说的都跟他说了,其余只剩下那些邵慧敏所说遇鬼的事件,说了也没有意义。但我看出他对我所说的那名跟踪者还是颇感兴趣的,虽然按照邵慧敏的说法,那其实应该是她丈夫。
  我希望籍此确实能够帮到罗永刚,哪怕一点点也好,我是多想看到他能把那个用如此可怕的手段将邵慧敏杀害的凶手绳之于法。
  之后,我便和铘一起离开了警局前往朗骞所住的地方。
  公车晃动的节奏让我不由自主靠在铘的肩膀上打了个盹,但不过几分钟,就惊醒了过来,因为我梦见林绢被车撞了,头也飞了出去,就掉在我怀里。
  醒来时还感觉自己好像抱着她头一样,这种可怕的真实感让我用力喘了几口气,见状铘望向我,蹙眉道:“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
  “有所思有所梦,你从打不通林绢电话那刻起就心神不定,噩梦必然是跟她有关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朗骞是什么。”
  随即听铘突兀问到这个,我迟疑了下,望望窗外离目的地还有段路,便撇去那些不能说的东西,我将自己怎样同朗骞在墓地里认识,怎样知道他是林绢的未婚夫,又怎样通过他才见到了沈子琨……这一系列的事简单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怪就怪在他明明应该是五十多岁了,可看上去显然还是个年轻人的样子,并且……他同狐狸长得很像。”
  “是么。”铘听后看了我一眼,目光似乎微有闪烁,却未透出任何情绪,只淡淡问了句:“林绢也这么觉得么?”
  “林绢?”我摇摇头,“林绢说不像,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气话。”
  “你同她吵架了?”
  “我……”咬了咬嘴唇没回答,我将目光转向窗外沉默了阵,随后道:“总之,你觉得朗骞会是妖类么?”
  “从年纪来看,有可能。但至于究竟是什么,还得亲眼见过才能明确。”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他问:“那个警察,我们之前刚进去时,我见他面前所放那些纸张,其中有一张照片,上面那个死去的女人是你认识的么。”
  “她是我过去的同学。”
  “她死的样子很特别。”
  听他说起,不由又想起她尸体的惨样,我皱了皱眉:“不要再说这个了,我不想听。”
  “我所说的特别,是因她令我想起几百年前曾见过类似的仪式。”
  “仪式??”这让我一下子将目光转向了他,“什么样的仪式?”
  “有大族中的人,为了惩戒家中女眷所做出的不可饶恕的罪孽,于是进行的一种仪式。但因极度残忍,后来被朝廷严令废除。而最后一次做出那种仪式的人,后来似乎被判了剐刑。”
  “……是么。”
  愣愣听铘将话说完,他说话总是惜字如金般的简单,但就那么短短数语,已是概括出当时一幅可怕的场面。几百年前为惩戒家中女眷所进行的变态仪式么?可是几百年前那些残忍的人所做的仪式,为什么几百年后邵慧敏会遭遇到相似的残害呢?
  思忖间,没等我想好怎样将心里的疑惑问出,车已到站。我不得不先暂将这些放到一边同铘一起下了车,因为眼下有更为棘手的事要先去处理。
  我不晓得林绢这会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跟我不一样,平时她手机总是带在身边并且保持着24小时的待机状态,要找人是很方便的,但这次我在上车前几次打电话过去都没人接听,未免让我惴惴不安。算算时间,距离我发怒离开这里已有一天两夜,这段时间林绢应该是一直都同朗骞待在一起的,所以,如果朗骞真如我所想是个妖怪,那……
  我不敢继续设想那可能发生的结果,只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到了朗骞的别墅门口。
  此时中午时分,小区内静得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唯有他家花圃内那些蔷薇怒放着,红红的一片,开得热闹无比。
  我穿过**径直到门前按了按门铃。
  门铃声隔着一道门仍听得很清楚,它单调而空荡地在别墅宽敞的客厅中回响着,几遍过去,没见任何人出来应门。
  是两人都不在家中么?我寻思。一边正要再继续按,却见铘走到我身后对着门轻轻一推,那门便无声无息地敞了开来。迎头扑来一阵穿堂风,清冷的,带着一股铁观音的清香。
  闻到这味道铘似乎怔了怔,随即仿佛忘了我的存在般,他径自朝屋内走了进去。
  “铘?”我赶紧在后面跟上,一边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随即见到自己离开那天被朗骞摘下的几株蔷薇仍在靠门那张桌子上摆着,花蕊已干枯了,而我喝过水的那个茶杯也在我原先所坐的地方没被移动过。
  莫非在我离开后,朗骞和林绢也都出去了没有回来过?
  狐疑间,见到铘走到那盏茶杯前朝里看了看,随后似不经意地问我:“他是否喜欢喝铁观音。”
  “对。”我答。
  “喝时会蘸上蜜糖。”
  “……对。”
  他望着那杯茶眉心渐渐拧了起来,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抬起头像是要对我开口,忽然一阵细细的抽泣声自头顶处飘了下来,让我不由吃了一惊。
  难道是林绢??
  想着,还没迈步却见铘已闪身到了楼梯处,示意我安静,抬头朝上望着。
  片刻又一阵抽泣声传了下来,令我略微放心的是,此时我听出那声音并不是林绢的。不清楚它究竟来自于谁,听上去沉闷得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所以完全释放不开来,却又极其悲伤,于是那细细的哭声便如尖针般宛转刺入耳中,让人陡生出一种无法名状的难受感。
  这种难受感让我迅速朝铘的方向奔了过去。
  但没等靠近,却见他朝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不得不硬生生止步,随即见他伸手朝上指了指,那瞬间忽见一片青紫色雾气从他指尖升腾而起,笼罩在上面天花板处,不出片刻,便见一团白糊糊的东西随着那雾气慢慢从天花板内钻了出来。
  哭声由此似乎变得清晰,因为就在我头顶上方。那东西垂下一把黑长的头发,几乎盖在我脸上,扑面一股冰冷的感觉让我不由朝后退了退,便见那东西扑的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到地上一阵扭动,哀哀地发出阵不同于刚才的啸叫。
  然后它爬了起来,转过头将它那长满了头颅的身躯朝向我,在我因此而惊得再次朝后退去时,它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对着我一阵哭叫:“别来啊……都别来啊……没人能听见啊……别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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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声刺得我耳朵生疼。
  就在我用力捂住耳朵试图避开这团可怕的东西时,却见它突然间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那瞬,它身上所有突起的或者隐现的头颅将目光全都齐刷刷望向了我,眼里泪水和着血水将一张张苍白的脸染成一种诡异的颜色。
  而令我惊恐得一时忘了呼吸的是,在那些脸中我辨认出了周美夕的面孔。
  它在那东西纤细的大腿上,如巨大的肿瘤般垂挂着,原本娇美的脸经过死亡和这可怕的变异后生出一种无比令人绝望的丑陋。就好象硬生生将一张脸给融化了,却仍还保留着那双眼睛最初的美丽,它用这双美丽的眼睛痛苦地看着我,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般,只能跟着全身的头颅一齐哭叫,将眼里滚出的血水淌了一地。
  然后我又先后辨认出了朗骞第二和第三任妻子的脸。它们分别在脖子正中那团乱发的两边,每张脸都只剩下了一半,它们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巴一张一合,细长的手指慢慢从头发上垂了下来,朝我手腕处指了指:
  “救……救……救……”随即我听见它们这么磕磕巴巴对我道。
  就在我试图想从那简单的音节里分辨出它们究竟试图在跟我说什么时,突然那两颗头一前一后从脖子上掉了下去,落到地上发出唧唧一阵尖叫,随即伴着阵剧烈的恶臭,如融化般在地板上生生变成了一团红黄相间的脓水!
  与此同时那个全身长满了头颅的东西突然在原地剧烈地抽搐起来,不知受到了什么压迫,那一颗颗突起在身体表面的头颅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在那身体上蠕动挤压,看势头仿佛是要极力挣脱自己脸下那层皮,从束缚着自己的这道躯壳里奋力挣扎而出一般。
  这挣扎很快把皮肤扯开了,由上而下,如同腐烂的墙纸从墙壁上逐一脱落。这过程显然是极其痛苦的,因为它们原本悲痛的表情此时全都扭曲了起来,无比狰狞地扭头朝身后窗户的方向看。
  但那方向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它们究竟在看些什么。
  突然那些头颅一齐从躯体上掉了下去。
  随之嘭的一声闷响,一大团血雾从那躯体被剥离得坑坑洼洼的伤口内喷了出来,瞬间将周围染得一片血红,而就在此时我的手腕突兀一阵剧痛,没等我反应过来,腕上那根锁麒麟仿佛活了般自手腕处骤地腾起,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弥漫成浓血般的黑红色,一边将我朝着铘的方向直拖了过去!
  却在还未到达他所站的那道扶梯时,突然仿佛撞到了一堵坚硬的墙壁般,我整个身体猛地朝后一震。
  巨大的撞力迫使我连着倒退数步,眼看锁麒麟的牵扯力将我手腕上的皮肤扯起老高的一片来,痛得我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幸而此时它在半空喀拉拉一阵脆响,随之颓然垂落,又同往常一样静静地悬挂在了我的手腕上。
  见状我不由握着剧痛的手腕抬头望向楼梯上的铘。
  他向下几步手朝前伸,试图抓向我,却突然被眼前什么东西给挡住了,我见他手慢慢地在那位置从左移到右,眉心微蹙似在思忖着什么。
  片刻手指上突然一片黑色浮了出来,隐约可见一层黑甲沿着指尖的皮肤如刀片般刺出,不出片刻将那手掌整个儿包围了起来,这同时他手指猛地一拢,继而一拳朝着面前这道看不见的墙壁挥了过去!
  随之嘭的声巨响,那道看似空气的地方自上而下闪过一道锐光。
  光如闪电般刺痛了我的眼睛。直至慢慢恢复视觉,我见铘靠左在楼梯上方的平台处,脸色煞白,半身的衣服全都破损,露出里头被黑色鳞甲所包围着的身体。身体上全是伤,这么些年来除了当初那头天龙,我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东西能令这头麒麟身上出现那么多的伤。
  伤口内流出的血几乎将他半边身体都给染红了,这景象让我骇然,我跳起来握紧了拳头用力砸向面前那道看似空气的阻挡物,却被即刻反弹而来力道震得手臂发麻。
  “住手!”见状铘朝我低吼了一声。他勉强站起身朝我走近了过来,伸手向大门的方向用力指了指:“这东西有多少力量会反弹多少力量,你赶快给我出去!快跑!”
  “铘!”我望着他这副模样腿就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动不了。
  “还不快走!”见状他脸色一变无比狰狞地朝我发出一声咆哮。我被这如雷般的咆哮声给惊到了,几乎是立时便朝身后的大门处拔腿飞奔了过去,到门前一把抓住把手正要推门而出,岂料这门的把手竟向胶着住了般,任我用尽力气死命地拧,它都纹丝不动!
  “铘!这门它……”扭头正要将这情况告诉铘,不料话还未说完却硬生生被我卡在了喉咙里。一时只觉得全身都发冷了起来,因为我见到刚刚还同我说着话的铘,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道楼梯上,竟像是死了一般……
  “铘!!”呆站了片刻我跳起身便朝他冲过去,直到那堵看不见的墙壁前,我用力拍打着它,朝着里面的铘大叫:“铘!!醒醒啊铘!!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