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现在?壁钟显示凌晨两点。
  “不想去?”因为讲话太久,越发有属于男性低音域的那种磁性。
  昭昭犹豫着:“你好像不能开车。”一小时前刚喝得酒。
  那边沉默了。
  “要不然去沙滩,”她反正也不困,建议说,“我可以陪你去。”
  “我们在半山,走下去不方便。”
  也对。她以为午夜闲聊会到此为止。
  “接着说。”显然他还想继续。
  结果兜了个圈子,隔着一层楼板的两人回到了原点,夜聊。
  那晚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再醒来,眼前是白色的对讲话筒,里边没动静。
  床头对面是水墨风格的墙纸,像人工手绘的,阳光从半敞开的窗帘照到上头,那上边的连绵山脉江河像凸出来的,又像涂料做版画。
  她看着那画,盯了半天。
  煲了一晚的电话粥,全是杂七杂八的闲聊。
  她下楼前心情微妙,转过楼梯,先见到客厅里收拾房间的两个物业的女孩子,沈策没见人影。在给地毯吸尘的那个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小姐醒了?沈先生说要等你睡醒再上楼。”
  “小姐有没有要换洗的衣服?”另一个问,“还是和先生的一样,三楼的衣服都收走吗?”
  沈昭昭反应着,这是把她当成沈策的女朋友了。
  “我住二楼,”她赶忙澄清,“我哥睡三楼,我睡二楼。”
  对方意外了一霎。在业主信息里没有过沈小姐这个备注,不过很快,对方就笑着点头,声色不露地化解了尴尬:“不好意思,沈小姐,请问二楼房间里有什么衣服要收走?还有午饭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们。”
  沈策离开前,已经交代给了物业,照顾她的午餐和下午茶。
  他白天都不在,毕竟是他父亲的婚宴,有重要的客人需要他亲自去招待。
  六点前,沈策电话过来,让她直接坐电梯下车库。他回来了。
  “等我十分钟,”她很快更正,“五分钟。”
  沈昭昭用五分钟把居家服换成夏日的套裙,坐电梯去了车库。
  车库的灯全亮着,铁门也是敞开的,里头有四个车位。
  昨天的一辆黑色车停泊在最里侧,是昨日司机送两人回家用的车,余下三辆都是年轻人喜欢的车款,他坐在一辆灰蓝色的车里。为了接待贵客,比昨天严谨不少,在t恤外穿了件休闲西装,短发着重打理了,面上架着一副细框的眼镜。
  她整个白天没见到一个人,终于看到他,心情莫名好。
  “笑什么?”他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平光眼镜,”昭昭指了指他的眼镜,从侧面看到玄机,“装成熟的道具。”
  他没否认,一手从鼻梁上取了眼镜,递给她:“你不说,都忘了还有这个。”
  昭昭自然接过,她坐妈妈的副驾驶座习惯了,给司机打下手也习以为常,翻找出眼镜盒,好心地掏出灰色的眼镜布把镜片也擦干净了,放进去。
  因为知道她初次来港,沈策就定了在太平山顶的餐厅吃晚饭,又开车去梁锦荣在兰桂坊约的局,全是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初到这里会想去的地方。
  兰桂坊人实在多,被热闹氛围带动着,又有梁锦荣的怂恿,她终于放弃了初到这里的矜持,照梁锦荣的说法,给她点了“小孩子”喝的,看上去漂亮却没什么好喝的杯鸡尾酒。
  一个露天小圆桌,小到不行,三个人围坐着,腿挨着腿。
  沈昭昭喝了口,被沈策的眼睛成功捉到。
  她心虚低头。
  “干什么?你妹妹喝酒也要管?人家成年了。”
  “你问她。”他笑着睨她。
  她两手撑住自己的脸,对他轻声告饶:“昨天和你不熟,才骗你的。”
  沈策什么都没说,摇头一笑,招手,掏钱再买了一杯,让她换着喝。
  服务生刚要收钱,梁锦荣按住他的手:“不去万丽了?”
  “不去。”沈策根本没打算再转场。
  梁锦荣哭笑不得,感叹沈少真是不给面子,他可是特地来接他们的。从梁锦荣的话里,她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今天真正的主场在湾仔,聚了一群人。而梁锦荣来,是受命押送沈策过去,很多人等着他去捧场的。
  “她这么小,怎么去?”沈策最后说。
  梁锦荣想想也是,人家的妹妹刚满十八岁,还是算了。
  梁锦荣很快离开,剩他们在桌旁。
  服务生送酒来,笑着和沈策低声说,过两天有情侣场,女孩子免单。明显是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沈策笑一笑,像没听懂似的接过她的酒,多给了服务生一张小费,将人打发走。
  他要开车,喝得都是苏打水。
  沈昭昭喝的第一杯度数不高,不至于醉,最多是让人开心,情不自禁要多笑。
  她瞟到邻桌女孩子瞅着这里,在瞅他。
  于是循着陌生人的目光,也想看他。目光溜到半途中,收回来了,轻落到玻璃杯上。她趴在红棕色圆桌上,看着玻璃里的柠黄液体出神。
  十三四岁时,她会和姐姐不经意提沈策,姐姐对他毫无印象,自然没得聊。十五六岁里梦到他两次,睡醒都会坐在床头犯懵。
  那时小,没意识去往深处想,是小女孩的私密心思,连对姐姐都没说过。
  透明的杯壁上,有水珠淌下来,她吹了口气,试图改变水珠流淌的轨迹。
  慢慢地,透过玻璃,看到了他的下巴颏,还有下半张脸的线条。
  从下往上看,轮廓更是俊秀。
  “醉了?”沈策问她。
  “没,不会,就这么点,怎么会。”她声音软软糯糯的,浸着笑。
  沈策略带促狭地轻扬眉,没揭穿她。
  通常把一句话拆分成几个字几个字,就算没醉,也差不太远。
  他们来的早,到离开才是这里热闹的时间。四处都是拿着啤酒站街的男男女女,还有甲乙丙丁的路人。他们沿山坡样的小路往下走,身旁的人太多了,她正好看到情侣大大方方在道路正中接吻。她想看,就真借着酒意停步,认真观摩。
  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驻足,很快她就被四五个同行的韩国人冲到一个酒吧的门口。
  没多会儿,沈策找回来,看她很聪明地站在原地,也没四处乱跑,唯一不聪明的就是在看一对金发和黑发美女在接吻。人家看到昭昭在看,还都停下,热情地对这个小妹妹招呼着,搞到沈策都觉得自己多余。
  沈昭昭没好意思对他讲,这是第三对了。先前看到的男女亲,还真稀罕,反而是最后看到的这对美女很平常。在女校三年,她对这种恋爱早见怪不怪了……
  等坐到他车里,她还想,刚刚看到的几对是如何亲得如胶似漆,旁若无人,都能看到舌头是如何分开,又搅到一起的。
  沈策开车专心,不太说闲话。
  车驶入,车库的闸门缓缓落下时,她斜靠在座椅靠背上。金属落到地面上的重响冲撞着耳膜,她摸着安全带的扣绊,稍稍分神。
  明天两个表姐上午会到,下午就要坐船离港,两天过得真快。
  “上去洗个澡。”沈策给车熄了火,也解开安全带。
  昭昭点点头。
  除了妈妈,他是第二个对自己交代到这种程度的人。
  “等我电话。”他又说。
  ☆、第五章 步步生前尘(2)
  昭昭在浴室的镜子前手握木梳,晕乎乎的,看着自己犯愁。
  为该不该接电话而犯愁。
  这面镜子极宽,是高度的五倍,照出了浴室全貌,两侧也用磨砂工艺雕出了亭台楼阁,镜背面有柔和的光,从四周照出来,为镜子镶了一圈淡淡的白光。
  浴室是黄光,唯独镜边缘是白色的,像月光。
  铃声朗朗,对讲机在最静时响起。
  她没动,瞅着棕色木格子里的听筒,微妙感再次袭上心头。
  当初妈妈和澳门沈家开始有往来,她窃喜过,也许有一天妈妈会邀请这个哥哥到家里做客,就能再见了。其后妈妈一提及澳门,她就认真听,想挖掘他的信息。
  妈妈说结婚那晚,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失眠到天亮。被阳光一晒,反而清醒了,真是莫名其妙,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在难过什么。
  铃声消失。
  很快,敲门声响起。
  “来了!”她把梳子丢去木匣。
  手扶在门把手上,想想穿得没什么不妥,直接开了门,没等看清门外的沈策,已经抢先解释:“我听到电话响了,没来得及接。”
  “还以为你醉过去了。”他笑,可能是看到她没事,是放松的姿态和语气。
  “没有,不会,怎么会。”昭昭也对他笑。
  “解酒药在楼下。”
  她摇头:“不用喝那个,真的。”
  本来就因为酒精眩晕,被自己摇得更晕了。
  两杯鸡尾酒,第二杯很烈,是沈策没经验,从不喝鸡尾酒的人让服务生拿来最热门的给她尝,尝出了麻烦。
  沈策看得出,昭昭握着门框边的手指,微微扣着那木头,其实用不上力气。
  他没点破她的醉意:“懒得下去?那要我拿上来吗?”
  昭昭又摇头:“我在等电话。”
  试图找个理由关门,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放房间门口,打过电话自己出来拿。”他走前说。
  昭昭怕他端药上楼,识破自己的话,开了音响,低音震动着脚下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