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齐眉 第269节
  “我接信之后不过数日,我父亲便突然自缢于府中,更留下所谓告罪血书,言及他贪赃枉法之事,不待我赶回家中,我父亲便已被朝中定罪,芮家上下更是被遣流放。”
  芮麟像是想起其父之死,眼中通红:
  “我父亲是被人所害,贪污之名更是被人冤枉,而害他之人便是当朝豫国公方玮庸,我父留下书信之物皆可为证。”
  “豫国公早前数次想要收买我父亲都被他拒绝,更数次暗示我父亲于漕运之事上放宽界度,也被我父亲视而不见。”
  “他拉拢我父亲不成,便狠下杀手,更想将我芮家赶尽杀绝。”
  梁德逑听着芮麟说完之后,方才开口:“你既有证据在手,为何这么长时间不曾入京上告?”
  “我怎能不想上告?若是能替我父亲平反,我就是拼了性命也在所不辞。”
  芮麟面露苦笑,红着眼睛可怜说道,
  “可他是当朝国公,权倾朝野,且我父亲被害之后,他便一直派人追杀芮家之人,就连亭山书院也未曾放过。”
  “我这一年多间几次险死还生,若非芮家家仆拼死相救,我又早早察觉不对逃离书院,恐怕早就死在豫国公府的人手上。”
  “我曾几次试图上京,可每次还没靠近京城就被人发现,这次若非得知漕司之事暴露,豫国公下狱,京中已无阻拦,我怕是也没命能够踏足京城,去敲那登闻鼓。”
  “梁大人,我一平头百姓,怎能与权贵抗衡?”
  芮麟本就长得极好,杏眼钝圆,容貌无辜,看着比之年岁还要稚气一些。
  他笑起来时极为讨人喜欢,而想要取信于人时,也很容易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更遑论他此时微垂着眼,脸色苍白轻抿着嘴唇,红着眼睛像极了惶惶不安的小兔子。
  那满是苦涩地说着被人追杀逃命的艰辛,让得堂前围观之人都是心生同情。
  平民和权贵,向来都是矛盾所在,芮麟将自己划到了平头百姓这一边,顿时便让得所有人都对仗势欺人的豫国公心生恶感。
  “这豫国公实在可恶!”
  “就是,人家不与他同流合污,就杀人灭口,还想将人孩子也赶尽杀绝,这种人当真该死。”
  堂外骂声阵阵。
  豫国公则是目眦欲裂:“你这小儿,老夫何时命人杀你!”
  他是让人解决了芮攀,也让人定了芮家的罪将其满门发配,可却不知道芮攀还有义子在亭山书院。
  他要是早知道芮家还有这么一个人,当初就会斩草除根将人弄死,又怎会让他活到现在,还让他拿着芮攀留下的所谓证据,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芮麟闻言看着他:“你当然不认,就像是你害死我父亲,伪造血书冤害于他一样,像你这种心狠歹毒之人,又怎会承认自己所做恶事。”
  “我这么长时间险死还生,就是要将你这恶人绳之于法,否则对不起我枉死的父亲,对不起被你所害之人!”
  “你……”
  明明是信口雌黄,可所有人都信了眼前小儿之话。
  向来巧舌如簧的豫国公这一刻竟体会到百口莫辩之感。
  “砰!”
  梁德逑重重一敲惊堂木,厉声道:“本官审案,未曾询问你之前谁允你开口?”
  命人按住豫国公后,他便冷道,
  “若再有下次,休怪本官命人掌嘴。”
  豫国公被重重按在地上,怒声道:“梁德逑,此人分明是被人收买故意诬陷老夫,芮家根本就无此人,你不明黑白,任其大放厥词污蔑老夫,你就不怕陛下摘了你顶上乌纱!”
  “本官的乌纱用不着你来操心,不过你既没谋害芮攀,未曾命人灭口,又怎知芮家上下都有谁人?”梁德逑一针见血。
  豫国公瞳孔猛缩:“老夫与芮攀有旧……”
  梁德逑冷然:“当初芮攀获罪之时,可是国公爷一意力挺定了芮家上下之罪,更是你亲自下令将芮家流放漠北,那时怎不见国公爷说你与芮家有旧?”
  豫国公被堵得脸色灰白,还没开口反驳,就被梁德逑命人拿下,
  “当堂喧哗,辱及本官,扰乱审案,来人,掌嘴!”
  “你敢……”
  “本官代陛下审案,有何不敢。”
  梁德逑早厌恶豫国公至极,冷声道,
  “掌嘴!”
  衙中之人都是愣了一下,面对豫国公时,却无人敢于上前,就在这时,原本站于一旁的衙差突然走到豫国公身前,抬手就朝着他脸上就是几巴掌。
  随即豫国公被直接按在了地上,那张脸都被压得变了形。
  “你……”
  豫国公满是狠色地抬头看着梁德逑,却见上方那老狐狸不为所动,而周围之人看到豫国公惨状时,都是不由脸色微变,这梁大人是打算得罪死了豫国公。
  豫国公今日若不定罪,怕会跟梁家不死不休。
  霍柔见到豫国公惨状,冷哼一声道:“该!”
  萧云鑫也是目光微暗,他萧家上下的命,那数万将士的枉死,如今只不过是讨点利息而已,若非是知道接下来还有好戏。
  他只恨不得能将豫国公拆骨去肉,一刀一刀地活剐了他。
  苏锦沅却是微带诧异的看了眼堂上的梁德逑,这位中书令向来老奸巨猾,为人也是圆滑至极,哪怕这段时间他跟豫国公生了嫌隙,如今也豫国公落魄。
  照他以前性情,也不该这般不留情面,当堂掌嘴。
  苏锦沅微眯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梁德逑和堂上众人。
  梁德逑命人掌嘴之后,敲了惊堂木压下了堂前哗然,这才扭头朝着温思晴等人问话。
  温思晴恨极了豫国公,毫不犹豫就将豫国公和她父亲温志虎多年勾结,贪污漕运巨利,威逼利诱江南官员与其合谋之事通通都说了出来。
  她脸上消瘦很多,跪在原地泣血道:
  “我父亲当年被他设计,一脚踩进贪腐漩涡难以脱身,这些年他早已后悔,可却被豫国公捏住把柄不得不为虎作伥。”
  “光漕运之上,这十数年间贪得银钱便数之不尽。”
  “其中六成用于打点漕司上下,由漕司官员和运军分得,剩下之中两成疏通各地关系,收买江南官员,另外两成则是入了豫国公之手,成为他立足朝堂,排除异己,替他自己铺平朝中之路的踏脚石。”
  “光是豫国公经手之数,就足有千万。”
  “哗——”
  人群之中瞬间哗然,满是震惊的看着堂上豫国公,而旁观薄膺等人,听到温思晴的话后也都是忍不住变色。
  哪怕早知道漕运贪腐严重,这些年落于豫国公之手钱财不少,可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要知道去岁临川和西北赈灾之时,拢共也不到两百万两。
  “千万啊,那是多少,我们一家四口二两银子就能富足一月。”
  “我整年辛苦,也不过落得十余两银钱,够糊口而已……”
  普通百姓之家,二两银钱便能富足一月,寻常人家一整年下来也未必能落下几两碎银子。
  千万之数……
  在场这些人几乎不敢去想,怕是垒成银山都没这么多银子。
  梁德逑也是惊住,敲着惊堂木压下外间沸腾,沉声道:“继续说!”
  温思晴眼睛通红,恨恨看着豫国公:
  “我父亲被豫国公钳制,多年替他走私漕运谋取钱财,对他忠心耿耿,这次更是冒险替他走运宿铁。”
  “豫国公跟狄人勾结,贩卖朝中禁物,我父亲不愿做此通敌叛国之事,他便拿着府中之人威胁。”
  “父亲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可谁料宿铁途径仙阳却出了问题,豫国公贪心不足,想要私吞所有宿铁所得利益,不愿将这批东西得来的钱财分于旁人,竟是命府中暗卫冒充贼人。”
  “他强夺宿铁,害死我父亲,又将此事嫁祸给刚好在南地的谢大人。”
  “那一夜若非谢大人相救,我和妹妹恐怕也死在了豫国公派去仙阳的那些暗卫手中,我父亲恨极豫国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临死之前将他与豫国公这么多年走私漕运,谋害朝臣,勾结朝中之人贪腐的证据全数交给了我。”
  “豫国公他该死!!”
  豫国公听着温思晴满是恨意的说着与他有关之事,听着周围那些喧闹之言,只觉得心头泣血。
  他赤红着眼想骂温思晴是蠢货,想说他从未曾下令杀过温志虎……
  那仙阳之事分明是谢云宴布局,宿铁被劫也分明是谢云宴挑拨离间,故意陷害,是他几番设局,才让得温志虎被人所杀。
  他从未下令让人杀过温志虎,更未曾让人劫过那批宿铁。
  他们都被谢云宴给骗了!
  可豫国公此时被人压在地上,稍有动弹之时,便有人上前按着他肩膀,而之前那衙差压着他时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在他后颈之上按了一下,竟是让他口不能言。
  豫国公瞪大了眼想要说话之时,却半丝声音都发不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思晴带着谭金和崔林,将温志虎这些年留下所有证据全数交于梁德逑手上,而那桩桩件件皆是能将他置于死地。
  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想要害他……
  豫国公张大了嘴,想说话时就被人狠狠压着。
  若是能叫他开口,他能推脱温家之事,能反口告温志虎嫁祸之言。
  他早就知道谢云宴在仙阳所做之事,也已经想好能如何服温思晴当堂改口,只要让她知道谢云宴所做的那些,知道是谢云宴一手害死了温志虎。
  她必定会反咬谢云宴一口,到时他便能拖延时间,让得今日堂审变成一场无头公案。
  豫国公上堂之前哪怕心有惶惶,却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他甚至还有陛下,只要有陛下护着他,他就绝不会死……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竟是有人对他下了暗手。
  被按在地上时,听着梁德逑审问温思晴,听着那些人一字一句说着他这些年所犯之罪,听着哪一桩桩罪证落实。
  豫国公神色狰狞的张着嘴,想要挣扎却被死死按住,整张脸贴在地上半个字都说不出。
  所有人都被堂上那些人的话所吸引,根本没人留意到豫国公的异常。
  苏锦沅被召入堂前作证之时,几乎已经能够定了豫国公之罪,而她带上来的那几个北狄之人,更是让得堂外所有百姓都满脸愤慨。
  “这几名北狄之人是在仙阳城外被人擒获,他们也已经招供,的确是前往仙阳接收温志虎所运宿铁,且他们身上早有豫国公府替他们做好的通关文牒。”
  “待到将宿铁拿到手之后,他们便以行商为名,光明正大的将那批宿铁运出关外,届时将其融入兵器盔甲之中,变成战场利器,散入北狄军中。”
  “来年北狄南下攻城之时,那些刀剑盔甲便会成为我大晋将士,边关百姓的索命符。”
  苏锦沅的话让得所有人都群情愤慨,贪污受贿也就算了,谋害朝臣,那温志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是活该,可是贩卖宿铁、勾结北狄,却是踩着所有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