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闻人宴摇头:“不知。”
  狂风暴雨折断树枝,吹得廊边灯笼剧烈摇摆,沈离经站了一会儿,身子就有些乏力,迈开步子时突然晃了一下,险些倒下去。闻人宴及时将她扶住,手掌扣紧她的腰肢。“我抱你回去。”
  沈离经攀上他的肩,任他将自己抱起。
  闻人宴将她抱得平稳,努力不让她感到颠簸,沈离经却仍是头晕,鼻腔慢慢有股温热流过,伸手揩去,手指上都染了暗色的红。想用袖子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心中慌乱更甚。
  注意到她的动作,闻人宴步子加快了不少,扣住她腰肢的手掌又紧了几分,语气中有几分无措:“再等等,我们回去。”
  “我没事,我没事......”轻声说完后又昏了过去。
  闻人宴的心被揪紧,眼睛通红看着怀中人。红黎知道他现在肯定是不放心,就连忙安慰:“公子不要担心,小姐一定没事,不会有事。”
  急匆匆将她送回寝殿,红黎翻出了随时备着的药给她喂下去。
  来了几个宫人,听说是蒋子夜吩咐过来照料沈离经的,都被赶了出去。
  闻人宴接过热水和棉帕,将她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连同手指上的血污也细致除去了。
  沈离经脸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闭眼躺在那里。
  每次看到她这副模样闻人宴都会心慌,总觉得她睡着了就不会醒,因此常常夜里守在她身边,仿佛只是一个转身,她就又找不到了。只怕某日清晨,会发现一切都是他的幻梦,没有什么崔琬妍,也没有沈离经。
  只有看着她院子里的灯照常亮起,他才算能安心。
  沈离经的呼吸微弱,胸口有轻微起伏。
  闻人宴丢了棉帕,将她的手捉住,轻轻贴在脸颊。
  “我想了很久,等你好些了,我们去青崖山住些时日,想必你一许久没回去了,都快忘了青崖山的模样......”他停了一会儿,又喃喃道:“你快些好起来吧。”
  *
  夏日里的雨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护城河的水往上涨了几尺,城墙上的血迹都被洗涮,被水波和沙砾一起卷着冲走,又遇到哪个坑洼堆到一起。
  尸体经过浸泡和雨过后的烈日暴晒,发出难闻的恶臭,招来许多蚊虫。
  但死人还在增加,城中的截杀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叛军一路损伤一路前进,终是打到了宫门下。
  徐家早就投靠了闻人宴,徐大小姐还和曾经的旧情人相互勾结,蒋风迟此时还什么都不知道,吩咐叛军不可骚扰徐府,却让他们冲进司徒府将人抓走。
  等他们到的时候司徒府的人早就躲了起来,而闻人氏深不可测,不能轻举妄动,只好命人暂时包围看守。
  更多的叛军将利剑直指宫门,蒋子夜身着龙袍,不慌不忙的和崔远道下棋,
  “我倒是从未问过,崔尚书志在何处。”
  “臣志在辅佐殿下,成就千古明君。”
  蒋子夜摇头:“我看未必......”黑子落,在棋盘上留下清脆一声。
  “你志不在此。”
  “那敢问殿下,志又在何处?”这句话问一个要做皇帝的人无疑是废话,一般都会说什么志在国泰民安,千秋霸业。可他突然觉得,蒋子夜这次是想和他说些实话。
  蒋子夜停顿了一下,捏紧了手中黑子。“我也不知,曾想的是不受人欺辱,再然后是想扬眉吐气。最后,便是想站在这个位子上,将过去欺我负我之人都狠狠踩在脚下,要那些人对我俯首称臣,要在万人之上。要追封我母妃为太后......”
  不知不觉间,他做到了很多以为自己办不到的事,也做了很多不愿做的事。
  “殿下现在满意了吗?只要这次一过,天下便唾手可得。”
  蒋子夜摇头:“始终是觉得不圆满,一盘棋下到最后,就算赢了,也没有多少意思。”
  教会他下棋的人是沈离经,会在下棋时让他几个子的是傅归元。
  现在沈离经不会陪他下棋,而傅归元呢,也不用再多让他几子了。
  “殿下,是时候了。”
  崔远道往外看了眼,雨后的天色晴朗清澈,是个不错的日子。
  沈离经足足睡了一天才醒,等她醒来时蒋嘉悦正在身边看书。
  她揉了揉酸麻的手臂,勉强撑着坐起来。“外面怎么样了?”
  蒋嘉悦放下书,坐在她身边。神色平静,丝毫不像一个快亡国的公主。
  “蒋风迟带着人在攻打宫门,估计要不了片刻,就会带着兵到宫里来,直到攀上大殿逼宫。”
  沈离经问道:“你不在乎吗?”
  蒋嘉悦低垂着眼,想藏住眼中的不安情绪。“最难的那段日子,我想过从宫墙上跳下去,最后还是忍住了,做了一整夜又悄悄回去。那个时候我看到城中有万家灯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喜,可我想,这些悲喜都与我无关,是没人在乎我生死的。”
  说了这番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沈离经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宫中宫外,没人在乎她的生死,没人在乎她饥寒饱暖,她也不在乎。
  “蒋风迟如何,我并不关心......可四皇兄,无论真情假意,他也曾像对一个亲人那样待我。”蒋嘉悦说到这里,舌尖漫过丝丝苦涩,让她再难开口。“可他对你不好。”
  因为他对你不好,所以我也能看着他去死,即便我舍不得,可是在我心里,还是你最重要。
  沈离经张开手臂将她抱进怀里,拍了两下,说道:“我也会待你如亲人一般,若你愿意,将我当成姐姐也是可以的。”
  她那日见到蒋嘉悦怕狗,没曾多想,毕竟自己还怕虫来着。直到后来自己安排的人回来禀告她,说是蒋嘉悦让人带了两只狗进了地牢,她便明白什么意思了。蒋嘉宁爱狗,想必也没少折磨蒋嘉悦。
  等沈离经换好了衣服,才发现屋外早已是艳阳高照,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时,蒋子夜就不知何时就来了她的身边。
  “可好些了?”他伸手想要去拉她。
  沈离经往后避开,红黎挡在身前。
  “你又想做什么?”
  “我们以前经常这样......你过去从来不拒绝我的。”他有几分局促地收回手,连声音都放轻了。
  过去蒋子夜喜欢拉着她袖子,沈离经拒绝了几次,他就可怜兮兮地低头不说话,后来就任他抓着了。
  “你过去不会这样对我。”沈离经手指攥紧,蒋子夜再想靠近,周围的暗卫便现身,拔剑相向。“请太子止步。”
  蒋子夜一笑,只好停住。“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信我,好不好。”
  她不知道蒋子夜指的是什么,是不会下药算计她,还是不会再辜负她,灭她的族。
  总归,她也没什么值得他骗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想带你去和父皇叙叙旧,想必你很久不见他,也想说些什么吧。”
  蒋子夜脸上的笑带了几分稚气,玄色衣袍上绣着赤色的龙,光打在刺绣上,丝线泛着血一样的红。
  和他的笑成了种对比,让人看着违和极了。
  蒋子夜只是在给沈离经一个机会,用自己父亲的命,来讨她一个欢心。
  沈离经随着蒋子夜来到皇上的寝宫,他正卧在榻上,兰嫔温柔地催他喝药,他摆摆手,看向来人。
  刚浮起的笑在看到沈离经后凝固了。
  浑浊的眼眨了两下,又不可置信地睁大。“子夜啊,你身后是谁?”
  他撑着身子要起来,兰嫔将他按回去,笑盈盈说道:“皇上药还没喝呢。”
  蒋子夜走近,长袖一挥,将药碗打翻在地。“出去。”
  “是。”
  他没理会蒋子夜做了什么,眯着眼打量沈离经的位置,脸上有惊恐和疑惑交杂。“这是......这是谁啊?你让她走近,朕好看清......”
  沈离经站在香炉边,没有看他,而是去看蒋子夜。“你让我来,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蒋子夜的袖子被皇帝拽住,苍老的手就像干枯树枝,紧紧攀附在那层布料上。
  “她是谁?不是死了吗?快杀了她,叫旭山寺的那些秃驴过来!为什么没有效果,为什么又来了?”皇帝眼睛猛地睁大,喉咙的气一进一出,如同破了个洞在漏风。表情变得惊惧惶恐,见了鬼一样。
  蒋子夜袖子一扯,他直接从榻上滚下来。
  沈离经冷笑一声,看着地上的药,说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这都神志不清了,怎么,看到沈家人来向你索命了?”
  老皇帝指着蒋子夜,嘶吼道:“来人啊,都来人,把这个贱种拖出去,把他们都带走!拖出去!来人啊!”
  “居然管自己的儿子叫贱种?”沈离经慢慢蹲下来,捡起药碗的碎片。“也难怪他想让你死了。”
  一直静静看着她的蒋子夜一言不发,只是冷漠看着这一切。
  “滚开,咳咳......滚......”
  沈离经突然觉得厌烦,不想和眼前的疯子说什么,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猛得一揪,将脖子露出来,碎瓷片插进去再用力一划,血喷洒得到处都是。
  不等他叫出声,喉咙的口子不断往外流血,他瞪大眼,一只手死死抓紧蒋子夜的衣角,喉咙发出“呼哧”的声音。想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口中不断涌出血来,没多久最后一点气也没了,只死死瞪大眼睛,看着蒋子夜的方向。
  无论她在心里想了多少次,等这一天真正要到了,却没有半分畅快。
  她的家人死了就是死了,杀了他们只是给亡亲一个交代,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他们回不来,她也回不去。
  蒋子夜扯出自己的衣角,走到沈离经身边,将她扶起来,一只手牵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撒娇一般,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是不开心,等一等,我把蒋风迟的人头给你送上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加更~
  第73章 胜局已定
  闻人宴的人一直跟在沈离经身边,知道她和蒋子夜一起去了皇帝寝宫,吩咐郁覃将她接回来。
  门外守着的侍卫都是蒋子夜的人,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喊,无一人理会。
  蒋嘉悦和兰嫔就站在门外,听着屋中的呼喊消失,二人皆是无话。不久后沈离经和蒋子夜从中出来,沈离经看到了正在等她的郁覃,对蒋嘉悦点点头,走了过去。蒋子夜看着沈离经离开的背影,漠然道:“皇帝因废太子造反,怒极攻心,驾崩。”
  一旁的宫人听到,纷纷跪下。
  钟声敲响后,宫里的人都停下,跪在地上。
  被禁足的皇后听到象征着国丧的钟声,撕扯着要从宫门中出来,又被拦了回来。她大声喊叫,说着让人杀了蒋子夜的话,最后被拖进宫里关好。
  宫门的兵马没有因为丧钟停下来,蒋风迟身着盔甲,带着叛军进入了宫门,浩浩荡荡逼近大殿。
  沈离经找到闻人宴时,他和傅归元正站在高墙上,高处的风吹得衣袖作响,隐约能听到叛军攻入的声音。闻人宴听到声音转过身,将她拉过来。
  “蒋子夜动手了?”
  他指的是老皇帝的死。
  沈离经摇头,心里有苦闷的情绪丝丝缕缕缠绕,不想开口说什么。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