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赵泓一声暴喝,怒气冲天,堂堂一国皇后,竟关着门姿势奇丑的爬树!成何体统!
  只见挂在树上的女子动作一顿,似乎是被他吓着了,手忙脚乱中一个没踩稳,下一刻整个人就开始往下掉,蹲在树上的立夏大喊,“娘娘——!”
  原本气炸了肺的赵泓在那一刻双眸骤然放大,身子不听使唤地便冲了过去,不偏不倚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儿。
  女子入怀的那一瞬间,赵泓清晰的看见女子那双美丽的凤眼因惊吓而慌然扑朔,长而浓密的睫毛如飞羽一般上下扇动, 睁开的双眸水光潋滟,震慑人心。
  赵泓呼吸一滞,仿佛时光静止在这一刻,令他久久怔愣。
  “皇上,您可以放开妾身了。”
  似乎是许久之后,一声悦耳清音传来,赵泓猛然回神,见自己抱着苏姝,一时瞳孔皱缩,如被烫手一般迅速松了手。
  见苏姝一双凤眸骤然放大,赵泓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欲去抓苏姝下落的身子,但已来不及,苏姝屁股已经着地。
  赵泓的手在半空僵僵停了片刻,面部表情有些吃痛,仿佛被摔的人是他一样,就那样保持伸手的动作片刻后,瞧见苏姝欲抬头,他立马直身将手背到了身后,下巴微扬,高傲地半转过脸,只拿半张侧脸瞟她。
  苏姝也不盼着他拉她起来,表情颇为委屈的抿了抿唇,拍拍屁股自己站起来,“皇上您怎么来了?”
  听她这话,赵泓顿时又气不打一出来,侧目睇她一眼,没好气的回道,“这是朕的后宫,朕还来不得了?”
  苏姝双睫微微扑朔,美眸清澈无比,语声微低,“妾身以为,皇上讨厌妾身,不会再来妾身这处了。”
  “朕当然讨厌你,十分讨厌!”赵泓瞪着他,怒声道。
  苏姝嘴角微动,目光滴溜一转,嗫嗫道,“那您还来……”
  “怎么!”赵泓双目圆睁,手叉护腰,挫着牙恨恨道,“你巴不得朕不来,你好关上门自个儿逍遥快活是吧!”
  他冷哼一声,“你不想朕来,朕偏来!”
  苏姝正欲解释,只见他猛一掀袍,就在一旁的石椅一屁股坐下,而后扬声宣布,“今晚,朕就在这儿歇下了!”
  苏姝怔然,皇上这脑回路……甚是清奇啊。
  宣布完毕,赵泓就双手撑膝在那儿坐着与苏姝大眼瞪小眼,一声不吭。
  苏姝无奈,这艳阳还高照着呢,她总不能现在就同他去洗洗睡了吧,但现在这情况,她着实想不出还能同他做些什么旁的事。
  与赵泓干瞪了老半晌后,苏姝终于憋出一句话,“皇上,妾身知您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您看这时辰还早,不如先……”
  她话还没说完,赵泓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当即阴沉着一张脸打断她,“你是在给朕下逐客令吗?!”
  “妾身怎敢,妾身只是……”
  “闭嘴!”
  赵泓再一次打断她,苏姝立马把嘴闭成河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拿一双瞪圆的清澈大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明明她听他的话闭上了嘴,姿态也甚是恭谨,赵泓却瞧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儿哪儿都让人不舒畅,最后实在是气得不行,猛一甩头,扭过头去,眉头蹙得老深,怒喝一声,“朕饿了!”
  苏姝眉梢一抖,不动声色的望了望天,这时辰才过晌午没多久吧,而且很奇怪的是,他都这样说了,高贺竟充耳不闻,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她很想给他使个眼神,奈何高贺始终垂头望着地面,不给她一点机会。
  沉默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瞧着赵泓脸色越来越阴沉,一副马上要发作的模样,苏姝只得给自己嘴巴解了封,“皇上想吃什么,妾身叫人去传。”
  此话一出,苏姝心头登时紧了紧,因为眼前男人眉间沟壑又深了一分,还以极缓慢的速度将头转了过来,用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看着她,可……她也没招惹他呀。
  “皇上看着妾身做甚?”
  被他瞪着双铜铃般怒目瞪了半晌了,苏姝心底苦不堪言,只得苦巴巴发出此问,结果赵泓将一双眼瞪得更大了,仿佛是在怪她连这都参不透,可她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苏姝真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见她一脸快哭出来来了的表情,赵泓怒极的深吸一口气,终于指着她怒声开口,“太后你就自个儿下厨,到了朕你就敷衍了事的叫人去传,你是不是看不起朕。”
  苏姝豁然开朗,原来他竟是在计较这个,她没想到。
  “妾身只是怕不知道您的口味,做的不合您胃口,您若不介意,嫔妾这就去做。”苏姝赔笑道。
  “不用了!”赵泓又猛一甩头发出一声怒吼,苏姝缩了缩脖子,倒不是被他吼怕了,只是觉得,做他脖子真不容易。
  赵泓胸腔里如烧了两把火,语气听着就很火大,“谁喜欢你做的东西,不用想就知道难吃至极!”
  苏姝点头,“是是是,皇上说的对。”
  赵泓一愣,又转过头来盯着她,似乎想大骂她一顿又不知从何骂起,最后只从紧咬的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你!”
  苏姝这次懂了,探了探脖子道,“妾身是不是……该再争取争取?”
  这次赵泓脸色黑到了不能再黑,仿佛怒火就要从天灵盖破颅而出,他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狂躁的叉着护腰来回踱了几步,最后一脚踹在高贺的屁股上,高贺猝不及防轰然倒地。
  “你少给朕装傻!”他踹的是高贺,这话却是对她说的。
  苏姝眨了眨眼,继续做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心中却是感叹连连,果然伴君如伴虎。
  一旁不知何时从树上缩下来的立夏也向高贺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目光,换回高贺一个狠剜。
  这边踹了人的皇帝没有丝毫消火,掀袍一屁股重重坐了回去,继续指着苏姝咬牙切齿的道,“朕看你就是故意给朕不痛快,好将朕气走你就能几乎肆意胡为了!”
  “皇上您想错了呢。”苏姝笑着回他,嘴角绽出隽好的颜色,白皙面庞上两颗梨涡浅漩,看得赵泓一时失神。
  苏姝浅笑如花,向他靠近了一步,在面前缓缓蹲了下来,如同一只小猫一般柔柔将手搭在了他膝上,而后抬头仰望着他轻声道,“皇上讨厌妾身,妾身却喜欢和皇上在一处。”
  “你……说这个做什么?”赵泓将目光移至别处,神色有些不自然,连一贯熟稔的凶煞怒喝也变得十分生硬,“别以为你说这些鬼话就能哄骗朕。”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在外面妾身总得端着些皇后的架子,姿态也要摆得端庄些,今早就端了那么一会儿架子,都累死妾身了,”苏姝说得有模有样,笑得十分真诚乖巧,“只有在皇上面前,妾身不用装模作样。”
  赵泓瘪了瘪嘴,骂骂咧咧道,“反正都装了十多年,怎么不继续在朕面前装下去。”
  “因为您是妾身的夫君,”苏姝语调轻缓,声音清冽若泉,说不出的动人。
  “这宫里除了您与太后,他人与妾身而言都是外人,在旁人面前妾身可故作端方,但您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不愿欺您,入宫之前,妾身束缚众多,故不得放肆,如今,妾身只想诚然相待。”
  看着她如点漆般的眸子,明明知道她说的话半真半假,他还是怔愣了良久,且这话他在刘嬷嬷那儿还是听过的,可亲耳从她嘴里听到这些话,他依旧无法平静,像是有人往他心底丢了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少给朕花言巧语”,他努力偏过头不去看她那张过分美丽的面庞,似乎察觉到方才语气太轻,他一下加重了好几个语调喝道,“手给朕拿开!”
  苏姝将手缩了回来,又听他加了句,“离朕一丈!”
  苏姝立马一脸委屈的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也不知是不是听岔了,她似乎隐约听到赵泓低声嘀咕了句“一丈……没那么远。”
  苏姝顿了一顿,想着大约是听错了吧,应是叫她再走远些,她遂又多往后退了几步,却瞧见赵泓脸色一沉再沉。
  苏姝一脑袋浆糊,心中叫苦:男人心,海底针呐。
  第22章 甜甜的
  六月天已经酷热无比,凤栖宫也不知是位置朝向好还是绿荫植被多, 一入宫门便是风清气爽, 寝殿内更是没有一丝燥热之气。
  此时殿内的几个紫金兽纹香炉正徐徐往外吐着轻烟,熏香里似掺了一味薄荷,使得整个寝殿内的空气透着丝丝清凉, 闻之沁人心脾, 舒心畅爽, 还颇有几分提神醒脑的功效, 赵祯批了这么久折子一点儿也没觉得累,但一旁的苏姝就不大好了,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般杵在杌几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着山楂,满面穷极无聊,还不能睡,不然旁边这尊大佛又要说她看不起他了。
  一个时辰前,赵泓叫高贺去御书房将今日的奏折都搬过来时, 苏姝当时心下一紧, 想着今日怕是还得受他几顿火气,结果他除了时不时见她快打瞌睡的时候瞪她两眼, 神色还算和悦,想来今日的折子里没什么令他惹火的事。
  赵泓让她离他一丈,但好像离他太远了他又要发脾气,所以苏姝不敢走太远,他批奏折, 她本想着那她就看看书好了,但她发现自从她开始看戏本子之后,正儿八经的书卷她就完全看不进去了,翻不了几页就会开始打瞌睡,她又不敢将她塞床头下的戏本子给摸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看着手里的《云溪集》,结果看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撑不下去了,只好吃吃山楂消食解困。
  她还故意让立夏拿的酸山楂,第一颗咬下去的时候,苏姝只觉自己身上每一处经络都被打通了,那叫一个清醒,但连着塞下十颗山楂后,她就觉得没什么味儿了,甚至吃的有点困。
  她还发现她现在是越来越贪睡,从前只睡两三个时辰她也能精神一整天,现在却是整日整日的想躺着,连啃个山楂也能啃得打瞌睡。
  就在她再一次打瞌睡打得摇摇晃晃就快与桌面来个亲密接触之时,忽闻殿内一声巨响,“嘭”的一声,像是府判官重重拍了一下醒木,惊得苏姝几乎弹跳起来。
  一睁眼便对上侧前方男人阴沉沉的一双眸子,苏姝干笑两声,缓缓抬起桌上的《云溪集》欲将自己脸给遮住,抬到一半儿,那位发话了,“给朕滚出去,少在这儿碍朕的眼。”
  得嘞!
  苏姝如闻天籁,立马从榻上站起身来,福身行礼告退,而后转身就走,动作一气呵成,相当漂亮。
  不用想苏姝也知道身后男人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但……她不看她不看她不看,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苏姝嘴里一边喃喃低念着,一边加快步伐逃也似的出了殿,就怕身后又传来一声“站住”。
  见苏姝从寝殿里出来,立夏忙凑上前去,“皇上放您出来了?”
  苏姝笑着露出两颗梨涡,“他让我滚出来。”
  瞧着她满面的笑容,立夏心中对她的钦佩之心又多了两分,被皇上叫滚还能笑得这么开怀的,这宫里她家娘娘当是头一人!
  立夏碰了碰苏姝的胳膊肘,又问,“皇上今晚真在这儿歇啊?”
  苏姝微一挑眉,目光里带了几分狡黠,唇角自然地往上扬,“我说男人的话信不得吧。”
  立夏轻啧出声,挪逾她道,“人家皇上说在这里歇,也没说要您侍寝呀。”
  “出于面子他定然一时半儿不会碰我,就算让我跟他同床怕也要跟我隔床被子,就不知道……”苏姝摸了摸腮,“他半夜能不能忍住。”
  立夏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用满脸不可名状的表情望着她,“娘娘您……”
  苏姝侧眸一笑,容光皎皎,“花夫人说了,男人呐,都是假正经。”
  说完她笑着转身朝后走去。
  “娘娘您去哪儿?”立夏追上去。
  苏姝没有回答,立夏却也能大致猜出,因为那个方向过去不远就是灶房。
  苏姝走后没多久,凤栖宫来了个人,是个太监,此人在给守在殿外的另一个太监耳语了几句,这人是高贺收的干儿子,童安,是跟着高贺一同伺候赵泓的,高贺管他叫小安子。
  在得了消息后,小安子犹豫了半会儿最后还是进了殿。
  “启禀皇上,常远大将军负荆入宫想要面见皇上。”
  赵泓一听,眉眼旋即舒展开来,抬头对高贺道,“朕说这老匹夫不出今日一定会来吧。”
  高贺一脸谄笑,“皇上英明。”
  小安子见今日赵泓心情不错也大了胆子,抬头笑道,“这会儿将军就在御书房前头跪着,皇上您瞧着是否要过去一趟?”
  赵泓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胳膊肘搁在膝盖上,嘴角弧度上扬,笑容略显玩味,“小安子,宫外是怎么传的今早的事儿,你可知道?”
  小安子立马咧嘴一笑,“奴才刚好略有耳闻。”
  赵泓嘴边笑意不减,“说来听听。”
  小安子如实将自己打听到的回禀赵泓,“宫外传得最广的是说‘荣妃嫉妒皇后娘娘美貌,仗着娘家势大公然挑衅娘娘,连带着娘娘爹娘一块儿骂了,才被皇后打了嘴巴子,结果荣妃仍不减嚣张,说她们家权倾朝野,而宁远侯不过是个便宜侯爵,还说要让大将军把皇后身边掌她嘴的那个宫女给弄死’,还有人传荣妃失了心疯,要毁皇后的容,刺伤了皇后还大言不惭说皇上您不敢拿她怎么样。”
  他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这是他干爹让他去散布的呀!
  只是他可没传什么荣妃要毁皇后的容,只说了荣妃因轻视宁远侯府遂对皇后不敬,被打了嘴巴,却还仗着自家势大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大放厥词要掌她嘴的那个宫女走着瞧,结果这传言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这么凶残,又是问候爹娘,又是毁容,还要弄死个人,大晁向来视美貌至上,谁长得好看谁有理,想来他们大晁子民真是对皇后娘娘的美貌深信不疑,直接将皇后洗白成了一只无辜小绵羊,还给皇后赏荣妃板子找了个绝佳的理由:我们温柔善良,貌美如花的皇后娘娘怎么会打人呢!一定是荣妃问候了娘娘爹娘,咱们大晁可是非常重孝的,嗯!一定是这样!
  至于他干爹为何要让他将这些话给传出宫去,那自然是有皇上授意了,那他当然要毫不加润色原滋原味的说给皇上听,既然皇上排了这出戏,现在指不定听得有多痛快呢,若不然,他才不敢如此直言,那是要落得个不敬之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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