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天是周末,苏绍恒晚上烧了一桌子的菜。本来是等着方清下班,一家三口过个愉快而温馨的周末。然而,行里突然有事情,方清没能回来。苏绍恒便拉着苏沐,父女俩坐在圆桌前,苏绍恒打开了一瓶茅台:“来,小沐,陪爸爸喝两口。”
  “爸,人家家长都是教育孩子不抽烟不喝酒,怎么到你这就反着来了。”话虽然这么说,苏沐还是拿起酒瓶,给苏绍恒倒了满满一杯,也给自己倒上。她常年在外读书,很少能陪在父母身边。
  “小酌怡情,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看澄晖那小子酒量也很好啊,也没见你说什么。”苏沐和顾澄晖的事情,苏绍恒是知道的。
  “还没喝呢,您就开始胡说了。”苏沐红着脸。小姑娘到底年纪小,脸皮薄,被父亲这么提起男朋友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爸爸说错了?”苏绍恒看着自家女儿:“你们俩原本不是那个关系?”
  “爸!”苏沐娇嗔道:“赶紧吃菜,不然都要凉了。”
  “行行行,吃菜,吃菜,你看都是你爱吃的。”苏绍恒给苏沐夹了一筷子鱼:“这水煮鱼爸爸用佐料腌过了,你试一试,入不入味儿?”
  苏沐是南方女孩子,却尤其喜欢吃辣。她满意的点点头:“老苏,你的手艺真是越老越好了。”说着,还不忘给苏绍恒竖起大拇指。
  “呵呵,越发没大没小了。”苏绍恒端起酒杯:“来,陪爸爸喝一杯。”
  父女俩坐在桌前,围着一大桌子菜,吃得不亦乐乎,聊起了许多苏沐小时候的事情。苏绍恒看着眼前女儿,转眼已经21年了,他的小沐,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美丽、优秀、善良,身边还有了爱的人。顾家小子,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那一晚,方清始终都没有回来。苏沐也不知道,她的世界即将开始天塌地陷。
  第二天上午,苏沐从外面买零食回来的时候,小区里来了很多警察和警车。苏沐看到,她家的单元门口拉着黄色的警戒线,苏绍恒以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周围都是血。
  她的父亲,从15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苏沐两眼一黑,便没有了意识。等她从医院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方清依然不在,守在她身边的是父亲的朋友小胡叔叔。
  “胡叔叔,我爸爸呢?”这是苏沐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胡炜红着眼睛,“小沐,坚强点。”
  坚强?是啊,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她的爸爸自杀了,就在今天上午。苏沐眼神空洞的坐在病床上。就那样,坐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关于苏绍恒的新闻便席卷了各大财经新闻版块的头条:资本大鳄苏绍恒跳楼自杀 疑因卷入某银行贪腐窝案。
  铺天盖地的新闻里,不止有苏绍恒的死。她的母亲方清,也被反复提及。几天之后,方清因挪用公款被立案侦查。
  再后来,她就被送到了美国。
  ——
  苏沐很快就收到了陈周发来的邮件。
  那个人叫张然,五年前长西出事的时候,他刚好去了国外,据说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有回国的打算。此前,他已经确定了入职一家投资公司。苏沐的手指快速滑过屏幕,少阳资本四个字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又想起了陈周在在电话里说的。他说:“小沐,不管你这次回国能查到什么,有三件事,你需要明白。第一,苏叔叔已经不在了,你或许能找到当年的真相,但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第二,能轻而易举的插手一家上市公司的重组,这个人一定不简单,你凡事要量力而行,要时时刻刻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第三,不管结果如何,我和念念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可陈周不了解苏沐,她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别人撞了南墙,选择得是回头,而苏沐撞了南墙,就一定要把墙推到。所以,即使未来的路充满荆棘,她也一定会披荆斩棘,一路向前,一层一层撕开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看到里面的骨肉。当然,陈周也不知道,苏沐虽然一直感恩陈家的照顾,但她从来都没敢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她的家,早就已经不在了。
  昏暗的客厅里,女人细白的手指轻敲着电脑键盘:少阳资本,成立于2010年,注册资本3亿元,主要从事资产管理业务,法定代表人:周少臣。持股比例:周少成55%,周京阳20%,……
  苏沐正琢磨着,该怎么不着痕迹的搭上周少臣这条线,手机的屏幕便亮了,是童晓发来的微信。
  波声拍枕长淮晓:沐沐,明晚七点,馨苑,陆小爷做东。
  苏沐简单的回了一个ok的表情。她觉得心头烦闷,那种莫名的情绪缠腰这她,仿佛暗夜里一双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透不过起来。
  苏沐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手掌心微微有些刺痛。她摊开手掌,白嫩的掌心里有几道血线,是指甲划破皮肤留下的痕迹。苏沐皱眉,烦躁的推开面前的电脑,她从柜子里翻出药箱,取出一个白色盒子,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转回卧室,拉开床头柜,摸出一盒烟。
  浓重的夜色里,穿着吊带真丝睡衣的女人靠在阳台的一角,身形单薄,长发浓密,指间的一点猩红忽明忽暗。苏沐吸了一口烟,吐出淡淡的白色烟雾。她很少碰这东西,只有在极度烦闷的时候才会来一根。她发现,每次抽烟的时候,大脑特别容易放空。比如现在——
  静静落下的黑色帷幕里,远处的高楼影影绰绰,灯光稀疏,星星点点。她看着夜色里斑驳的树影,空白的大脑里突然就跳出这么一个想法:是不是从这里一跃而下,就真的可以解脱了。
  苏沐眯着眼,这个想法成型的一瞬间,手机不合时宜的亮了起来。
  顾澄晖:【不是相好。】
  苏沐一个激灵,背后已经是冷汗涔涔。
  第二十二章
  在云城这几年,因为苏沐的关系,童晓和致远巷的这帮子人虽来往不多,却也相熟,其中以陆肖尤甚。
  今晚,算是陆肖为苏沐接风,一道庆祝童晓牙齿补好,劫后余生。苏沐和童晓到了的时候,陆小爷正懒懒的窝在卡座里,百无聊赖的打着游戏,桌上还搁着一壶苦荞茶。
  童晓瞧了一眼吹了声口哨:“我没看错吧,咱们的夜店小王子居然开始养身喝茶了。”
  陆肖皱着一张脸:“别和我提夜店,一听这俩字儿,我胃里就堵得慌。”陆小爷拍拍身边的位子:“来,坐啊,都站着干什么。”
  童晓嫌弃的看了一眼,拉着苏沐坐到了对面。
  一见到苏沐,陆肖就有点紧张。他觉得,自己着实不应该在那个劳什子私房菜馆,去搭讪童晓。这会儿,陆小爷总有一种背地里做坏事的罪恶感。而他的这种不适,苏沐也同样察觉到了。
  “你别怕,我不会和你打听顾澄晖的。”苏沐一坐下,便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陆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正要客套两句,童晓的先说话了:“别啊,沐沐,放着这么好的资源干嘛不好好利用。”
  “诶!”陆肖想要反驳,却被童晓白了一眼,“行了啊,你这几年又不是没做过,别在这给姐姐故作姿态哈。”
  苏沐离开的这几年,陆肖确实从陆驿城那里套了不少顾澄晖的消息给童晓。陆小爷觉得没面子,索性噤了声,把面前的菜单往二位姐姐面前一推:“想吃啥,随便点。”
  童晓不客气的结果菜单:“沐沐,往死里宰他!”
  陆肖:“……”
  苏沐和童晓研究菜单的时候,陆肖接起一个电话,赖洋洋的应着:“哪啊?”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陆肖伸手捏了捏后脖子:“行啊,我晚点过去,把周京阳那小子给爷扣着,别仗着他哥有几个钱就见天的横着走。”
  挂了电话,陆肖一抬头,便看到苏沐一双清澈的眼睛正泛着绿油油的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陆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吞了吞口水:“苏沐姐,那啥……”
  话还没说完,苏沐就问:“你认识周京阳?”
  陆肖一愣,木楞楞的点点头,呆呆道:“认识啊。”
  “周少臣的弟弟?”
  “是吧。”陆肖摸了摸脑袋,“好像是有个哥哥叫周少臣。”
  “少阳资本的?”
  陆肖点头。
  “你一会要去见他?”
  陆肖点头。
  “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
  诶?
  陆小爷觉得不太对,舔了舔嘴巴:“不是……我说苏沐姐,周京阳就一小屁孩儿,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
  好你个大头鬼!
  苏沐摆摆手:“不是,我对那小孩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周少臣。”
  陆肖的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一脸的不可思议:“姐,你这样爬墙,小晖哥知道吗?”
  “你得给我保密啊,不然我就把你这几年怎么背着顾澄晖打听他消息告诉童晓的事情,都供出来。”苏沐觉得这么威胁还不过瘾,末了,又补了句:“别说顾澄晖,你哥都不会饶了你!”
  陆肖嘴巴一瘪: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
  一顿饭下来,苏沐和童晓吃得不亦乐乎,陆小爷全程苦着一张脸。等车停在“虹都”门口的时候,陆肖还在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试探道:“苏沐姐,你瞧这天已经黑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送你们回去?”
  苏沐瞧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建筑:“夜店不就是天黑才来么。”说完,也不顾陆肖垮着一张脸,拉着童晓就下了车。
  走进气派的大门,扑面而来的便是震天响的音乐,舞池里扭动着形形色色的男女,连空气里都是酒气、香水和超短裙的味道。
  陆肖停好车跟进来,赶紧将面前的二位姑奶奶拎到身边:“既然跟我来,就得听我的,不许乱跑啊。”
  童晓轻嗤一声:“姐姐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也不怕齁着。”陆肖绷着一张脸,低声丢下一句话,往旋转楼梯上走去。
  隔绝了楼下的喧嚣,虹都的二楼倒是显得格外宁静。走廊的灯光很暗,照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上,泛着奢华的光,经过的包厢里传来一阵娇笑,似乎有女人软着嗓子说着什么,引来一群哄笑。
  陆肖的脸黑了又黑,如果让小晖哥知道,他带着苏沐来这种地方,会不会扒了他的皮?
  陆小爷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排蜡。
  虹都二层的经理一见来人,顿时挂上满面春风的笑容:“陆少爷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下去迎您啊。”
  “杨宋他们在哪个包厢?”陆肖有些不耐烦。
  “小杨总他们在前头的梅阁,我给您带路。”
  ——
  陆肖推开门,里面一股子烟味儿,冲的他脑门子疼。
  偌大的包厢里男男女女十几个人。沙发上坐了一溜,茶几前站着三个身材姣好的姑娘,穿着短裙,正拿着麦克风唱着串烧,一人一句,接不上的喝酒。
  “诶!肖子,你特么总算来了。”一个穿着粉色polo衫的男人原本正窝在沙发里,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赶紧起身过来。待看清楚陆肖和身后俩姑娘的时候,一挑眉:“看来今儿兴致不错啊~”
  不错个鬼!
  穿着粉色polo衫的男人叫杨宋,和陆肖年纪相仿,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常年混迹在云城的夜场。陆肖平日里爱玩,狐朋狗友一大群,这杨宋便是其中一个。陆小爷有点不耐烦,双手插在兜里:“周京阳呢?”
  杨宋耸肩:“喝多了,厕所呢。”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又被打开,进来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垮着肩,额前的刘海有点儿长:“谁找我?”
  周京阳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这会儿有点迷糊。看了看来人,貌似是个熟人,再看看他旁边俩姑娘,迷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妞谁带来的,够正啊。”
  苏沐今天其实穿得很普通,白体恤黑色短裤。只一双长腿,又细又直,在昏暗的灯光里里白得发亮。
  陆肖正要发作,苏沐却冷不丁的先开了口:“周京阳?”
  周京阳牵唇一笑:“怎么?还是熟人?”他在脑子里粗粗滤过一遍,似乎查无此人。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熟了。”苏沐亭亭立在一旁,淡淡道。
  这声音,还真特么好听。周京阳走近,他比苏沐高半个头,漂亮的女人被笼罩在阴影里:“哪种熟法?”
  “周公子喜欢哪种熟法?”苏沐抬头,问得认真。
  周京阳轻笑一声,便听到沙发那边传来一个男生:“咱们京阳当然是最喜欢生米煮成熟饭这种熟法。”
  随即,一室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