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岛屿云烟
  成弈被卡在两人中间。
  蔡恒远对她讲,“我想和你谈谈。”
  “就在这里谈。”黄闻嘉搂着成弈肩膀,把叁人往休息区领。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可以干涉。”成弈避嫌叫人自觉到一边去。
  “OK,你自己解决。”黄闻嘉抬手示意,留给二人空间,转身就给李昊打电话。他刚到拐角处,李昊说“你上来看看”,只听见了一声巴掌响,震动了自己的手机。
  黄闻嘉回头看悬挂在瞑静中的两人,成弈的巴掌粘在蔡恒远的左边脸上,而蔡恒指尖颓废垂打在带着雨渍的瓷砖上,整个人散涣又镇定蹲在成弈身前。
  路过的人还以为年轻小两口吵架吵到公安局,不懂事的年轻丈夫正要半跪着求和。
  黄闻嘉驻足看这出戏要不要自己掺和,李昊问他,在听吗?
  他回神答应地好好的,“好,我上来找你。”
  软体的塑料鞋底踏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成弈近乎是滑到了垃圾桶前。她捂着嘴眼神失焦,垃圾桶顶层的烟灰缸上的烟头堆积出一股辛酸味。成弈凝视两秒眨了眨眼睛,就着心里的那股恶心劲,胃里翻出一阵酸水,心中倒出一种无可救药的空虚感。
  她连续呕了两次。眼角激出生理性的泪水,跟催化剂一般。很快,越呕越凶。人越来越往下,近乎覆在垃圾桶上。
  黄闻嘉跨步到她身边,一只手捞起她软坠的腰,另一只手顺着背上的气。对着还蹲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蔡恒远不客气呵斥,“你他妈的拿水啊,还怵着干嘛?!”
  成弈掐着黄闻嘉的腰试着起身,人倒是继续发出“喔喔喔”的呕吐声往下坠。
  直到她停止发出声音,黄闻嘉才把人扶正。蔡恒远端着水站在一边颤颤巍巍,成弈平息着呼吸接过黄闻嘉递来的水杯,直接灌满一杯包在嘴里,很艰难哽咽。瞠目着蔡恒远,热泪直下。
  “晚上吃了什么,这会儿不舒服?”黄闻嘉就觉得她呼吸的特急促,自己的胸膛也跟着共振了,只是不停地顺着她背上的那股气。她要是这样哭,就是真生气了。
  “别想多了,我真没怀孕。”成弈对着蔡恒远丢下这一句话,尾气微弱,身子一晃一晃走到走廊的尽头边坐下。
  “怎么的?”黄闻嘉手插包里问蔡恒远,“怎么把一好端端的姑娘欺负成这样?”没给他机会回答解释,黄闻嘉甩给蔡恒远一张阴翳的脸,朝着成弈走过去。
  “你先别哭。”黄闻嘉俯身摸着她的脑袋,成弈觉得丢脸往边上一转看窗外的雨。
  “嘿,我说你怎么了?”黄闻嘉还是摸着她脑袋,等她自己转回来,“说出来,我看能帮忙解决不?他要是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明儿我就找李昊叫人把他诊所给砸了行不行?下一个更乖行不行?黄恒远李恒远周恒远的排着长队等你呢!”
  “你有病啊?”成弈气急败坏回头,只看见这人倒是冲着她逗趣地笑。
  蔡恒远立在原地,面对自己身上的雨渍,毫无办法。
  成弈双手抱着温水纸杯就低头望着半蹲在地上的黄闻嘉。在蔡恒远看来,好像黄闻嘉问了什么问题,她就在委屈地回答解释着什么问题。时间不长,也就两叁分钟的样子。最后黄闻嘉指着自己又指着成弈,似乎让成弈自己做选择。
  起身后朝自己走来,凌气傲人。
  “她说你们单独再谈谈。”黄闻嘉双手插兜里,过蔡恒远身边时,点了点右脚,好像酝酿了很久的东西在一时间又犹豫了。
  蔡恒远敞开腿,双肘架在大腿上,手扣在后颈处。就如同罪犯一般,在等待裁决。成弈俯视着他忏悔,居高临下着。
  “你坐着吧。”成弈拍了拍旁边的座椅,收回手后又开始扣自己的指甲。
  蔡恒远蹲在原地,舒了舒眉头,偏着头看那一面吃尽夜色的墙,“非常抱歉。”
  成弈食指指甲掐进大拇指,“你要我想想,发生了这种事情,说抱歉就值得原谅?”
  成弈拉锯着自己的原谅。值不值得?应不应该?因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简单。她看着自己无措的手指。
  雨啊,下的真令人糟心。感觉又一两滴对着风从窗口飘在她脸上,不是酥痒感,而是一刻警醒。
  蔡恒远刚刚那句,“成弈,我撑不住了...”
  成弈愁地一脸无头绪,问他,你怎么了?是蔡伯伯蔡妈妈觉得我不好吗?
  蔡恒远连声线都是纠结加急促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成弈被问瞠目结舌,看出来什么?眨了眨眼睛,回神。
  蔡恒远使劲抓着自己的发尾,一锅粥乱。杜鹃啼血,“你真的没有察觉吗?我是双。”
  有点像刮飘在窗户上的雨水,好不容易黏住了,又开始下坠。
  所以,她没控制住,大脑空白却扫了一巴掌。紧接着,没有头绪,连不起“为什么?”这样的点编织成让自己立刻明白的线,只是闪过两人亲密的瞬间。她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脏还是蔡恒远很脏。自我暴弃的厌恶感,很快,油然而上。
  只是因为被人唾弃的事情没有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侥幸脱身。爱的选择是不能因为性别而固定在天秤上用砝码做标记,人接受普世爱的美德,只因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都不是被伤的那个人。可是她不想成子由活在自卑和隐蔽中,就像此刻正在对她坦白的蔡恒远,活在自己不想面对的厌恶里。
  成弈想到成子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放应该放到原谅的天秤上。
  蔡恒远伸出手指想触破这边雨声,成弈立马缩着身子往角落里面挪动,“你别碰我!”
  “对不起。”蔡恒远很快给了自己一巴掌。
  成弈好难接受这样的举动,她甚至怀疑蔡恒远是个偏激的人,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错了你在央求我的原谅。心一狠眨了眨眼睛,抿笑说:“蔡医生,感谢你的坦诚,让一切没有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我这样想,可以吗?”
  “其实我第一次找你拔牙的时候,有在心里开玩笑,你该不会是blued里的人气用户。没想到我第一直觉还是准的,是吧?”成弈朝着蔡恒远嘲出白牙,与蔡恒远紧蹙不同,她语气舒缓到位,“你很专业,你很干净,你很温柔,很有爱心,你放到哪里都会吸引女孩子。我也不否认,多相处几次后,会莫名想到你,大概我早年中毒太深,你身上有年少时向往的台湾少年气。可是桃桃第一次见你时,你很客气,我很被动,我们只是在凑合着能聊天,周身走没有恋爱的热度。上次你来陪我过生日,戳着我的心,一切都顺理成章到今晚,当然我承认,这顿饭消磨到最后是很荒唐。可是我想问你,你有喜欢上我吗,不考虑性别?”
  “有。”蔡恒远难以启齿,但还是坦白,“第一次帮你看牙时,我就开始怀疑自己。圣诞节前他和我分手,所以找到你,你明明聊不下去还是会很礼貌地和我讲...”
  蔡恒远闭着眼睛,戛然而止,他再睁开眼时,有透亮的粉色在眼里,“我只是想暂时地将感情转移一下,不想让自己那么痛苦。”
  “你的幸福到底是建立在什么之上?”她觉得这个问题,有愧于答。
  幸福建立在什么之上?代价。多多少少,总有人要牺牲。
  成弈指甲划在西裤上,“所以你们是什么时候和好的?”
  “上个月。”蔡恒远把自己绑在一个死角里,“在你生日后的一星期,他来找我和好,我答应了。今年回台湾时,我爸妈在催婚,所以有了今晚上的饭局。”
  “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但是我一直没发现,你会愧疚到坦白吗?”成弈佯装着那双天真的眼睛问他。她知道答案,却想蔡恒远在自己心里,还有一个美好的化身。
  “不会,我会一直隐瞒下去,直到你发现为止。”蔡恒远的声音里带着海潮退下的微弱,还有地心引力定会卷土重来的不甘。没有车轮饼里的红豆甜甜味了,更别说是浸泡在苏打水里的冰镇清透感。
  成弈闷笑了一下,在空寂的走廊上打了个响指,“那祝你幸福。你应该带着他回台湾,或者去不给你带来负担的地方生活。至少不用偷偷摸摸做人。”
  蔡恒远站起来,凝噎,“我妈,挺喜欢你的。”
  “放心,你跟你爸妈讲清楚。他们依然爱你。”成弈也起身。
  这一场告别似乎很默契,两人隔着银河朝着拐角处陌生走去。
  蔡恒远让成弈先拐,又轻声叫住了她,“我有看到过他,当时开着你的车。”
  成弈侧回半张脸,愣住问:“是吗?那你怎么都不问一下?”
  “因为我知道,问了你也不会说真话。”蔡恒远瘪着嘴挤出一个苷酸的酒窝。
  “你都不试一下?或许我就付出真心了呢?”成弈堵住自己的心呛住了蔡恒远。
  成弈咬着唇回头,双眼腥红:“你知道吗?原谅你不是因为我单向认为你及时坦诚没有给两个人造成更深的伤害。而是我弟弟是个同性恋者,我不想他成为你这样,在爱里自欺欺人的小人。我想要他明白,如果往后今生只爱同性,永远不要自卑。因为我会护着他站在太阳下。”
  “坦白讲,是Gay不可怕,骗婚就不道德了。”
  成弈转角时,想了想,她和蔡恒远也就是这样。在夏天偶遇,在体育场看场演唱会;到秋天,整个人又杳无音讯;在冬季迷失,因为一直猫有联系到了一起;春天尚好,奈何谎话连篇。还好,彼此出拐角时,一切都回到了夏天之前,回到了原地。也就还好,至少也是开心过,感动过。不过,她一开始也是在跟自己赌,很明显,是自己输了,也有不受控制的外为因素。
  窗外的枝叶层层迭迭,重重合影,大雨撒过后的晴天,要过漫漫长夜才再遇见。夏天不缺聒噪,雨中的夜自奏它的喧嚣,树叶摇曳沙沙响,蝈蝈躲在从中想要闹,走廊里的脚步声不停。
  “你们在哪个办公室?”成弈在拐角处,拨出了李昊的电话。
  她顺着李昊的指引,到了门口。黄闻嘉从里面走出来拉上门,双手背后面,半弯着腰一副奖励的口吻问她:“自己就解决好了?”
  “对啊。”成弈也双手背在身后,半偏着身子小骄傲,“促进两岸和平发展,坚持速战速决。明天出门准遇到什么李恒远周恒远的。”
  “看你现在还想的开,请你吃糖。”他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真知棒,晃在成弈眼前。
  “我天?!”成弈小拇指点着眼角,一嘴无奈又受宠若惊:“哪里来的?”
  黄闻嘉不至于带孩子尽职到随身带糖吧?
  “老赵本来在陪他儿子逛超市,这不就打包带着战利品来加班了吗?”黄闻嘉手不自觉搭在门把手上。
  “那他其实还挺好的哦,这么忙还是陪小孩。”成弈嘴里搅拌着可乐味的棒棒糖,“我走了,准备24小时stand by。”
  “走哪里去啊?!”这人拉回她的手腕,无厘头来一句,“酒店拖鞋质量还可以哈?”
  成弈低头才注意到,有人皮鞋尖正踩在她酒店拖鞋的尾巴上,完全抽不出来好吧?成弈真准备把棒棒糖抽出回怼这人,这人把糖直接抽出送到自己嘴里。
  “你敢一个人回家吗?”黄闻嘉嘴里吐着糖果香气,又从她手里拿过糖纸包装好扔进背后的垃圾桶。
  “你浪费哎。”成弈揪着眉头,环抱着胸靠在墙边白了他一眼。
  “大晚上吃糖不好。”黄闻嘉盯着她捂得严严实实的衬衫领口,无端想起什么,回过眼神,“我再20分钟就好,你要不陪陪老赵儿子,他在办公室里玩消消乐,一直闯不过关。”
  “我不要,我不想暴露我的智商。”成弈垂下眼睛表示拒绝,“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别逞强了。”黄闻嘉把人拥入怀中,下巴帖在她额头上好似亲亲,柔柔的大掌揉着成弈的后脑勺,“我想,凡是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在她后脑勺拍了拍两下。
  成弈拐了下胳膊肘,说:“不要动,再抱一下。”
  贪恋怀抱有错吗?没错,因为我只要了一下。
  “那就再抱两下。”黄闻嘉下巴抵在她脑袋瓜子上,嘴角恢复平静。
  冷白的走廊里,在玻璃窗上被折射出雨水的形状,没有固定的形状,但留下了一点零落的光,像明日晴天里会升起的星光。
  黄闻嘉带着成弈回酒店取车。成弈坐在副驾驶,隔着玻璃看着林甜从23楼坠下的房间,眸子里印出新的墨色。
  黄闻嘉手里提着打包带进驾驶座,他拆出一个蟹棒叁明治给成弈:“再吃一点。”
  成弈的肚子配合着咕噜了一响,她缩着脖子把视线退到黄闻嘉的手表上,指了指:“这个是今年日内瓦钟表展的款式哎。”
  “吃吧,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证明自己的专业水平?”递了张纸给成弈,“明天上班吗?”
  她吃下第一口,松软的蟹棒沙拉酱,番茄溢出酸酸的果汁,面包片还是暖的。点点头。
  车里的灯很昏,混着外面透进来的路灯和警车的红闪,像阻挡夜来时泛白的晚霞。黄闻嘉问她:“这样了还去上?”
  “还好吧。”成弈咽下一口,“我得正常一点啊,配合你们的表演。”
  黄闻嘉“啧”了一声,准备去弹她额头,她伸手支开,只听她说,做戏要做全,完结要付钱。
  “扔给你五千万让你配合装死?”黄闻嘉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解下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你不敢。”跟签合同一样,笔尖留下华沙沙的声音,延续在车中的小尘埃上,随着雨上下漂浮。
  成弈躺回副驾驶,车窗稀出一条缝,雨声就这样住进两人的眼睛。雨下的声音,不是打破缄默的唯一好办法。但你不得不承认,自然地、明白地,甚至说,怀着期待停留在原地,或许一定会等到点什么东西。
  十点一到,成弈看到黄闻嘉起身去捡丢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只怪屏幕别致地闪了一下。
  成弈也跟着起身,抓起自己搁置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前面被推送还没一一skip掉,比如,女子疑似吸毒酒店坠楼而亡、今晚暴雨让二绕高架深陷车轮战、高盛电子最新款手机今晚11点开付定金、周六特惠夜宵特供1折起...这些在成弈指尖上上凝固,本是沾染生活苦甜人间尘世的事情,在缓缓的雨声里,变得微不足道。
  “据海外媒体报道,香港巨行集团涉嫌国际人口走私案。”
  黄闻嘉从她手里夺过手机,问她,想先听哪一个?林甜、谭凯文、雷蕾,还是我?
  “只想听与我有关的。”
  “每一个,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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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屿云烟》张悬
  PS:只要蔡医生有出场,明示暗示都给了...
  个人观点,骗婚骗子传染病就没公德心。
  下一章为什么想开车?我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