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宁妃赞许地微微颔首,眼尾一挑,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安坐的宋贵嫔。
  后者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抬起头来,施了脂粉的容色看上去十分苍白,像只幽魂一般, 唇角却朝宁妃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浅笑。
  这是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意思。
  于是宁妃收回眼神,安下心来,气定神闲地从托盘中捻起一小块糕点,放入朱唇中缓缓咀嚼。
  宋贵嫔这条狗,还真是好用得紧。
  外头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到场的妃嫔也越来越多。待到无论何时都杀气腾腾的仪妃、满面温柔端庄的婉贵妃等人相继落座后,眼看便已经临近开宴的时辰了。
  沐浴在众多妃子或是畏惧或是讨好的目光中,宁妃百无聊赖地抚了抚袖口的金线牡丹,瞥一眼身旁低眉顺眼、素来低调的温妃, 正待寻个由头给对方找点麻烦时,便忽听外头传来盛安公公响亮的通报,高喊道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三皇子殿下、九公主殿下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行礼,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帝后二人正面上含笑,气质春风和煦,身着色泽明黄的龙袍与凤袍,双双并肩步入殿内。
  一对兄妹则紧跟在他们身后,穿着样式相仿的正红镶绒冬衣,颜色喜庆吉祥,显得他们一个贵气清俊、一个灵动可爱,十分赏心悦目。
  皇帝率先到主位落座,环视一圈,在明昙转身走向皇子公主们的位子之前,忽的沉声吩咐道:给龙鳞加把椅子,坐到朕和皇后身边来吧。
  明昙脚步一顿,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盛安已经诶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去搬椅子过来了。
  殿内所有目光都唰的聚集到了自己身上,明昙登时觉得头皮发麻,倒是身边的明景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性地一笑,低低道:过去罢。
  明昙佯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拎起裙角,噔噔噔朝着高堂上的主位小跑过去,在龙椅的下首处就了坐。
  对于皇帝明目张胆的偏爱,满堂尽皆无言。宁妃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眼神瞥向一旁神情分毫不变、手指却在桌下紧握成拳的婉贵妃,在心里暗暗冷笑。
  这女人可真是道貌岸然。明明恨皇后都要恨到骨子里了,竟然还能装得如此贤良淑德,也不怕把自己活活气死!
  她咒完自己多年的合作伙伴,刚刚收回目光,便听皇帝再度开口,语气带笑道: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岁除之夜,各宫也都不必拘谨,好生过节便是。坐下吧,开宴!
  谢陛下。
  待众人落座之后,宁妃眼珠一转,忽而又站起身来,举着酒杯,对皇帝巧笑倩兮,既陛下说了不必拘谨,那便叫嫔妾先拔个头筹,敬您一杯祝陛下新岁龙体安康,福寿永年!
  哈哈哈哈!好!
  皇帝抚掌大笑,也抬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赞道:这宫里啊,再没有谁的嘴,能比宁妃更加讨巧了!
  宁妃羞怯地把酒喝完,重新坐回位子里,对上一旁婉贵妃投来的目光,当即朝后者露出一个艳色无方的笑容。
  婉贵妃微微眯起眼睛,也冲她点点头,柔和地笑了一下。
  有了宁妃敬酒这一茬,年宴的气氛顿时被带动起来,不少妃子也蠢蠢欲动,想效仿前者出个风头。
  然而,还不等她们行动,便听一旁的皇后笑道:既已开宴,陛下兴致正高,诸位妹妹们还在等什么呢?快些上前献艺吧。
  话音刚落,还不等其余嫔妃反应,底下便有一个青衣身影率先站了起来,朝主位深深一福,平静道:那便让嫔妾率先献个丑吧。
  哦?皇帝凝神一看,颔首道,瑛贵人嗯,且上前罢。
  听到这个名字,明昙下意识抬了抬眼。
  不远处的青衣女子容貌姣好,气度淡然,举止间尽是大家风范,比起出身高门的婉贵妃、宁妃等人也不在话下。
  可谁能想到她竟会是一个养马的署官家的女儿呢?
  瑛贵人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各种含义的视线,缓缓步出自己的席位;而与此同时,皇子公主那一边,和她母妃身着同色宫装的明昭也缓缓起身,小脸紧绷,在明昙讶然的注视下飞快出列,向主座行礼道:儿臣愿与母妃一同献艺,请父皇恩准!
  宫中年宴,一般都是由妃子或殿下们独自表演,几乎没有两人同时上场的先例。
  皇帝惊异地看了看满面如临大敌的明昭,又瞧了瞧神情镇定自若的瑛贵人,一边在心中觉得这对母女颇为有趣,一边威严颔首道:昭儿孝心可嘉,朕准了。
  明昭下意识露出个笑来,走到一旁早就被宫女摆好的古筝前坐好,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已经在正中做好准备的瑛贵人,抬手拨响了第一根筝弦。
  嗡
  在音符传出的那个瞬间,瑛贵人闭起眼眸,舒展广袖,身姿如燕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裙袂如蝶般在空中上下翻飞,登时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
  当每个人都沉浸在明昭云起雪飞的筝曲、和瑛贵人鸾回凤翥的舞步中时,无人注意到,皇帝却轻轻眯起了眼睛,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怀念。
  《贺春太平乐》呐
  这是他母后生前时,最爱的一首曲子。
  一曲舞毕,满堂静默。
  瑛贵人香汗淋漓,微微喘息着朝主位深福一礼。
  明昙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明昭慌忙从古筝之后站起,边随着母妃一同弯身,边有些不安地朝周围四顾。
  嗯昭昭姐是以为哪里出了差错吧?
  但实际上,众人只是还沉浸在方才的表演中不曾回神呢。
  明昙到底是前世看过演唱会的人,虽觉得瑛贵人的舞姿动人心魄、明昭的古筝余音绕梁,却也远远不到把自己看呆的程度。
  然而,正当她作为场上为数不多没怔住的人,准备给自己的昭昭姐撑排面时,身旁却忽然传来了无比沉稳的鼓掌声。
  啪、啪、啪。
  明昙不禁瞪大眼睛,转头看去,只见皇帝正盯着堂下俯首的青衣女子,眼中看不出喜怒。
  瑛贵人此番下了苦功夫,昭儿的筝也弹得甚好他淡淡道,盛安,宴后将朕库里的那柄玉如意赏到瑶华轩,再给三公主添些内务府新制的冬衣,可记得了?
  盛安赶紧点头,笑道:记得,记得!奴才恭喜瑛贵人娘娘,恭喜三公主殿下!
  没想到居然会得到父皇的赏赐,明昭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瑛贵人倒是比女儿有出息得多,可眉眼间也飞快划过几分错愕,下意识抬头和皇帝对视一眼,愣了一下,赶忙谢恩道:嫔妾谢陛下赏。
  嗯。皇帝的眼神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只道,下去吧。
  然而,他这幅模棱两可的态度,反倒让那些对瑛贵人眼红无比的妃嫔迟疑了起来。
  刚才那一舞艳惊四座,还以为瑛贵人是要一朝飞上枝头了可陛下却并没有提出要升她的位份,面上也瞧不出个高兴模样,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然而,无论堂下的女人们如何在心中拼命猜想,君心都仍然难测。
  见皇帝赏完便不再多言,皇后也是知机的人,见状立即温柔一笑,缓声催促道:瑛贵人和三公主的献艺真是别出心裁还有哪位妹妹,愿意上前一展风华呢?
  因为瑛贵人和明昭这一场巅峰开局,许多妃嫔本该惊艳的献艺,都被比得黯然失色。
  倒是皇子公主们的才艺还挺多样,有当场作诗的、有说吉祥话的、也有带来了自己的画作或绣品的,反而比嫔妃们千篇一律的跳舞抚琴强出太多。
  嗯,虽然明昙也属于千篇一律的范畴
  但好在,她一在选曲上面用了心,《神人畅》寓意吉祥,很适合年宴;二又是林漱容亲手调。教出来的琴艺,因此即便弹得不算有多么钧天广乐,却也足够行云流水。
  而且还要再加上皇帝对她叠了足有百八十层厚的滤镜
  于是,明昙也得了父皇的好一通夸奖,还被赏了一册前朝大家流传下来的琴谱,同样算是狠狠出了场风头。
  但与她截然不同的是,四公主明晓精心准备了许久的笑话,甚至都没能逗笑在座的任何一个人。
  见女儿又尴尬又失落地回到席位,宁妃眼神怨毒,盯着不远处正与皇帝谈笑的红衣小姑娘,半晌才从喉中发出一声冷笑。
  这个插曲险些将她起初的心情破坏得一干二净。
  好在此刻,妃嫔献艺也到了尾声,一直纹丝不动的文婕妤终于站起身来,走到堂下,一板一眼道:嫔妾所奏为琵琶曲《十面埋伏》,愿与陛下、各宫娘娘、各位殿下们同贺新年。
  听她竟选了这种满是金戈之气的曲子,皇帝略一蹙眉,有点奇怪,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好。你开始罢。
  文婕妤接过宫女递来的琵琶,垂下眼睫,一语不发地抬起手来,拨响了开篇的一串连音。
  与此同时,位于席上的宁妃眯起眼睛,夹了一筷子冬笋,在琵琶玉珠走盘般的音色中,将自己的笑容用衣袖尽数遮掩了起来。
  很快很快
  只要再等一会儿,这个心腹大患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悄然无声地消失干净了。
  随着乐曲的节奏渐渐加快,文婕妤拨弦的动作也越来越急。她横眉冷目,把琵琶弹得像是在张弓射箭,本来一派喜庆的气氛都隐约变得肃杀起来。
  皇帝不悦地放下酒盏,正准备喝停时,文婕妤手下的琵琶弦轴处却忽然传来了铮的一声厉响
  啊!
  某根锋利的琵琶弦啪得断裂开来,不偏不倚地抽在文婕妤细瘦的手腕上,顿时划出一道极深的红痕。
  鲜血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的评论我都有看,v后一般日更三千的哟!呜呜呜虽然我也很想加更,但确实没啥加更的理由啊qaq
  明天上夹子,会晚上零点左右更,宝贝们不用等啦,早点休息,后天中午两章一起看~
  *:出自出自元代白朴的《驻马听舞》。
  第29章
  年宴上见了血光, 实在不吉。
  皇帝满面沉怒,挥手让盛安去请太医,依旧搂着琵琶的文婕妤却久久不语, 任由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浸透袖口。
  见皇帝脸色不佳, 众人皆有些惶惶, 唯独宁妃还在一错不错地盯着文婕妤,心中畅快, 正竭力抑制着自己唇角的笑意。
  胆敢威胁本宫?也不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
  思及前些日子,文婕妤声称掌握了自己几度滑胎的证据、定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的嚣张嘴脸
  宁妃眼中划过几分轻蔑之色。
  自从与婉贵妃联手,从对方手里得来不少稀奇古怪的毒药后, 她便早已经在这宫中只手遮天尚在腹中的几个胎儿算什么?
  哪怕是备受圣恩的九公主, 宁妃也能说下手便下手,何况区区一个位份不高的文婕妤?
  就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带着她那些所谓的证据, 乖乖下地狱去吧!
  宁妃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转头看向宋贵嫔的方向,准备再同她确认一遍是否得手。
  然而, 恰在此时,原本安坐的后者却忽然起身,几步疾走到堂前,毫不犹豫地向皇帝跪拜叩首,高声道:陛下,嫔妾有罪!
  她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筹谋已久般,谁都没想到会来这一出。就连皇帝都明显怔了怔,望着不远处面色惨白、语气却十分坚定的宋贵嫔, 缓缓皱起眉来,疑道:你何罪之有?
  眼下这场完全不曾预料到的情形,将宁妃惊得瞪大眼睛。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脑中思绪几乎纠缠成了一团乱麻,额头也在不知不觉沁出了冷汗,浸湿鬓角。
  这个宋贵嫔,她是在做什么!
  嫔妾有第一罪。
  宋贵嫔稳稳跪在地上,定声道:罪在故意损坏文婕妤的琵琶弦,好让她在今日年宴上出丑,招致陛下厌烦。
  话音刚落,妃嫔当中骤起喧哗,不少人都开始悄声交头接耳,对着堂下二人指指点点起来。
  宋贵嫔不是和文婕妤关系不错吗?
  啧啧,她俩交好有几年了吧?居然陷害自己的好姐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哟
  皇后瞥了眼骚乱的众人,轻咳一声,立即便有机灵的妃嫔看懂眼色,赶忙去提醒别人闭嘴。
  几息之后,大殿重回寂静。
  第一罪?
  皇帝看了看眼神骤然狠厉起来的文婕妤,又看了看依旧跪伏着不肯抬头的宋贵嫔,冷冷道:除了此事外,你还有什么罪?
  宁妃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尖利的指甲不由自主掐进了手里。
  她想让宋贵嫔立刻闭嘴,但嘴唇张合半晌,却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嫔妾的第二罪,则是本欲听从歹人的差遣
  说到这,宋贵嫔猛的直起身来,与皇帝对视着,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在琵琶弦上涂抹宁妃娘娘所给的**,在文婕妤被割伤之后,让她渐渐中毒身亡!
  什么!
  她话音刚落,殿中便登时再度爆发出一阵骚动,不少妃子都难掩震惊地向宁妃看去。
  只见后者满脸阴沉,眼神森然得像是一条毒蛇般,恶狠狠地钉在宋贵嫔身上,忽的起身扬声怒喝道:宋贵嫔,你血口喷人,竟敢当堂污蔑本宫,居心何在!
  宋贵嫔依旧直着腰杆,闻言只淡淡瞥了宁妃一眼,稳声道:嫔妾虽并未往弦上涂毒,但宁妃娘娘所给的药瓶却还留着娘娘若觉得是妾在污蔑,那只需往太医院走上一遭,便知嫔妾所言是真是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