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手机直到此刻才想起来开机,消息提示音就没断过。沈煜为坐在床边久久地发着呆,直到手机终于安静下来,才点开消息去看——都是些无用的消息,时间早的是曾经一起花天酒地的人发的消息,但那些之后便开始偃旗息鼓,还有许坦凌晨发的消息,“你得挺住。”
  有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话:“开机后回我电话。”沈煜为看了半天也没法从这短短一行字中看出是谁,干脆将手机揣兜里,离开了酒店。
  沈煜为到警局门口,刚停好车,还没来得及跨进门就被人叫住。他叹一口气,回头看,见是父亲曾经的一个商业伙伴,沈煜为对这些一向不太感冒,也只记得这人姓李,遂开口叫了声李叔。
  “煜为。”李叔应一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太伤心,自己要好好生活下去啊。”
  沈煜为点头:“我知道。李叔你怎么也来这边?”
  “我这不是被叫来做笔录吗?”李叔答道,“你自己也注意着身体,别到时因为公司的事情熬不住了。”
  沈煜为正要点头应付,却在瞬间回过味来,问道:“为什么会因为公司的事情熬不住……公司怎么了?”
  李叔惊讶地看他:“你爸妈以前没跟你说吗?”
  “什么?”
  “你家的公司已经进入破产清算了。”李叔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你——”
  沈煜为霎时愣了,他没想过自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父母早已习惯了他的不务正业,对他从没有多高的期望,但没想到他们竟然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告诉他,还是说他们打算说,自己却一直回避和他们同时待在一起?
  等回过神来时那李叔已经走了,沈煜为心里再多疑问,也只有强行压下,先进警局了解情况。
  昨天领他指认尸体的那个小警员接待了他,跟他说了目前能给他透露的情况——确认是煤气泄漏引起的爆炸,排除他杀可能。
  “排除他杀……是什么意思?”沈煜为问。
  “经过调查了解,沈氏公司在两年前已经开始经营不善,上周已经进入破产清算程序。”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沈煜为回过头,发现是个中年男人。他穿着简便,衬衫领口有些皱巴巴的,眼底泛着青黑,可精神却很好。
  “周队。”小警员叫了一声。
  沈煜为看他一眼,又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等待他解释。
  “你先出去吧。”周队跟小警员说,等门被关上后,周队才走到沈煜为身旁,“这是从昨天到今天上午的调查结果。很有可能是自杀。”
  “我父母不可能自杀!”沈煜为怒道,“即使是公司破产,也不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
  “据我们调查,你的父母在外都是与人为善的形象,并不和人发生争执。而公司破产,遭受大力打击也是有可能的。有时这种打击会令人一蹶不振。”
  “不可能。”沈煜为道。他的父母并不是懦弱的人,即使经常争吵冷战,却不见得会因为公司破产就自杀,他们不会退缩。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这起事件应当是自杀或者是意外。”周队道,这是我们得出的结果,“一会我还有事要做,你请回吧。”
  周队拉开门,示意他离开。沈煜为在原地呆愣片刻,才看一眼周队道:“我会查明真相的。”
  “随便你。”周队冷淡道。
  沈煜为开着车,茫然不知该去哪里。等到看到熟悉的花圃时,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曾经的家。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甚至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沈煜为没有撑伞,直接下了车,走进前院。
  破败的房屋在雨中更显萧瑟,沈煜为心中茫然,直接抬起隔离带进去。据说是在厨房发现的遗体,一共三具。他走到厨房那,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了,地上还有些用白色线条圈起来地方,旁边还放着号码小立牌。
  沈煜为回到外面,他不想在里面待着,只要一坐着,就想起父母,想起昨天他指认他们遗体时的场景。他在门廊的台阶上坐下,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茫然,一片茫然。沈煜为整个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父母的骤然离去,公司的突然轰塌,他从曾经的仿佛拥有一起,转眼间便一无所有。甚至就在前两天,他还整日缠着许坦,只为了给自己喜欢的人求一个角色,而不需要考虑其他问题。他从未想过,失去父母后,自己靠什么来维持生计。
  头痛得仿佛要炸裂开,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沈煜为知道自己应当站起来,找一个地方避雨,然后吃点热食,再去调查家里公司的事。如果没有预估错的话,今天或明天父亲的律师就会来找自己,或者明天他再去找也行。
  沈煜为正兀自发呆,却发现跟前出现了一双脚,他顺着腿看上去,却是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猜你在这里。”顾泽昭举着把伞躲住沈煜为,淡淡道。
  沈煜为猛地站起身:“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顾泽昭因为他的动作后退一步,脸上神情却仍是淡淡的,似乎并不为他所动。然而沈煜为却做不到他那么淡定,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现在头疼得要命,刚刚那一下动作过猛,眼前瞬时一团星星,就这样倒进了顾泽昭的怀里,晕了过去。
  第6章 起风 (6)
  再醒来时,沈煜为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很软,窗帘紧闭着。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头已经不痛了,身体也感觉轻松一些,不再忽冷忽热。他从床上下来,环顾四周,突然感觉这装潢有些眼熟。
  这个房间他以前来过。
  沈煜为想起自己还得去找律师,刚拉开门,就看到了顾泽昭。
  “你醒了。”对方似是正准备进屋里来,看到他倒是一愣。
  “你……”沈煜为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烧退了吗?”顾泽昭问,他把一东西递沈煜为手里,“量体温。”
  “……哦。”沈煜为不得不退回房间,然后坐在床上量体温。顾泽昭出去了一会又回来,在门边看他。
  “你昨天淋雨又发烧,还肚子疼。”顾泽昭道,“厨房里有粥,你一会可以下来喝。”
  “谢谢。”沈煜为点点头。
  两人一阵沉默,顾泽昭看了眼表,咳了声道:“时间到了。”
  沈煜为一抖,拿出体温计看了眼:“三十六度七。”
  “你——”顾泽昭指了指床上的衣服,“那是你的衣服。”
  “谢谢。”
  门关上了。沈煜为坐在床边,有些呆愣。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顾泽昭的家里醒过来,仔细回忆了下,恍惚间记得昨天他在门廊那坐着,然后顾泽昭出现了。
  顾泽昭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沈煜为换好衣服出来,站在客厅,现在似乎是黄昏,昏黄的阳光穿过薄纱窗帘照进室内,四周一片安静,他光着脚,竟感到无所适从。
  这套房子是顾泽昭在他俩还在大学时就已经买下的,那时两人在一起,沈煜为来过不少回,也曾一度住在这里。
  分手后沈煜为从顾泽昭那里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带走,却还是漏了些东西。比如现在他身上这套衣服。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顾泽昭居然没有直接将它扔掉,而是干干净净地收起来。
  “换好了?吃点东西,然后吃药。”顾泽昭的声音突然响起。
  沈煜为猛地回过头,看见对方正把碗放在桌上。
  “首先不能让身体垮下。”顾泽昭道。他看着沈煜为,一手拉开了椅子,示意对方过来坐下。
  “谢谢。”沈煜为咕哝着。他看眼热气腾腾的粥,不由抬头看向顾泽昭,“这是你做的?”
  “请的阿姨做的。”顾泽昭答道。他在沈煜为对面坐下,也喝起粥来。
  等吃完饭,沈煜为在心里翻来覆去几遍,才开口道:“谢谢你照顾我。”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迫不及待地抛出从醒来见到对方后的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你家的事情,我已经调查了一遍。”顾泽昭道,“今天沈氏清算结束,你的那部分也填进去了,而且——”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份份文件,依次放到沈煜为面前,“虽然在债权方面我没有义务通知你,但是还是告诉你一声,这是你所欠款项和数额,这是债权转让书。”
  沈煜为听得一头雾水,他拿过那几份文件,一一翻看过去。首先是公司清算文件,他看了得出的结果,知道公司资不抵债的缘故,自己的股份已经按比例抵还公司。然后他看着那份标注自己所欠款项文件,愣住了。
  “我怎么会欠这么多钱?”沈煜为震惊道。
  “这下面有你的签名。”顾泽昭指了指文件最下面,“你什么时候签过这种文件,自己一点数都没有吗?”
  沈煜为看着这个签名,确实是自己的字,他翻了几页,终于想起来是大概三个多月前,他父亲曾经将他叫回家,让他签了个差不多厚度的文件,难道是这个?
  “还有,钱我已经帮你还清了。”顾泽昭似是看他反应得差不多了,才徐徐开口道。
  沈煜为猛地站起身,瞪着顾泽昭:“什么?”
  顾泽昭只是将债权转让书往他那边推了推:“也就是说,你现在欠着我的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煜为将文件一摔,“你是还嫌我不够惨吗?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顾泽昭微微皱眉:“我没有羞辱你。”
  “我不过是跟你抢个人罢了,你至于要这样对我吗?”沈煜为怒道,“你放心,我现在也没那个本钱去跟你抢了!我真是,恭喜你啊!”
  又是这样的局面。
  沈煜为吼完后,喘着粗气心想。他和顾泽昭在一起时争吵也是这样,脸红脖子粗的那个永远都是自己,顾泽昭一贯是沉着冷静的,他坐在自己对面,就像在看一出戏一样,不为所动。
  “你如果对这些文件有疑虑的话,可以给你父亲的律师打电话见一面,让他跟你说。”顾泽昭道。
  “我知道。”沈煜为努力平息下怒火,“顾泽昭,我只是没想到……我一直以为你光明磊落,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做这种事。”
  顾泽昭已经起身准备离开,闻言回头看他:“你今晚可以住这里。”
  沈煜为冷冷道:“我立刻就走。”
  顾泽昭嘴唇微微一动,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进了房间。门轻轻关上,沈煜为跌坐回凳子上,两手抱住头,从看到父母遗体那时便一直憋在心里的眼泪,在此刻终于流了出来。
  沈煜为从来没想过,自己曾经习以为常的光鲜生活,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轰然坍塌。曾经他以为,即使自己不出去工作,只是靠自家公司的股份,父母的一些资助,也可以花天酒地,徜徉于各种乐事,追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最终分手或过完一生。
  直到那天他被命运狠狠地一巴掌掀到地上,才真正懂什么叫“命运弄人”。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路灯早已亮起,将沈煜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的。沈煜为穿着自己曾经丢在顾泽昭那没有带走的衣裤和鞋,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只有手腕上扣着的新表和兜里的手机,他的车压根就不在他的名下,现在也已经被收缴走。
  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第7章 起风 (7)
  沈煜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从顾泽昭家里出来后就没有停下来过,脑海里乱糟糟的,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现在终于走累了,他看到路旁的一家便利店边上有塑料长椅,便走过去坐下。即使是晚上,现在路上依旧有不少行人,三三两两或者形单影只,沈煜为的目光从路过他的人身上一一略过,看着和朋友一起走的人,突然醒悟过来,他其实也有朋友,虽然不知道到现在,还剩下几个。
  沈煜为把通讯录看了个遍,那天出事后又很多人给他发消息,问候他,但是到今天,已经没有任何人主动联系他了。
  沈煜为知道是为什么,因此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才更需要勇气。他千挑万选,最后决定给那个经常在娱乐圈混迹的朋友打电话。出乎意料的是电话很快接通,只是语气早已不似以往,变得极为冷淡。
  “是我。”沈煜为深吸口气道。
  “我知道。”朋友淡淡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沈煜为看一眼手表,时针指向八,他自嘲一笑,道:“你也知道我家里出了事。”
  对方没有说话。
  “我打电话只是想问问——”
  “抱歉,我没什么能够帮你的。”对方却直接截住了他的话。沈煜为一愣,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
  “家里出了这种事,心里肯定很难受吧。”对方这样道,“我父母最近也在叫我离你……你知道的,我毕竟是这种情况。”
  沈煜为微微抿起嘴唇。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时又是另一番心情,更何况他如今这副模样,也没办法让对方跟自己感同身受,唯有沉默。
  “但是关于你爸妈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消息,就当是往日情分了。”那人道,“他们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