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成婚
  皇帝赐婚, 金口玉言。
  当年的陆九龄反对不了, 如今的将军府与太师府就算有一万的委屈也只能憋着。
  陆锦惜出嫁, 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头天消息传出, 次日钦天监就拟好了良辰吉日, 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就定在七月初七。
  这可巧了, 真赶上乞巧。
  有人就戏称,时间定得这样急,这样巧, 铁定有顾觉非插手。
  这话真假自然是无从得知。
  但看得见的却是,钦天监的时辰一下来,从太师府到将军府再到尚书府, 全都跟着忙碌起来了。
  毕竟是寡妇出嫁, 牵扯太多了。
  头一件事,便是搬出将军府。
  陆锦惜没出嫁之前可是大将军夫人, 有着朝廷的一品诰命, 当初诰命的服制、诏书都是要收回的。
  且府内还有她儿女与仆妇, 要怎么处理又成了问题。
  薛明璃、薛明琅、薛迟包括薛廷之在内, 其实都算她的孩子, 但前面三个乃是她自己生养的,也就尤为重要。
  寡妇再嫁, 孩子都姓薛,自不能跟她走。
  再说了, 即便是她想带走, 将军府也不可能应允。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府内肯定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折腾。
  可谁想到?
  除了几个孩子舍不得,掉了掉眼泪之外,竟也没有大哭大闹,都顺从得跟小绵羊似的。
  陆锦惜从将军府搬回尚书府的那一天,几个小家伙硬是要将他们的娘亲送到尚书府门口,还在外祖父家做客了几天。
  待回到将军府之后,卫仙就不明白了。
  她疑惑地询问他们:“再嫁的可是你们娘亲啊,就这么让她走了?”
  卫仙是他们三婶,璃姐儿、琅姐儿几个都知道她跟自己娘亲不对付,但这时候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意。
  毕竟陆锦惜都走了。
  所以略擦了擦眼泪,琅姐儿就说话了:“娘亲再嫁也是我们的娘亲啊,又不会因为嫁了人又生了小娃娃就不要我们了,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顾先生一定好好待她,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了,就算是娘亲在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天天粘着娘亲啊。”
  这里头最没有压力的就是薛迟了。
  在听人说过自家先生在朝堂上对陆锦惜那一番表白之后,他就彻底放心了下来。
  本来拜了先生之后,他对顾觉非的崇拜就与日俱增,甚至隐约带了一种孺慕的味道。如今他崇拜的先生要娶他最爱的娘亲,不是正好吗?
  他是先生的学生,想去太师府随时都可以。
  更不用说先生是那样好说话的一个人,就是姐姐们要去太师父看娘亲,他也不可能不应允。
  京城这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过是改嫁罢了,又不是天人永隔,没什么看不开的。
  一切是娘亲高兴就好。
  归根到底他们还是将军府的孩子,还是薛况的儿女,娘亲也是他们的娘亲,谁还敢欺负了他们去?
  至于京城中那些流言蜚语?
  娘亲也早就教过了,“人言是非,非我是非。太在意旁人的评价,会忘记自己”。
  所以去听那些流言蜚语,还不如关注自己的本心。
  可以说,这几个孩子给出的答案,都远远在卫仙意料之外。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时候,陆氏这几个孩子,竟变得如此听话懂事了?
  甚至,让人有些嫉妒。
  璃姐儿他们回答完了她的问题,便都手拉着手躬身告辞。
  卫仙就站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那还没拔高的身影,慢慢穿过了庭院,这时恍惚间一抬头,才发现炎夏已至。
  原本就不热闹的东院,现在更是空了下来。
  太太孙氏显然也没料到皇帝忽然会赐婚,在接到旨意的时候一时也觉得难以接受。
  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她儿子薛况已经没了,陆锦惜嫁进门来这些年,过的日子也的确不怎么样。
  孙氏自己就是女人,如何能体味不到其中的苦楚?
  更何况她早年也随男人在沙场征战行走,这些年后宅里磋磨虽磨平了些许棱角,可对于那些世俗礼教,倒并不奉如圭臬。
  所以陆锦惜去拜别她的时候,也很和平。
  甚至她还给了陆锦惜一些过来人的忠告,又允许她带走身边的丫鬟,仆妇,甚至得力的下人。
  只是陆锦惜并没有带谁走。
  她固然能紧着自己方便,把白鹭青雀都带走,可带走了之后,孩子们怎么办呢?
  终归还是要为孩子们打算的。
  她走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私库,几乎什么都没带走。
  孩子们将来忽由孙氏照看,同时也留了白鹭青雀并几个嬷嬷照常照应,一切跟她还在的时候一样。
  似将军府这种环境,是不容易出什么乱子的。
  卫仙只是将她视若眼中钉肉中刺,却不至于对几个孩子动手。更何况他们是薛况的孩子,她改嫁了,薛况一个死人也不可能帮他们娶后母。
  如此,孩子们也受不了委屈。
  至于薛廷之,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他已经入了稽下学院开始读书,外面的宅院也都找好了。即便是她不在,他或许没了人照应,可只要他自己有本事,不出三年也能出头。
  所以陆锦惜这一搬,还真算得上是了无挂碍。
  将军府里平平静静,尚书府那边可就张灯结彩了。
  女儿嫁出去十一年竟然还有回到家门的时候,陆九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在得了钦天监定的婚期之后,就赶忙让人把女儿原本住的屋子给收拾了出来。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她还没嫁给薛况的时候。
  这还是陆锦惜第一次距离陆氏原本的家庭这么近。
  看到了她原来生活的环境,也侍奉在她父母的膝下,说些玩笑话哄二老开心,也看陆氏原本看的书,住陆氏原本住的屋子。
  轻而易举就能感觉到,原本的陆氏是个怎样的人。
  干净。
  简单。
  善良。
  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明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被挡在了门外,绝不叫她知晓。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陆氏,已经消失在了时光的长河里,被将军府里那些寂寞暗淡的日子磋磨,成了滚滚红尘里一抹消散的烟尘……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熟、虚伪,又世故的她。
  对陆锦惜而言,尚书府的一切其实都是陌生的,只是谁都知道陆氏已经出嫁十一年,回府的次数不多,变化也大。
  再加上她本就不是寻常人,遮遮掩掩竟是半分破绽也不露。
  人人都道“陆小姐”是真的长大了,也浑然不顾外面话传得多难听,一命地恭维着她,赞叹她命好。
  陆锦惜也不甚在意。
  没了将军府那些琐事,她也不是要为自己绣嫁妆的那种人,所以在准备出嫁的这段时间里,日子变得悠闲而且无聊。
  每日的消遣,不过就是看看书,听听丫鬟们传的外面的趣事。
  比如才升了官的方少行方大人春风得意,妓馆买醉,偏还引得几位名妓为他争风吃醋;
  比如弹劾顾觉非未成反而促成了这一段姻缘的御史赵献,大约是受了这件事的刺激,在那一天i朝会弹劾失败之后,接连三天又参了一堆的大臣,让人苦不堪言;
  比如今科会试的结果已出,那一位缺了一条胳膊的才子季恒名列前茅,得了榜眼,已入选翰林院;
  再比如……
  本该全力准备着自己成婚事宜的理蕃堂主事顾觉非,竟然在被皇帝赐婚后的第二天就派去处理匈奴的事情,忙得半点不像是一个月余后就要成亲的人。
  是了。
  这就是陆锦惜最咬牙切齿的地方了。
  在尚书府里,她发现自己连出门都不大方便,更不用说即便是出门也根本见不到顾觉非了。
  她倒不是想这人,只是纯粹被那一种中了人套路还不能打回来的憋屈感压抑着,恨不能找到顾觉非再把自己一系列的猜测给问个清楚。
  这下好。
  简直成了个真正的古人,老老实实地待嫁,即便有满腹的疑问怕也只能等到成亲的那一日了。
  唯一的好消息,还是来自陕西。
  早两个月前她去保定谈的生意,一直都在推进,并未受到她被劫和后来这一系列事情的影响。盛宣理智地放掉了保定分号,将全部的心力都投入了边贸之事。
  眼下货物都已集结在陕西盛隆昌,就等去边关了。
  只要顾觉非那边与匈奴的沟通无碍,剩下的事情都是水到渠成。不管是他还是陆锦惜,都在赌——
  赌顾觉非的判断正确。
  赌匈奴与大夏的关系能维持议和之时的稳定。
  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在匈奴使团全部被人谋杀在大夏境内的情况下,两国是随时有可能开战的,要维持住这局面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可“富贵险中来”,不赌一把怎能暴富?
  出钱的是陆锦惜,她决定冒险的事情,盛宣也不好阻拦,咬咬牙也就跟她做了。
  不做是个死。
  做了却有希望抓住那渺茫的机会,一举翻身。
  幸运的是,老天爷终究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或者说,终究是站在顾觉非这边,站在聪明人这边的。
  七月初四,陆锦惜成婚前三天。
  匈奴王庭终于确认了议和使团之事非大夏所为,老单于发来新的和书,愿继续与大夏修好。
  消息一传到京城,顿时振奋了满朝文武。
  身为一力主持此事的重要文臣,顾觉非也获得了大量丰厚的赏赐,原本在礼部管辖之下的理蕃堂直接被萧彻大笔一挥,划了出来,成为了独立于六部的存在。
  至此,顾觉非也终于开始在这朝堂上崭露头角。
  百姓们沉浸在边关传来的好消息之中,日子又正在七夕乞巧节附近,可以说满京城都是一片欢笑与繁华。
  陆锦惜与顾觉非,便是在这样一个极好的日子成婚的。
  那一天蓝天白云,有风无雨。
  红妆十里从尚书府铺到了太师府,迎来送往的队伍吹吹打打,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挤满了街道;不管交情厚薄,文武都在宴席上推杯换盏;不管真情假意,百官都在厅堂内高声祝贺……
  就连皇帝都列了席,当了证婚人。
  这绝对是这十几年来,京城里最热闹、最隆重的一门亲事了,不管是双方的嫁妆还是聘礼,都丰厚到令人瞠目结舌,更不用说这盛大的排场与赴宴人的身份。
  很多年后有人回忆起这一场婚礼,都只有一句话——
  顾觉非压根儿不觉得自己娶的是一个已经成过婚的女子,他娶的是自己全心全意爱重着的心上人。
  若说原本还有谁怀疑过这一场婚事里,陆锦惜与顾觉非的关系,那么到了亲眼见证过当日的场面之后,这样的怀疑便都冰雪般地消解了下去。
  顾觉非向来是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人。
  即便是那些与他拥有不同立场而最终成了对手的人,身为一个旁观者,都无法否认他对这一段感情倾注的心血。
  于是原本那些嫉妒的闺阁女子们,这时候反倒平和下来,不再去贬低陆锦惜是一个嫁过人的寡妇。
  毕竟,能得顾觉非的青眼……
  这样的陆锦惜,又该是怎样一个出色的人呢?
  京城的天,从黎明到正午,从黄昏到夜晚。
  陆锦惜的人,也从尚书府到了太师府,从热热闹闹对拜的中堂到了红烛高照醺醺然的新房。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半点岔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