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变生
  “不是跟你说过了, 小心她, 不要与她接触吗?”
  离了那一片平湖, 走在出宫的路上, 顾觉非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 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怪。
  陆锦惜随他一道走着, 可方才所见卫仪那姿态, 却不断在她眼前回闪,甚至还有那惹人怀疑的一句话。
  她知道,这是“攻心”。
  可她并不是因此怀疑顾觉非, 只是觉得很好奇,同时也对这一位宠妃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是她先主动来找我的。”陆锦惜淡淡地一笑,也回眸看他, 道, “好歹也是如今怀有龙嗣、宠冠六宫的贤贵妃,我哪里能推拒?”
  “有什么不能推拒的?”顾觉非那墨画似的眉峰一扬, 竟直接道, “她来找你你走, 便是她心里再不满, 又能怎样?总不至于为这些许的小事闹到萧彻跟前儿去吧。你聪明, 她也不傻的。”
  “这倒是了……”
  卫仪是不傻的。
  陆锦惜将今日这一出的前后细节一联系,轻而易举就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
  说什么“攻心”, 只怕要挑拨离间是在其次,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借由她, 引来顾觉非罢了。
  因为当年顾觉非连她的信都不看。
  偏偏这时候的卫仪, 是有求于顾觉非的。
  “顾氏一门与卫氏一门向来分庭抗礼,可如今顾氏已经有了你这个新的掌家人,卫氏之中却还无一人能扶起来,都是一群阿斗。卫太傅年纪与老太师相仿,即便再能撑,也撑不了几年了……”
  陆锦惜一面走,一面说着。
  “偏这节骨眼上,贤妃有孕。这些年她宠冠六宫,即便手段再圆滑,怕也结下了不少的仇怨。朝上卫氏一旦衰落,她在后宫中的日子绝不好受。更遑论腹中有骨肉,势必沦为旁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先前孙雪黛才会说,她是怜悯卫仪的。
  面上光鲜罢了。
  暗地里到底潜伏着多少危机,私底下要防备多少暗箭,都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卫仪才清楚。
  陆锦惜不由叹了一声:“她是想以旧日的某一件事情绑架你,未雨绸缪。即便不让你为她所用,也希冀你保她一时。”
  甚至……
  若得皇子,再推皇子上位。
  前后卫仪的话都说得很隐晦,可落在她眼底却是如此清晰。
  顾觉非沉默了下来。
  陆锦惜便问:“你过来得这么及时,该是有人去前面通知你了。我猜,是孙雪黛吧?”
  “确是。”
  顾觉非点了点头。
  陆锦惜笑了一笑,显然觉得这一位唐侍郎夫人有些意思,但并不深究此事的细节,反而又问:“那你准备帮她吗?”
  顾觉非摇头。
  陆锦惜奇怪:“为什么?”
  顾觉非心里面有些生气,看着她寻寻常常的表情,很想伸出手指头来戳她脑袋,质问她“你真想我帮吗”,可临了又强将火气压下去,冷冷道:“帮不了。”
  卫仪也是个蠢的!
  也不看看如今的朝堂是什么局势!
  这三年半来他为了迅速积累自己在朝堂上的资本,明里暗里逼迫着萧彻做了很多他未必愿意做的决定。
  可以说,昔日的情分已差不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顾觉非若再想要插手后宫,甚至插手到立储的事情上,那无疑是要本就已经有些忌惮他的皇帝往死里猜忌他。
  顾氏与卫氏,只能分立,不能合流。
  他承认,若严格算起来,自己的确算是不大对得起卫仪,可有关于两族之间的关系,他的认知从来最清醒。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顾觉非一清二楚。
  就算他日卫仪真的被人害死在了宫里,或者成功诞下皇子之后重蹈她姑姑先皇后卫嫱的覆辙,他也无能为力。
  因为他不是薛况。
  他不想谋反,争权夺利只是为了有个挥洒才能的地位,以求这天下太平安生。
  这般的回答,显然有些不在陆锦惜预料之内。
  顾觉非握着她的手,走在宫中的长道上。
  出了一道宫门,外面就是太极殿两侧高高的回廊,雪已经很大,宫灯下盖得一片白,与这过年挂着的大红灯笼一起,装点得整座禁宫辉煌至极。
  “你不继续问点别的了吗?比如她没说完的话,以及我跟她之间的事情……”
  他走在廊下,看了陆锦惜一眼。
  陆锦惜摇摇头,心里面清楚得很:“大家都是聪明人,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她会告诉我后面的话。所谓的‘把柄’,只有在没有被旁人得知之前才是‘把柄’,一旦已经传得到处都是,她还如何利用这一点来拿捏你?至于你与她之间么,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不会。”
  顾觉非终于笑了起来,是那种忍不住的笑,满意的、满足的笑。他在廊下停住了脚步,拉着陆锦惜的手,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可若有一日我真成了阴险卑鄙、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陆锦惜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挑眉道:“这一点,我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
  顾觉非看着她,没说出话来。
  陆锦惜一下笑出声。
  接着竟是在顾觉非那目光注视之下,凑过去,轻巧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颇有一种盖章表示“这人属于我了”的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真是个十成十的老好人,岂能入得我眼?”
  爱的,就是他坏。
  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
  顾觉非注视着她娇艳的面容,心底竟是再一次忍不住地澎湃起来,一如他当年看见那一句“真将军不佩剑”时的热血与滚烫。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不愿再欺骗她。
  也不想两个人之间再有着这禁忌一般的秘密。
  他想要赌一把,赌一赌自己的判断,赌一赌自己的直觉,也赌一赌她的真情与真爱……
  可双唇分开,冰寒的冷风灌入,一下将他将发而未发的声音都淹没进去,也吹醒了他那受到蛊惑的头脑。
  不。
  他是不能冒险的,尽管他觉得此刻他眼前的这个陆锦惜未必介意,可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失去她的可能,他都要死死地掐住、杜绝。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告知。
  顾觉非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将那些险些脱口而出的话都压了回去,只依旧牵着她的手,要往宫外走。
  方才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态,陆锦惜自然也看见了。
  她知道他那一瞬间应该是想说的。
  但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能说,自己方才给予的蛊惑还是不够大嘛。不过来日方长,满足好奇心的时候还多着,她也不着急。
  所以这时候她就任由顾觉非牵着,从太极殿旁这挂满了喜庆宫灯的长廊一路向外。
  只是没想到——
  还没等两人走过这长廊的一半,前面宫门外便有一匹快马疾驰而入!
  “嗒嗒嗒!”
  那清晰而清脆的马蹄声,穿破了冬夜森寒的朔风,竟携裹着一种刀锋般的冷厉!
  然而马上那信使的脸上,分明带着无限的恐惧与仓皇!
  这是八百里加急!
  非紧急之事不得用,一旦有消息要传回朝廷,则特许驰马进宫门,至太极殿前乃止!
  顾觉非听见那声音,抬头一看,面色便已然大变。
  没片刻,信使翻身下马,高呼着“边关急报”,已飞快地奔入了灯火未熄的太极殿中。
  那惶恐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前响起,竟为这瑞雪纷飞的除夕夜平添了几分吊诡。
  不知怎的,陆锦惜忽然觉得很冷。
  她看向了顾觉非,只看到他注视着廊外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张脸上已没了表情。
  仅仅过了半刻,便有太监惊慌的身影从太极殿里出来,四下里一张望,一下就看见了顾觉非。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一张脸上已无半点人色,两股战战更几乎就要跪下去,只朝顾觉非颤颤道:“出、出事了!顾大人,皇上急召!!!”
  顾觉非胸膛起伏,微微闭了闭眼,只回头看了陆锦惜一眼,道:“等我一会儿,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