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久违的琴音响起,先是裴寓衡开了个头,随即郑梓睿的琴音如其人般,克制谦让的插入,渐渐合为一曲。
  曲声扩散而去,百来名才子,下棋的不在相争,埋头写字作画之人也放下了手中笔,本在弹琴吹笛者羞愧地停了下来,下意识朝两人走去,将其二人包围在其中。
  黄州长频频点头,对两人颇为满意。
  昏黄的阳光从西面射下,棢山拔解也入尾声。
  黄州长并未公布名次,他还要回去细细思量一番才能做下决定,但只要猜测谁是第一人,所有人脑中都自动浮现裴寓衡的身影。
  今日拔解,他风头无量,当之无愧,一整天下来,他和郑梓睿处处平手,可他们现在还记得面对宣君博的抄诗,他那一句来辩,如此一比,就连郑梓睿也不如他出众。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宣玥宁想起他们上山时的样子,顿时眼前一黑,裴寓衡的身子可还经得起折腾
  左右一望,才子们已经是强撑着没有露出疲态,但那萎靡之色还是轻而易举可以看见。
  说到底这是关乎他们能否入洛阳参加进士考的拔解,而非平日里吟诗作对的文会,每个人都竭尽全力,何况裴寓衡。
  “实在不行,我背裴郎下山去!”赵皖晨站在裴寓衡身边跟宣玥宁说到。
  他今日虽不如裴寓衡和郑梓睿光芒四射,但他的诗作被评为上,听从裴寓衡的话,一直以来苦练字,也在这时显现了价值。
  那幅大字被黄州长夸奖了!
  黄州长虽没公布名次,但大家心中有数,拔解一共四比,每比又有当众评议,谁什么水平一目了然。
  掐指一算,他竟混了个前十!乡贡生的名额稳妥了!
  是以他说要背裴寓衡下山也是出自肺腑一言,真是多亏了裴寓衡。
  宣玥宁直接回绝他的这份好意,裴寓衡宁愿死这,也不会当着所有才子的面被人背下去。
  赵皖晨前段日子就差扎根在裴家,对宣玥宁也是熟悉起来,嘟囔道:“你又不是裴郎,怎么知道裴郎不会同意。”
  谁撩闭目养神的裴寓衡开了口:“多谢,不必。”
  “那,好吧,我们怎么下山”
  “我已叫人下山搬了顶软轿,裴郎若不嫌弃,等会儿可坐它下山。”
  郑梓睿与黄州长走了过来,均很关心裴寓衡的身体。
  裴寓衡睁开眼,面前已无宣玥宁的身影,在他们二人出现的时候,她就跑到他的身后低垂下了头,本就人小,这下子只能叫他们看个头顶。
  他挣扎两下欲起身遮挡宣玥宁,被她从身后扯了袖子,只听她压低声音道:“郎君,你好好坐着。”
  两人低语,反倒引他们二人相望,他便也不在坚持,存了打发走他们的心思,便接受了郑梓睿的心意,“那就多谢八郎了。”
  黄州长的严肃脸在他们二人面前荡然无存,温柔的简直和刚才大发雷霆之怒者不是同一人。
  一番叮嘱后,黄州长便被衙役簇拥着从另一条小道下山了。
  郑梓睿本想同他们一起,奈何已有相熟的世家子弟唤他,软轿久不至,他只好无奈离去。
  临走时还纳闷的看了一眼全天避他如蛇蝎的宣玥宁。
  待其走后,宣玥宁方才抬起头来,赵皖晨看看她又看看郑梓睿,死死地闭紧了嘴。
  隐隐还能听见离去几人从远处传来的交谈声:“八郎今日可让我开了眼界,自愧不如你,我竟连和裴郎说句话都不敢。”
  “倒是没料到裴郎也会出现在越州。”
  “风采依旧在啊!”
  下山途中,几位轿夫脚程快,宣玥宁和赵皖晨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看得裴寓衡又皱眉头,她赶紧扒着轿子说:“我无妨,现在开心的不得了,让我一口气跑回家中都没问题,黄州长今日对你很满意,你的乡贡生名额看来一定会拿到!”
  赵皖晨在一旁接话:“裴郎可是今日拔解第一人,他要拿不到谁能拿到。”
  裴寓衡宽袖中手轻动,伸了出来,想拍拍宣玥宁的头,却见路旁有几名才子,而收了回去。
  “快看,那是裴郎!”
  “你说我们去他家中拜访,他会不会让我们进”
  “你疯了上他家中去,不怕被诬陷谋反”
  “我看你才是傻,他今日是拔解第一人,乡贡生名额他定占其一,你觉得如他这般有才者,能考不上进士”
  宣玥宁拉裴寓衡的宽袖,一副和他说悄悄话的模样,“你听见了吗?”
  “嗯。”
  等他们走到山脚,裴寓衡说什么也不要再坐在软轿中,宣玥宁肉痛地拿出铜钱打赏,暗自嘀咕他不知享受,他不坐给她啊。
  一转头就瞧见了想混在人群中,但走到哪,哪的才子都离他远远的宣君博。
  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自己走了。
  她记得宣君博上午就被撵下山了,怎么现在还在山脚?
  该不是怕早回家被肖夫人质问吧?
  她真的猜中了,宣君博回家面对肖夫人的温声询问,吞吞吐吐说还行,被问到拔解都让做什么了,不耐烦地吼她:“母亲你管那么多作甚。”
  肖夫人念在他累了一天,满身臭汗的份上,不与他计较,还在做着他拿裴寓衡的诗,在拔解上大放光彩,成功拿到乡贡生名额,她当上进士母亲的美梦。
  可只要是梦,就有被戳破的一天。
  第二日,肖夫人就知晓自家儿子早早被赶出拔解,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母子二人大吵一架,宣君博愤愤道:“要不是你给我裴寓衡的诗,我会被赶下山?他裴寓衡也去拔解你怎么不打听清楚了!”
  “什么?裴寓衡也参加拔解了?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要小可爱们的亲亲、抱抱、举高高!我要你们亲亲,要你们抱抱,要你们举高高!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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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苦果自吞
  肖夫人和宣君博低估了抄诗的影响, 他们两人,一人虽是经商手腕极强的女胡商, 但家中尚无考科举的亲族,自身人脉也交往不到进士官爷,哪里知晓只要在仕林名声臭了, 就永无翻身之地。
  另一人是打着考科举的幌子,背地里管母亲要钱要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就是没有真才实学的假才子。
  起初两人也只是互相埋怨, 一个怨母亲给诗还不告诉他是裴寓衡的诗, 害他在拔解上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脸,一个怨自己儿子不堪大用,给他诗, 可没让他连背都懒的背, 拿人家的诗当自己的, 自己一手什么字不知晓,轻而易举就被戳破谎言。
  肖夫人生气地将宣君博禁足,不许他踏出宣府一步,等外面的人不在谈论他了,再让他出去, 同时将气撒在了他后院那些小妾身上, 一个个全给发卖了。
  自知理亏的宣君博,知道在这个时候顶撞母亲吃不了好,就安分守己地窝在自己房间看话本, 反正女人倒是央求母亲一番再纳就是,凉薄如此。
  赵府已经得知自家小郎君能入拔解前十,一个乡贡生名额定能拿到手,赵郎君老怀欣慰之余,知晓裴寓衡也不愿让众人知晓他们两家的事情,暗地里派小厮给裴府送上谢礼。
  巧让想质问裴寓衡的肖夫人看个正着,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被裴寓衡和宣玥宁给摆了一道!
  院子里朗朗的读书声,简直就是在嘲笑她的蠢笨。
  看她来势汹汹,字肯定是无法继续学的了,裴璟昭和裴璟骥领着那一群孩子呼啦啦跑了出去。
  被孩子们撞得左右乱晃的肖夫人,脚上一痛,“哎呦”一声,若非被身边婢女扶住,非得跌坐在地不可,那婢女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踩了夫人?你们这些山野村民,没得教养。”
  裴璟昭回头做了个鬼脸,呸,踩地轻了!
  宣夫人不放心孩子们追了出去,走到肖夫人面前,看也未看那婢女,对她道:“还是好好管管身边人,记得什么叫祸从口出,教养这东西对于登门拜访还破口大骂之人还真是稀缺。”
  肖夫人狠狠拧了一把婢女胳膊,丹凤眼凌厉向其望去,婢女不敢吱声,连揉都不敢揉只得低头受了。
  槐树下裴寓衡放下手中书卷,不急不缓地整理好衣襟袖口,方才站了起来,“不知舅母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她努力半辈子为的还不就是宣君博,拔解终选被裴寓衡搅和了,怎会放过他,厉声道:“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去参加拔解竟还给诗,岂不是故意害我儿!”
  后又语气软下,“都是一家人,何必让别人看笑话,你就出去跟他们说,那诗不是你做的,当真是我儿所做,一个误会不就可以了,你们可是表亲。
  到时你和表兄一起去洛阳求学,所有费用包在舅母身上。”
  先打一棒再给一甜枣,是她管理手下惯用的伎俩,但在裴寓衡这看不出半分效果。
  他眸子淡淡,神色冷然,一副早已看透,任尔犬吠的姿态,“此言差矣,谁害谁,舅母心里明白才是。”
  “裴寓衡你知道去洛阳考进士需要多少钱吗?”
  她拍拍手,有奴仆抬进一个竹筐,放在地上“咚”地一声,溅起一地泥土,掀开薄布里面满是铜钱,极具震撼力,“只要你出言相帮,不光这些钱是你的。”
  “这些也是你的,”她从袖中掏出一叠飞票,冲他一扬,粗粗看去不下十张,“足够你科考所有的费用,玥宁也到岁数该定亲了,你身为兄长,不能不为自己阿妹准备一份嫁妆吧?”
  见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些铜钱出神,她再接再厉道:“你总不能真得忍心让七娘整日那般劳累,赚钱供你读书!舅母给你赔礼道歉,你那诗谁知道是怎么被你表兄拿到了手,我还以为已经由奴仆交给州长了,我定好好惩罚他们,给你出气,你就帮帮你阿兄吧!”
  听见“七娘”两个字,裴寓衡终于抬起头,一双墨黑的眸子勾在她的身上,鲜红的唇裂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何必如此,事情真相如何,你我之间心知肚明。”
  “舅母,拿钱,来折辱谁?”他拉长语调,却吐字清晰,“不知这些钱可有洛阳裴家给你的十分之一多。”
  肖夫人手中飞票直接摔在了地上,染上满满的灰。
  “你,你说什么?”
  他退离那堆钱,嘴角翘着,可那夺人的目光里却布满了冰渣,“舅母,不知我说什么了?”
  她捂着胸口,明显被吓坏了,惊讶不已,“你,你……”
  “舅母,与其有时间央求我出言助表兄,不妨先回家问清楚表兄,拔解那日,他是怎么于黄州长和各位才子的眼睛下,被人发现抄诗,无从反驳,钱的事情,舅母且放心,我们自会凑足的。”
  “对,我们有手有脚会自己赚,多少钱也不用你掏!”追上裴璟昭给了她几个铜钱让她领着孩子们玩,匆匆返回的宣夫人,一进门就听见肖夫人又开始打鬼主意。
  气道:“你用拔解名额指使玥宁偷诗,还敢反咬一口说我儿的不是?谁给你肖氏的脸,真当我裴家是任你搓圆的吗?给我滚出去,我们裴家不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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