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小厅布置的也相当温馨,落地绿植,真皮沙发,墙边还有一尊立式景观水族箱。
  水草依依,鱼儿摆摆。
  从会议室右后方的楼梯上至二楼,是员工宿舍。
  三室一厅,每间卧室住的员工有多有少。
  取决于是结婚了,还是辞职了。
  贺关就住在最靠南边的一间,采光不好,一逢阴天必须开灯。
  大,是唯一的优点。
  最开始只有贺关一个人住,后来三毛和金水陆续搬进来,从两张单人床变两张上下铺。
  贺关资历老,单独睡一张。
  他住下铺,上铺放东西。
  三个大男人也没什么东西,主要是金水的漫画书和三毛淘汰的电脑配件。
  金水爱看日漫。
  三毛热衷打游戏。
  贺关喜欢……女人。
  殡葬行业多多少少有些晦气,老观念图吉利,好端端的谁愿意干这个啊,所以以前愿意干的,三教九流居多。
  近些年,殡葬服务行业逐步走向正规化,规范化,大中专院校随之设立相关专业,也出现了所谓的“科班出身”。
  形形色色的从业人员混在一起,就形成了一条闭环式鄙视链——
  科班出身的瞧不起地痞流氓出身的;
  地痞流氓出身的瞧不起坐过牢的;
  既然没人瞧得起坐过牢的,那么坐过牢的决定,瞧不起你们所有人。
  贺关是“寿蚨”员工里唯一坐过牢的。
  但“寿蚨”里没人瞧不起贺关,因为不敢。
  倒不是因为他凶,而是因为他牛逼。
  “寿蚨”的创始人叫江茹玉,是个新加坡华侨。
  江茹玉的父辈做寿板生意起家,不知什么原因,几年前她跑回国白手创业。
  贺关是最早跟着江茹玉创业的元老,如今打下的江山有他一半的功劳。
  照道理,贺关劳苦功高应该混的不差,少说也该是个“二当家”。
  可各行各业里就是有那么一种人,甘愿做一辈子螺丝钉。
  可能因为云淡风轻无所谓,我自岿然不动;也可能因为纯粹只是嫌麻烦,位高权重烦心事多。
  贺关属于两者兼而有之,既觉得无所谓,又怕麻烦。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他养活自己和养活老家的奶奶,足矣。
  立业都不考虑,更不会考虑成家。
  贺关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很好;露水的情缘也很好;各取所需不用生养,好上加上好。
  妥妥的“三好青年”。
  贺三好从徐百忧那里吃了一肚子□□,员工宿舍的大门是被他一脚踹开的。
  好在时间还早,同事们呼呼大睡,没有被吵醒。
  吵醒了又怎样,历史经验告诉他们,气头上的贺关惹不起,只能忍气吞声。
  一脚是踹,两脚也是踹。
  贺关走到卧室门口,脚都抬起来了又改为公共文明,用手扭开门把手。
  金水和三毛醒了一定会问东问西,他嫌烦。
  卧室拉着窗帘黑灯瞎火,但不清净,金水鼾声葱茏,三毛磨牙霍霍。
  贺关没开灯,闭着眼也能找到自己的床。
  咯吱一声,他倒头躺进木板小床,被子压脑袋下面,人一点也不困。
  他看着黑暗,黑暗也看着他。
  满脑子全是那个女人。
  就好像过去几个小时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她牢牢占据。
  发生的事太多,塞脑子里都快溢出来了,贺关用“意识的簸箕”筛啊筛,筛到最后只剩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
  一个是那个女人的彪,一个是那个女人的冷。
  彪起来恨的人抓狂。
  冷起来气的人抓狂。
  既然又恨又气,有什么好想的呢?
  没什么好想的啊!
  彪女人,冷女人通通滚蛋,脑子空了,贺关心里也舒坦多了。
  抽出被子随便往身上一搭,闭眼睡觉。
  十秒钟不到,他倏地睁开眼。
  再碰到她怎么办?好像下不去手灭了她。
  不灭又如何解他的心头之恨呢?
  算了,太复杂,等睡醒再想。
  *
  连熬两个通宵严重缺觉,徐百忧没请假,照常上班。
  工场人手本来就不够,她再请假,更影响工作进度。
  再加上二师兄李政明年要评馆员职称,业务上有亮点,也好写申报材料。
  中午午休,徐百忧给宠物蛇主人打电话致歉,主动提出赔偿。
  谁知那人非但不原谅,火气愈盛更是谩骂一通,还扬言要找人教训徐百忧。
  徐百忧理解她的心情,任由她发泄,不甚在意。
  打完电话,脑海中无端闪过一双坚硬质感的眼睛,不知她想起什么,兀自笑了一下。
  正好被李政和熊定方瞧见,俩人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端着餐盘换坐到徐百忧对面。
  “小师妹,什么事这么高兴,说来听听。”李政饶有兴致地问。
  “没什么。”徐百忧摇头,岔开话题,“有机会参与制作大型标本,我开心。”
  李政:“谁不开心,要我说,还是咱师傅门路广,有本事拓展业务。”
  熊定方:“确实,我听其他省市的兄弟单位聊,干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制作亚洲象。”
  “说到这儿,你们知道那头亚洲象怎么来的吗?”李政神色一变,神秘地问。
  徐百忧和熊定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
  “是有人高价收购回来,无偿捐献给咱们单位的。”李政撂下筷子,压低声音,“隔三差五,咱们工场是能收到些珍稀动物的皮张吗,听说都是同一个人捐赠的。不要以为只有欧美人流行收藏标本,咱儋城的隐形富豪照样不含糊。而且那人应该和师傅交情匪浅,还给咱博物馆捐了不少钱呢。”
  “为什么一个私人藏家会这么慷慨,无偿向博物馆捐献皮张?”熊定方不明白。
  “三师弟啊,三师弟,说你是书生你还真是书生,社会阅历太少。”李政逮着机会就喜欢敲打他,拿腔拿调,“全国的标本制作师才多少,何况咱儋城。咱师傅手艺数一数二,在博物馆待了一辈子,对博物馆的感情比对自己家还深。人家那叫投其所好,讨好师傅,先讨好博物馆。”
  “那人是谁?”熊定方又问。
  “我要知道,还能说他是隐形富豪吗?”三头六臂的李政也有知识盲区,“家世背景越雄厚,一般越低调。当然啦,再能藏富也不可能一点讯息都没有。我只知道那人在儋城上流阶层当中,算重量级人物。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我们眼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忌惮三分。”
  说到这里,他故意卖关子顿了一顿,“据小道消息称,那位富豪是个鳏夫。也有消息称,他因为没能得到心爱的女人,发誓一辈子当老处男,终身不娶。”
  熊定方老学究似的推推眼镜,严肃道:“不结婚不代表是老处男。”
  李政不怀好意地冲他笑,“挺懂啊你,小处男。”
  “我……”
  熊定方舌头打结辨不出话。
  他面皮薄,小师妹在场更觉难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徐百忧其实没太听清他们聊什么。
  直觉指路,联想到她工作间里的那只金带喙凤蝶。
  会不会也属于那位神秘的隐形富豪藏家……
  正走神,李政接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下午放假。
  办公楼线路故障临时停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检修好。师傅念在他们连继加班辛苦,没向馆里申请,自作主张放假半天。
  靠意志力撑到现在,徐百忧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
  午后,秋日高照。
  自然博物馆的玻璃幕墙在阳光里熠熠生辉的时候,有一束阳光也顽强地穿过瑞安路317号二楼的窗户,吻在了一双男人的大脚上。
  似乎觉得痒,两只脚丫子互相蹭了蹭,与此同时,从床头传来一声缠绵梦呓。
  透着不可描述的浮浪,因为来自一个不可描述的梦。
  真特么想一直浪下去啊!
  贺关在梦里想。
  将醒未醒之际,哪里发出细细索索的怪响,近的好似就在耳朵眼儿。贺关嫌吵,抓着梦的尾巴舍不得睁眼,扇蚊子一样挥了两下,翻过身继续睡。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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