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店里乱跑,文蓉提醒正和朋友聊天的孩子妈妈:“店里地方小,孩子乱跑别碰着了。”
  孩子妈妈看了两眼说了一句“没事,让他玩就是”就依旧和朋友聊天去了。
  文蓉无奈,只得让店里的刘姨注意一下。
  小孩子没个定性,忽的就往店门外跑去,刘姨忙跟了过去,姥娘从外面回来,正要迈入店里,不妨被这个孩子直接撞在了身上。
  姥娘脚步不稳的后退了两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文蓉姐弟都慌得站起来往门外跑去,这时就见姥娘被一双手稳稳的拽住了。
  第49章
  姐弟三个已经跑到了店门口, 文俊和文静赶忙扑到姥娘身上“姥娘,你没事吧……”
  文蓉却像被定住一样, 一动也不能动了,眼底涌上一阵湿意, 她喉咙发紧,那个隐在心底的名字瞬间就到了嘴边,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文蓉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 闭上双眼,泪水已经滴落到衣襟, 她赶忙低下头,用手抹了抹眼睛, 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姥娘拍了拍抱住她的外孙安慰道:“没事、没事、姥娘没事……”
  转过身去看, 扶住自己的是一个少年,穿一件深灰色的短袖衬衣, 黑色的布裤子,脚上一双军绿色解放鞋,头上戴一顶藤编的安全帽。个子虽然很高, 可那张脸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姥娘赶忙道谢:“哎呦, 多亏了你这个小哥了, 真是谢谢你了……”
  见姥娘没事,那少年只是说道:“没事,您老不用客气”。
  刚才的孩子被刘姨拽住,拉在了一旁, 这会可能也意识到自已差点闯了祸,“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孩子妈妈听见了,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军军,怎么了儿子……”
  姥娘笑着安抚道:“没事,孩子没摔着。”
  孩子妈妈却没好气的冲着姥娘喊道:“没摔着那也吓的不轻呀,真是的,说话这么轻松,不是你们自己家孩子是吧。”
  “他自己到处乱跑差点把我姥娘撞倒了,你还喊什么喊”文俊被气得脸通红。
  孩子妈妈自知有些理亏,哼了一声,抱起孩子就往前走,文俊喊她:“你连个对不起都没说呢……”
  姥娘拉住文俊:“行了,行了,姥娘没事,别计较了,快去写作业去吧。”
  跟着少年一起过来的还有几个同样带着安全帽的男人,都一起停在门口,其中一人对着姥娘说道:“陈大娘,你这脾气是真好。”
  姥娘显然认识他们几人:“嗨,做买卖就这样,什么人都得笑脸相迎,不是说和气生财么!你们今天收的晚了点吧?”
  领头的男人跟着答道:“是,这天太热了,活干的慢了些。”
  姥娘赶忙招呼几人进店:“去屋里坐,屋里凉快,还是一人一大碗牛肉面是吧,这就给你们煮上……”。
  几人应声进了店里,文蓉这才反应过来,身子往柜台旁边让了让,眼睛却不自觉的盯着走在最后面的周学斌。
  周学斌觉察到文蓉的视线,看着文蓉愣了一下,随即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跟着众人进了里间。
  几人挑了一张正对着落地扇的的桌子坐下,又有人起身熟门熟路的到柜台前挟了几碟小菜端过去。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招呼道:“学斌,尝尝这个小菜,别看这菜普通,可味道却相当好,在咱们自己家绝对做不出这个味来。”
  周学斌看了看桌上的小菜,一碟拌绿豆芽、一碟腌萝卜干、一碟黄瓜丁、一碟咸菜丝,他挟了一筷子萝卜干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跟着点头称赞:“叔,这味道确实是不错。”
  “不错吧,这陈大娘人厚道,这些免费的小菜也做的这么香”几人都是在店里吃惯的,对姥娘的手艺赞不绝口。
  姥娘端了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两碗面,文蓉伸手要接过,姥娘不让,“没事,我端过去,你去给他们调碗凉皮”。
  “来,面来了”姥娘端着托盘走进了里间,周学斌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要把面接过去。
  “快坐下,快坐下,你们这忙了一上午了,都得饿坏了吧,赶紧吃,还有两碗这就端来了”姥娘招呼着几人吃面,又看着周学斌心疼地说道:“你这个小哥年龄不大吧,跟着他们出力气,可得多吃些。”
  文蓉调了一大碗凉皮,又切了一盘熟牛肉一起端了过来,姥娘接过放在他们桌上说道:“刚才的事谢谢这个小哥了,店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你们尝尝味道。”
  周学斌忙推辞:“陈奶奶,您老不用客气,这些都不用,您快端走”说着话就要去端盘子。
  姥娘按住他的手,“行了,别争了,刚才要不是你我就摔那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要是摔一下还能有个好?奶奶也没什么好谢你的,都是自家做的吃食,又不值几个钱,也是奶奶的心意,就被推辞了。”
  姥娘这么说,周学斌只好停手,领头的男人替他谢过姥娘:“那就谢谢陈大娘了,我们都跟 着学斌沾光了。”
  “都尝尝,都尝尝,你们吃好啊!”姥娘招呼好他们就出去忙活了。
  文蓉坐在那里看书,可却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呆呆地在那里听着里屋的动静,几个人一直在边吃边说话,周学斌却很少出声。
  文蓉不用看,就可以想象出他吃东西的样子,他吃东西时,不爱说话,动作不紧不慢。桌子上无论摆了多少盘菜,他都只挟自己面前的两盘,他爱惜食物,自己碗里的从不浪费,会吃的干干净。
  不能再想了,文蓉闭上眼睛,止住眼里涌上来的涩意。
  里屋已经吃完,刘姨收了碗筷,领头的男人喊姥娘算钱,姥娘收了面钱,坐那里和他们聊天。
  “你这个小哥是今天刚来的吧,多大啦?”
  “陈奶奶,你叫我学斌就行,我十七了。”周学斌声音低沉,并不像同龄的男孩子那么青涩。
  “哎呦,看着你就不大,才17呀,比我大孙子还小两岁呢,该在家里歇歇,过两年大些再出来找活干呀。”姥娘有些心疼。
  “陈大娘,这孩子还上着学呢,高材生,他爸跟着我干活,这几天他爸身子不好,他是来替他爸几天的。”工头剔着牙和姥娘说道。
  姥娘恍然大悟:“我说呢,你周老六咋雇来个这么年轻的。上学好呀,咱农村的娃娃就得上学才能有出路,我外孙、外孙女都在上学,成绩都好着呢。我外孙女也是高材生,今年刚考上咱市里的一中。”
  周老六一听乐了:“那真巧,我这个侄子也是市一中的,开学就上高二了。”
  “是吗?”姥娘一听赶忙喊文蓉“蓉蓉,快来,快来,你这个学斌哥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文蓉理了理情绪,走了过去,站在姥娘身边,努力冲着周学挤出一个笑容“你好!我是江文蓉”
  周学斌总觉得文蓉有些怪异,他以为是女孩子见着他们这些大大咧咧的农民工有些害羞的缘故,也没有再多想,跟着简单打了招呼:“你好!周学斌。”
  文蓉穿一身浅粉色的连衣裙,梳着丸子头,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几个工人在这么漂亮的女学生面前总觉得有些拘束,都不好意思再闲扯。
  工头周老六招呼道:“都歇够了没有,歇够了咱们接着去干活。”
  几人都跟着起身,拿起桌上的安全帽戴上往外走,姥娘起身说道:“以后你们中午就来我这凉快,一到了这个点店里的客人也不多了。”
  周学斌也跟着和姥娘告辞后走了出去。姥娘在后面和文蓉夸赞道:“这学问高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看学斌这孩子,看着就比这些人精气神好,又大气、又懂理的。你大伟哥比他还大两岁呢,也没有人家孩子这么出挑。”
  文蓉只漫不经心的应了姥娘一声,望了望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叹息。
  一下午,文蓉都提不起精神,姥娘以为她是热着了,说道:“这几天天太热了,你们姐几个别过去了,就在家里歇着吧。”
  文蓉赶忙反对:“那怎么行,我没觉得多热,这几天二街可能就要招租了,我过去还能看着点。”
  姥娘想想也是,她识字不多,那些合同什么的她也闹不明白,还得要文蓉把关。
  晚上躺在床上,文蓉怎么也睡不着,这么多年以来,许多的事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可是只是见到了他,那些前世的时光就全部的回到了脑海。
  她想起了前世和周学斌的认识,那年,她刚刚进化肥厂上班,在编织袋车间加工编织袋,周学斌跟着一个亲戚在厂里的机电维修车间作学徒工。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车间的机器检修,她用的那台机器正好是周学斌检修,他那时候也和今天一样,只是冲自己客气的点点头,就埋头检修机器去了。
  那时候文蓉是真的害羞,从不会和陌生人说活。车间的小姐妹都在议论他,因为他是那伙学徒工里最帅气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当时文蓉就记住了他,以至于当她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的叫住了他。
  第50章
  文蓉前世跟着大娘家生活, 初中毕业以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干农活、做家务, 每天就是在家里和地头奔波。直到十八岁的时候,化肥厂的编织袋车间招工, 她去求了大娘,才和江文丽一起进厂里做工。
  可是她那时性格懦弱, 不善与人交流, 在厂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反倒是江文丽认识了一帮小姐妹, 每天上班时一起说笑打闹,下了班一起进城逛街。
  化肥厂的夜班是十一点上班, 附近在化肥厂上班的女工都是结伴而行。文蓉没有朋友, 每次都是跟在江文丽几人身后。
  那天上班的途中,路旁站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 带着一个大口罩,见着几个女孩子骑车过来了,猛的把大衣拉开, 里面是光着的。
  几个女孩子吓的哇哇乱叫,嘴里喊着变态, 就蹬快了自行车往前跑, 文蓉落在后面,被男人一把拽住了自行车。文蓉吓的哭,她喊着江文丽:“文丽,救救我……”
  江文丽回头望了一眼却骑得更快了, 男人见昏暗的路上空无一人,胆子更大了,拽着文蓉就往路边的空巷子里去,文蓉又踢又打,怎么也挣不开。
  被那个变态按在地上时,文蓉真的绝望了,她甚至想到了死,可是就这时候她看到了周学斌,周学斌救下了她。那时候她已经要崩溃了,抱着周学斌痛哭,怎么也不撒手。
  一直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周学斌才把她送回车间。还替迟到的她向车间里的班长解释,说她被车子撞了,摔伤了腿。
  江文丽几人因为心虚,也没有多说什么。后来文蓉才知道,那天周学斌是从平山老家回来的晚了,才会在路上碰见文蓉。
  其实一开始,文蓉对周学斌只有感激,文蓉当他是救命恩人,总想着要报答他。周学斌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里,文蓉就去宿舍找他,想着帮他收拾房间,洗洗衣物,周学斌却不同意,不让文蓉做这些。
  文蓉每月的工资要交给大娘一半,剩下的还要贴补弟弟妹妹,手里根本没有积蓄,想要报答恩人,只能偷偷的做一些简单的饭食送过去。怕周学斌拒绝每次都是硬塞到他手上就跑,也不敢多说什么。
  车间里的女孩大都是春心萌动的年龄,她们经常接触的就是机电检修车间的学徒工。这些学徒工年龄也不大,大都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自然愿意和这些女孩接触,一起出去逛逛街,看几场电影,来来回回的几次下来,也就有几对谈起了恋爱。
  周学斌高大帅气,自然是许多女孩子的暗恋对象。可是周学斌却不大和这些女孩子接触,有人邀请,他都是直接回绝,可越是这样喜欢他的女孩子越多,这其中就有江文丽。
  文蓉几次给周学斌送东西,被江文丽看见了,自然就惹怒了她。她以为文蓉也对周斌有意,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对她冷嘲热讽。文蓉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有任她去说。
  月底的时候,车间的机器例行检修,车间里好几个女孩都喊着周学斌去检修她们的机器,周学斌不理,径直来给文蓉的机器做检修。其实周学斌是来告诉文蓉让她以后不用给自己送吃的东西了。
  可是外人不知道,从她们的角度只看到高大的男人弯下身子在卸零件,文蓉站在一边帮他递工具,画面看起来那么和谐,江文丽嫉妒的发狂,和周围的小姐妹又开始嘲讽起文蓉。
  “有的人就是不要脸,人家都不爱搭理她,还整天上赶着往前凑,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人都敢肖想”
  “就是,长得一脸的丧气样,整天苦着个脸。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死了爹娘似的。”
  “就是,年龄不大,手段倒是不少,咱们就是没有人家那个没脸没皮的劲,没羞没躁的就往男人的宿舍钻,就是这样人家也看不上她……”
  几个人说得起劲,文蓉平时听到了只当做没听到,从不理会。可这会当着周学斌的面被人这么嘲讽,文蓉羞躁的满脸通红,她不敢去看周学斌,眼泪也已经在眼眶打转,顺着眼角滴落在地上。
  “砰”的一声响,众人吓了一跳,周学斌把手里的扳手扔在了地上,文蓉也是一惊,她以为周学斌在生她的气,毕竟是因为自己连累着他成了大家议论的话题,谁知她却听到周学斌在耳边说道“下班以后一起去看电影,别忘了”。
  文蓉愣住了,她抬头看去,满眼都是疑惑,周学斌望着她又说了一遍:“下班后在车间等我,带你去看电影。”
  无论多少年之后,文蓉都清晰的记得那一刻她心底的悸动,即使知道周学斌是好心的想要替她解围,不想她被人指指点点的轻视,文蓉依然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维护而满心喜悦。或许是孤单的太久,得到的温情太少,文蓉只想留住这份温暖。
  后来,她和周学斌还是去看了电影,即使回到家里,她被大娘和文丽骂了一晚上,她也不在乎。再后来,她帮周学斌整理宿舍,洗衣服他都不会拒绝,两个人开始一起吃饭,看电影,和别的小情侣一样成双成对的出入,那短短的几个月成了她最快乐的时光。
  她开始反抗大娘,无论大娘和文丽在家里怎样的打骂她,她都不在乎,她拒绝和周学斌分手。
  终于她惹恼了大娘,大娘的娘家有一个得了癫痫病的侄子,因为病的原因不好找对象。
  大娘的嫂子早就看上了文蓉,一直在和大娘计划着让文蓉和他儿子处对象,文蓉怎么会愿意,大娘把文蓉关在了家里,直接去厂里给她辞了职。
  周学斌找来时,大娘连门都没有让他进,只说文蓉定了亲了,让他死心,不许两人见面。
  文蓉被关了三四天,后来还是文俊趁着大娘一家人不在家的时候翻墙进来把她放走了,她那时已经无处可去,就求着周学斌带她离开这里,周学斌考虑了一下,就带着她回了老家平山区。
  那时候文蓉想着,等她和周学斌在外面打两年工,有了自己的家就把弟弟妹妹接出来,可是世事却不尽如人意。
  周学斌的老家很穷,他的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守着家里的三亩山地度日,他的两个哥哥早已经结婚成家。文蓉跟他回去,周学斌的妈妈很高兴,可又怕文蓉受不住穷,不跟自己儿子过日子。
  文蓉的年龄小不能登记,她就要求两人先按农村的风俗摆酒席结婚,周学斌不同意,他想等文蓉到了年龄领证后再正式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