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宁却能看见，记者身上支持者的弹幕骤然增多。
  毕竟，在分不清敌我的时候，人们总是倾向于站在弱势的一方——这样一旦站错了队伍，也有理由仗着天生的弱势多寻求一分体谅。
  不能这样下去。
  要是闹大了……要是季宁宁此刻正坐在饭店里的事情曝光了，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季宁宁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面前的一次性杯子上。
  季妈妈为她倒的茶水，她因为心情复杂，只抿了一小口。
  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记者身上，她正好捏住杯子站起来，拨开人群，对准了记者那张脸，一、二、三——泼！
  一杯凉水迎面扑来。
  方才还喊得声嘶力竭的记者陡然一愣，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好像是……绿茶，他还舔到了一片茶叶。
  他又去摸了摸头，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的茶叶……
  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然而他清晰地分辨出了眼前那个人影，因而他更深切地在日渐炎热的天气里感受到了本不该存在的凉意。
  季宁宁的粉丝也是一愣。
  在场这么多人，早就恨不得端起手中的锅碗瓢盆砸这个不要脸，却谁也不敢真正动手。怕记者回头一晒今日的“伤痕累累”，再一通乱写，又会给季宁宁惹麻烦。
  他们也怕给自己惹麻烦。
  毕竟大部分都是女生，再怎么想力挺季宁宁，都不会血气方刚地把自己也给折进去。
  因而这一杯水泼得大快人心，几乎所有人都顺着泼来的方向望过去……然后，猛地一惊。
  ——端着茶杯，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无声无息地走上前的人，正是季宁宁。
  她今天穿的很清凉，也很帅气。上身是黑色的t-恤，下身是修身的七分裤，露出匀称好看的小腿，脚踩一双坡跟运动鞋，充满了十七岁少女的干净爽朗。
  修剪得十分利落的短发仍旧带给她女强人般干练的气质，挑眉扫向记者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更是嘲讽意味十足，让人群中时刻关注季宁宁的动态的粉丝一下子就想到昨天片场里气场碾压众人的女王爷。
  好像也是带着这样玩世不恭的笑，却让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等等！
  季宁宁？
  本尊？！！
  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不是网上的图片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粉丝猛地尖叫起来。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呆若木鸡的记者，一个个都疯狂地回身往季宁宁跟前涌：“啊啊啊啊我宁！果然本人比照片更好看！！帅我一脸！”
  “都别动。”季宁宁往四周围扫了一圈，微微扬起下巴命令，“就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挤。否则我第一个把你们丢出去。”
  偶像这样的话还是很好使的，至少粉丝都按捺住兴奋，乖乖听了她的话，并用她们强大的粉丝滤镜评价：
  “我宁超霸气！”
  “女王范儿十足！”
  “近距离看我宁真的快要昏古七啦！”
  “嘤嘤嘤我宁果然就是生来让人跪舔的。”
  “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看到我宁，高兴哭了……”
  就这样喝止住了粉丝，季宁宁才回头看季妈妈。
  在大家喊出季宁宁的名字时，之前还气势十足的季妈妈就有点懵了。她看着这个前不久还在和自己愉快聊着季宁宁的女孩儿，脑海中不断回荡着：
  【这小姑娘也叫季宁宁？】
  【和我家宁宁同名同姓？】
  【真是缘分啊，仔细一看五官还挺像的……真的好像。】
  【也许是另一个世界的季宁宁……】
  季宁宁：“……”
  这真是亲妈！
  好在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只当是她陡然看见女儿，高兴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季宁宁便也不等她反应，直接上前抱住了她：“妈，是我。看见我高兴吗？”
  季妈妈：“……啊？你说啥？”
  季宁宁：“……”心好累，想静静。
  现在这种场合，季宁宁既然选择了站出来，就不可能再和季妈妈装陌生人，也只能相认了；但她根本就没做好相认的准备，甚至都没有相认的打算，被逼到这个份上原本就很让人不快，再加上季妈妈的态度着实令人焦头烂额……季宁宁的太阳穴顿时突突地跳起来。
  该怎么办？
  ——季宁宁只能充分发挥她那被影帝顾泽远“盛赞”为“有灵气”的演技，眨眼间热泪盈眶，紧紧搂住季妈妈的头，不让人看到她的表情。
  与此同时，她拔高了声音，生生将季妈妈的声音盖了过去：“妈！我想死你了——！”
  季宁宁的唱功不好不坏，但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又在江德鸿手下磨过，以至于如今这倾尽她全部力气的一声，如同引吭高歌，中气十足，高亢婉转，石破天惊，当场很多粉丝表示：天哪，母女重逢，感动哭了！！
  “妈！”季宁宁持续用感情充沛的声音吼，“是我！你的宁宁！我回来了！！”
  “……哦，回来就好。”季妈妈被抱得晕乎乎的，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季宁宁的背，没有继续计较下去。
  看到这温馨一幕的粉丝，又一次激动地鼓起掌来！
  她们在为季妈妈和季宁宁感动，也是在为自己的坚守感动：看啊，网上那些黑子果然是在瞎bb，我宁这么重情重义，和妈妈的关系明明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舍得抛弃爸妈！
  于是，整个饭店里，莫名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现场大概只有一个人看不得事态慢慢走向和谐。
  自从确定了方向，即便中间发生了些转折，记者只能一路走到黑。
  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
  现在的人爱看的就是撕逼，是明星闪闪发亮的外表下腐臭不堪的一面，谁想看她们是如何的正直善良……再者季宁宁也的确跟正直善良不沾边。
  通通是假的。
  ——可这些粉丝眼里，只有季宁宁和季妈妈令人动容的一抱，却看不到季宁宁作为公众人物，刚才居然像个泼妇一样拿水泼他。
  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女星胆敢这么放肆？
  当然了，能将平日里就爱乱来的季宁宁竖成公众人物，可见这些狂热的粉丝三观多么歪。
  没关系，还有他这样的人来扶正。
  季宁宁这种人，根本就不适合做偶像。
  记者伸手抹去了头发上涔涔流下的茶水，两眼愤愤地盯着季宁宁，阴阳怪气地开口：“季家真是好家教，对亲戚见死不救，对立场相悖的人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想必季宁宁再红一些的话，是打算把电视台都给掀了吧？”
  他这番话倒是瞬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但这也的确是很多人的想法。
  公众对艺人的要求向来严苛，别说此时记者不过是打着采访的旗号说了几句介于出格和不出格之间的话，就算真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但凡艺人回一句嘴都能被斥责为耍大牌、不尊重记者，更别提季宁宁这样直接动手的。
  不管什么理由，只要动了手，就是一种原罪。放在网上，肯定会被骂死。
  没错，公众人物作为公众、尤其是青少年的表率，的确应该承担着比普通人更高的责任，一举一动都应该合乎时宜。
  ——可公众人物，也不是活该受委屈的！
  以前乔宁是宁愿被说耍大牌也不想受委屈，现在季宁宁不想耍大牌，也不想受委屈。
  她更不想她的妈妈和她的粉丝受委屈。
  这些人是为了维护她而站出来，凭什么就该受些莫名其妙的诘问。她要是连这些人都保护不了，她爬得再高又有什么意义，单纯让夸她好看的瞎子多了，获得一点内心的自我满足？
  如果连她都不懂得反抗，那些看着她的人，是不是也只能忍气吞声？
  当然，季宁宁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能够站出来，自然是已经想好了：这个记者只不过是当地一家晚报的记者，发行量不算小，但在纸媒日渐式微的情况下，尤其是在熟人社会的小城市中，远远比不上口口相传来得让人信服。
  而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亲眼所见，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倘若真的闹大，他们的“现场证言”绝对比什么都有力，而且传播迅速。
  从更高的角度讲，季宁宁是这座城里诞生的名人，这座城市的人对她理应是有护犊子情绪，不满看到报纸随意抹黑的。
  至于针对泼水事件本身……
  只要事出有因，现在的网友也不至于一点分辨力都没有。见多了隐忍不发，偶尔看到个敢动手的，还会赞扬出了一口恶气。
  何况泼水这件事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也许走贤德温柔路线的淑女们做来一定会被骂，但季宁宁一贯就是个嬉笑怒骂的形象，在火锅店看见通缉犯抄起椅子就上前砸，春晚那样的场合因为喜欢陆少阳就能厚着脸皮留下来……泼个水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是说她做得对，而是她这样的形象在公众心目中固定下来，此后季宁宁再干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容易被原谅。
  没准粉丝还会为她叫好，夸赞她耿直。
  再说她也确实有自己的理由：她就是想让粉丝看到的是她对母亲的维护和对粉丝的维护，让粉丝知道她不是任由媒体欺负的人，让粉丝被她霸气的新形象折服，让粉丝产生会被她保护的错觉从而心甘情愿地粉她。
  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会被忽略。
  说来有些可耻。所谓人设……也许原本就是玩弄观众的存在。
  让观众进了这个圈子，任凭艺人随着自己的需要肆意摆布。
  没有哪个艺人的人设和真正的自己一模一样，观众在电视上看到的，往往都是打了折扣的真实。
  但归根结底，泼水只是一种吸引注意力的、表现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手段。季宁宁这么做的最大底气，自然还是她敢气势汹汹地说：“我给你一个真相，让你能心满意足地滚蛋。”
  待回头看向季妈妈的时候，她的表情却瞬间柔和下来，仿佛哄小孩般轻声说：“妈，您就让他竖起耳朵听着，真相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反差，瞬间萌得粉丝嗷嗷直叫。
  “真相？”季妈妈皱起眉，不太明白。
  季宁宁点了点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季绍德生病住院，姑姑说找我借钱，我却无情地拒绝，害得季绍德如今命悬一线。您看到的这人，”她抬手指了指仍是一身狼狈的记者，目光冷厉，原本还颇为不忿一心想着找他算账的记者竟有些不敢直视他，“就是想要替季绍德讨个公道！”
  不过说到最后，她又放软了语气：“我这次回来，也是想问问您，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姑姑根本没有找过我，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传闻……”
  第97章
  季宁宁对季绍德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