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他那个养在村长家的义子也被接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一群行军打仗的大老爷们当然没办法照顾好一个出生不足月的婴儿,那小孩原本是由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村长家的儿媳妇带着,现在卜凶要接孩子走,那孩子的奶娘肯定也要带着,得了,那奶娘的孩子,丈夫也要带着,就这样,一家三口都被他接到了县城里,准备以后带回京城。
  考虑到孩子还没有到满月,不适合路途遥远的奔波,卜凶只好说等孩子满月再慢慢出发,这期间又让人去安排了舒适的马车,轿子,准备在路上交换着给孩子用,平坦的地方用马车,容易摇摆的就上轿子。可以说为了孩子他考虑得很是周到了。
  小半个月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就过去了,而送给京城陛下的那封书信,也到达了。
  华怀允脸上带着笑容,迫不及待地上前拿起书信,等送信人退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一目十行,当“将军要延迟回来”“接儿子”“军中所有人都为他感到高兴”等字眼进入华怀允的眼里,让他霎时僵硬了全身,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有来得及散去。
  “怎么……怎么会,不可能……儿子……儿子……”他颤抖着手捏着书信,这些平时他都舍不得弄皱了的书信几乎立刻都被他捏出了一个印子。
  就算儿子才刚出生,那孩子的母亲也绝对是十个月以前就已经和孩子的父亲认识并发生关系的了。
  十个月以前……
  是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和自己在一起。
  华怀允痛苦地捂住脸。
  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立场去指责卜凶。
  第45章
  秋天不知不觉踏来, 空气渐渐地开始冷了。
  卜凶骑在马上,身后跟同样骑马的部下们,还有两辆马车和一辆轿子, 里面带着孩子和奶娘以及她的家人。
  在一个月前, 卜凶在那个地方呆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眼看着天气变冷了, 心想若是再等下去,天冷了就不好带着孩子赶路了。这时孩子也总算满月, 看起来也健健康康的, 他这才下定决心出发。
  他们慢悠悠的走了一个月, 而路程才去了一半,虽然他们不喜欢这样缓慢的前进方式,身为士兵就要“快准狠”的思想深深的印在他们脑子里, 但还好索性孩子一路都十分乖巧安静,也没有生什么病,纵使再慢,他们这些大人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看着路边的风景, 卜凶突然觉得有些眼熟,看得越多,这种感觉越强烈, 猛然地他想起来,这里就快要到他原主十多年前住的老家了。
  十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十年了。
  正巧他想起来了一件事,之前他曾让自己的手下来这里请曾经的恩人李大夫入京, 然而很遗憾的是,李大夫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去。
  这回既然来了,那么便亲自去请吧。
  看着天色将晚,他心中也慢慢形成了一个计划。
  卜凶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露出一口白牙,心想:“李大夫,这可是你逼我的。”
  心中想定了,他便带着人进到镇里歇息,第二日天际才发白,他让人从大路出发,而他则骑着快马向李大夫的医馆慢悠悠地走去,等快要到的时候他突然催促马儿加速,脸上做出了很焦急的表情,到了还没有开门的医馆前,他二话不多说就砰砰地敲起了门。
  清晨时分,路上行人零零散散,略显空旷,他这一敲门,声音便在街道上回荡,格外醒目。
  李大夫正拿着帕子准备洗脸,着急的敲门声传来,他随意抹了一把脸,披上外套,小跑着去开门,心想肯定是谁家有着急要命的事情来找他了,不然不会这么着急的。
  “来了来了!”说着他打开大门,当他看清楚来人样貌时,眼睛立马瞪得老大:“是你小子!”说着还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
  卜凶看到来人是他,二话不说,双手紧紧抓着李大夫的手,眼中含着泪水:“李大夫,救救孩子吧。”
  “这是怎么了,你冷静点,好好说,什么孩子?”李大夫担忧地看着他的表情,此时全没有了分隔多年的隔阂,就连他独自闹了多年的别扭也忘得一干二净。
  说起隔阂,事情还要从卜凶成为鲍鸿轩的义子那件事说起,本来卜凶发达了,他这个长辈看着是很开心的,觉得卜凶这个小子出息了,果然没有辜负他满心的期望,但是听江天成说他为了当官,在贼臣面前伏低做小,甚至跟着祸害百姓,他就不开心了。他那时为了这件事曾亲自去京城见卜凶,想要去劝他回头是岸,结果他连人都没有见到,就被轰出了京城。
  那时候的李大夫简直气炸,直接和江天成一样扬言卜凶小人,并且要和他断绝一切来往。
  直到后面的反转,他才知道,这小子当时恐怕是早已有密谋,那时生怕连累更多的人,所以才故意拒绝了他和江天成的好意。
  虽然后来猜到了是这个原因,但是他还是很生气!
  当年去京城一趟狼狈回来,让他的老脸都丢尽了,纵使后来卜凶派人请他,他也无法轻易原谅当年的侮辱。
  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李大夫心里发誓,就算卜凶亲自来请,他也绝对不去!
  然而此时。
  李大夫听了卜凶的话之后便立马转身拎着自己吃饭的家伙,毫不犹豫地就要跟着卜凶走。
  卜凶扶着他上马后,自己走到前面,手上拉着缰绳的同时,终于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拉着马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可把坐在马上的李大夫急坏了,忙催促道:“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慢,还拉什么马,直接上来,咱们快点,这孩子的病可耽搁不得。”
  卜凶回头叹息道:“不行啊,我这马已经跑了一整天了,现在我上去肯定会压坏它的,没事,我尽量走快点,马累着我累着没事,您千万不能累着一丁点。”
  李大夫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坐下看起来似乎精神饱满的马儿,但随即又想自己又不是兽医,便也将此事放在脑后。
  被小小地怀疑了一番之后,卜凶总算加快了些步伐。
  看着高高升起的太阳,李大夫估摸着时间恐怕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这时他们也快要走出这个城镇。
  前面有一家包子铺,卜凶示意李大夫在这里等等,李大夫点头之后,看到卜凶小跑着去包子铺买了不少肉包子,而后屁颠屁颠向自己跑过来。
  看着这一幕,恍惚让他想起曾经还只有十几岁的卜凶,自从救了他之后,这小子不时弄来一些野味跑来孝敬他,那时的他也脸上也是这样的笑容,多年前的样子和现在的卜凶重叠了起来。
  李大夫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都说人心会变,但这么多年了,这小子的赤诚之心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还是那么傻。
  卜凶将手上的肉包分成两份,一份递给李大夫,一份留给自己:“因为要赶路,所以就委屈您了。”
  李大夫表面淡淡地接过,心里却暗自开心。
  “您刚才在想什么?”卜凶咬了一口包子问道。
  李大夫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肉包,“老夫在想,你小子都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
  卜凶眼眉弯弯地笑了起来:“李叔教训得是。”
  李大夫反而不好意思了。
  看着卜凶脸上露出如此放松的表情,李大夫忽然发现不对劲,仔细一回想,这一路都不太对劲啊。
  他勒住了马儿,有些艰难地想要下马,卜凶连忙上去扶他。
  “您这是做什么?”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李大夫面色十分严肃地问道,“你先前明明很着急的样子,怎么现在看起来却一脸轻松?是不是那个什么恩人的孩子,根本就是编出来骗我的?”
  迎着李大夫的质问,卜凶再也说不出隐瞒的话来,于是就把自己的目的老实交代了。
  他低着头,小声道:“孩子的事情我没骗您,不过他没有生病就是。我这不是亲自来请您么,之前我亲信部下来找您,您说什么也不答应,我知道五年前的事情对不住你们,所以现在特地来找您道歉来了,李叔,您能再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小辈一次吗?”
  “你叫我去我就去?果然不愧是当官的了,好大的架子。”如果就这么跟着去京城了,那他岂不是很没面子。李大夫很傲娇地想。
  “李叔,您说的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这么没长进,在偌大的京城中,竟然都找不到一个像您这样医术又好,又值得信赖的大夫。”
  李大夫听到他话里的吹捧,胡子差点就翘起来了。
  接着卜凶又道:“既然李叔实在是不愿意,那我也绝不勉强,大不了回去重新给陛下找御用太医罢了,唉,我这就送您回去……”说着他就要将马儿往回拉。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李大夫被他的话震惊到,连忙止住了他的动作,“陛下的御用太医?”
  “是啊。”
  “那还说什么,咱们快点出发吧!”李大夫笑逐颜开。
  二人再次启程,卜凶笑道:“没想到您……居然就这么被说服了,我原本以为要多费些心思的。”
  李大夫却忽然露出高深一笑,摸着胡子道:“我可不是为了名利,我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在民间,我只能治一方人,若是在皇宫,治好了陛下,那岂不等于治了天下人?”
  “真乃大志向,我等小辈实在佩服。”卜凶赶忙吹捧。
  二人谈笑间,也总算追上了先行的马车。李大夫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回家去,就这样跟着卜凶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与此同时,卜凶交给江天成带领的大军成功班师回朝,打了这么大个胜仗,收回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国土,这种大事,自然又是大肆操办,依功封赏,这在开国以来,都算是数一数二的盛事,然而可惜的是,这场宴会封赏的主人不在。
  华怀允面上欢快地笑着,心里蒙上的阴影却越发地厚重,手上的酒一杯杯往嘴里送。
  吴常侍在一边看着从不喝酒的陛下最近似乎格外喝得多,心中不免担忧起来,便过去劝道:“陛下,您少喝些吧,不然太尉大人看到您这样,会心疼的。”
  听到“太尉”时,华怀允的手顿了顿,但随即还是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侧头看向吴常侍。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但眼神中竟然没有一丝醉意,眼深处潜藏着若隐若现的伤痛。
  “阿父,人说醉酒可消愁,却没有人说,若是喝不醉怎么办?”
  他说完却不等吴常侍的回答,转而看向坐在他右侧的老师汤逸,问道:“先生,圣人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若是心中有私,却做了利国利民之事,这样的人,还能称之为君子吗?”
  汤逸突然被这么提问,不由地愣了一下,他联想起今日华怀允做的诸多事情,心中霎时明白了什么。
  他放下酒杯,郑重地看着华怀允:“对天下百姓来说,这人是君子。”
  “所以我会变成他心中的小人吗?”华怀允喃喃地说了这句话。
  旁边汤逸和吴常侍皆露出震惊的表情,猛地看向华怀允。
  “陛下,三思啊。”吴常侍劝道。可是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汤逸震惊过后,面上露出些许不知所措。
  第46章
  某日, 风和日丽。
  几位官员下朝后一起约去吃吃饭,喝喝小酒,美名其曰互相学习了解。
  酒席上, 几杯下肚, 各怀心思地聊着,突然没有预兆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一人, 那人放下酒杯, 将身子往桌前凑了凑, 对其他几位官员招了招手,等他们也都凑上前来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太尉大人就要回来了。”
  “真的?”他右旁边的官员立马放下酒杯, 其他几位也同样如此,定定地望着开口说话的官员。
  这恐怕才是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的目的了。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作甚,那卜家小少爷和祝常奉可是知心好友, 我和祝和玉也算是有几分交情,祝大人亲自告诉我的,这还能有错?家书都寄回来了, 听说最多半个月,太尉大人绝对能到京城了。”
  他左边的那位官员伸手捏住桌上酒杯微微转动,神情若有所思,似有犹豫。
  见他这番表情, 最开始说话的官员凑近他:“我说这半月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咱们当官,靠的都是祖上,这官位是世代传下来的,哪朝不是几乎一生都没有晋升的可能,但如今可大不一样了,只要去送点礼钱,去跟那卜家公子和卜家老夫人说上几句好话,官位三连升都不是问题,只要你出得起这个钱。”
  “这……”那人面上还是犹豫,“太尉大人不是不爱财么,若他回来,看到咱们这样……”那不是在摸老虎屁股?
  右边那人看不下去了,拿起筷子指着左边那官员说道:“啧,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也不想想,这世间谁不爱财?就算是死人,那也是要向活人伸手要冥币的,他原先那番散尽家财的做戏你也信?等他回来之后,我们的官位都升了,他的钱也收了,媳妇已经出嫁,哪有退回娘家的道理?他难不成还能一个个将钱还给我们?那不是承认他收受贿赂?况且官位是丞相和陛下默许给咱们升的,他若是公然反对,那不就是公然反对陛下?那和造反有何区别!”
  “好。”犹豫的那人被说服了,终于下定了决心,用钱换晋升。
  同样的戏码在京城不少的地方也在上映着。京城数百名朝廷大员,若是原本心里就没有“清廉”二字的,那是早早就去送了礼,升了官,还得意洋洋四处炫耀;便是有些廉耻的,在这等氛围的影响下,在家族利益的逼迫下,也去做了行贿之事。
  而这数百名京城官员背后所代表的,正是整个大夏的最大的几家氏族力量,其中牵扯到的官员,可远远不止这数百名京官。这数百个官员氏族的背后,还培养的无数地方官,那些地位较低但数量庞大的小官,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网,都用了同样的方法,来提升自己的官位。若是官位太大,升无可升的,那还可以谋个爵位。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京城中的官员只要一事不做,那就变相地就等于降职,着实触目惊心。
  放眼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夏,能够真正说一分钱都没有贿赂卜家的官员,只有三个人:第一个是被卜凶亲自托付,陛下亲自任命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李泽;第二个是祝和玉;第三个是丞相汤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