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大哥,你再帮忙烧一桶水呗。”门拉开一条细缝,露出顾建党那张脸色有些难看地脸,对着自家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
  这传闻里掉进粪坑的人正是田芳和顾建党,现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是挖粪坑的,粪坑多数都是一米左右的深度,一般都有两个,茅厕的小坑,和用来积肥的粪坑,茅厕的小坑满了,都会用大勺子一勺一勺舀到大粪坑里头,差不多铺了一层了,再撒上一层黄土,一次累积,除了人畜的粪便,灶房里烧完的草木灰,也是往里头倒的,等一年到尾,起粪坑,把这里头的粪便全认出来沤肥,剩下的那个大坑,来年接着使用。
  按照常理,沤肥的大粪坑和上茅厕的小粪坑是分开来用的,可是顾建党两夫妇住的是老破房子,那个人用的小粪坑随着这些年的刮风下雨,早就被泥水石头给填平了,唯独那大粪坑,依旧在接着使用,因为粪坑臭,有些不愿意家里堆着那么多粪便的人家就把自家小粪坑里积满的屎尿堆到这里的大粪坑里,现在几乎已经堆了大半缸了,过些日子就要起缸烧肥沤肥了,顾建党原本想着忍耐些日子,等空出手来,再把茅房的粪坑修一修,把灶头也重新垒一下,谁知道,这才一个晚上就出事了。
  “你——”
  顾建党得到大哥答应的回答,关上门,看着拼命往身上泼水的媳妇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建党,我也不知道啊,那蹲板这么不禁坐,我这一屁股坐下去,它就断了,我啥也不知道就跌粪坑里了。”
  田芳也委屈,自家男人不是在白天的时候检查过那蹲板吗,说很结实,没事放心坐,她这力道也不大啊,这么就断了呢。
  她觉得自己现在身上仿佛都是粪水的味道,鼻子里,嘴巴里,想想就让人来的恶心。
  “呕——”这么想着,田芳就忍不住有些想吐了。
  “怎么了,是不是难受想吐啊。”顾建党想到田芳肚子里的孩子,再多的抱怨都没有了,紧张地上前,“我看还是得挑个空去趟城里,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事,也不知道对咱儿子有没有妨碍。”
  顾建党现在就指望着田芳能挣点气,生个儿子好挽回他妈的心了,哪里还记得今天被田芳拖进粪坑,被村里人嘲笑的事儿,心里眼底都是担忧。
  “咱们哪来的钱。”田芳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有没有孩子,她自己会不知道,现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有没有事我自己清楚,况且我前头都生了三个娃了。”
  田芳捂了捂肚子,对着顾建党说到,“今个还要上工呢,赶紧抓紧时间洗干净,出来的急,妈连皂角都没给咱们些,现在这一股子味道,咋洗也不知道,只能劳烦大哥帮咱们多烧些水,多冲几遍了。”
  田芳不着痕迹地给苗翠花上了个眼药,可惜顾建党压根就没听懂。
  “妈也不知道你今天就掉粪坑啊,算了算了,也只能麻烦下大哥了。”顾建党说着又从桶里舀了勺有些凉了的水。
  这澡一定要洗干净啊,要是还有些味儿,恐怕今天一天都得让人看笑话。
  想想自己今天可能要面对的压力,顾建党就有些不是滋味。
  为了一个儿子,这样真的值吗?
  田芳看着自家男人这副模样,咬了咬唇,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
  ******
  自家老二和他媳妇掉坑里的事儿,苗翠花一早就听那些好事的人说了
  这时候顾家一大家子正在吃早饭呢,顾向文和顾向武两个一听来人说起这个话题,脑袋埋地更低里,扒着糊涂粥的动作变得更快了,倒是萧从衍和没事人一样,还给顾安安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吃的腌萝卜。
  “行了,顾建党现在和咱们家可没什么关系了,以后他的事,你们就别来我家特地告诉我了。”听到顾建党人没事后,苗翠花小心地瞪了几个孩子一眼,在萧从衍的身上又顿了顿,装做没事人似得和来人说到。
  那人也就是想要来看热闹的,看顾家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觉得这顾保田和苗翠花两口子还真狠心,没热闹可瞧,也就回去了。
  “奶,我们吃好上学去了。”
  顾向文几个飞快地扒完饭,回屋拎起书包蹭地蹿出来,手上还拎上了萧从衍的那一个,拉着还没吃完饭的萧从衍就想跑。
  “行,今个回来也别去粪坑边玩了啊。”
  老太太淡淡地来了一句,顾向文几个跑到了院子边,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地上,一下子跑的更快了。
  顾安安听奶奶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二伯他们掉粪坑和大哥他们也有关系?想想二哥昨天说的替她报仇的话,觉得自己真相了。
  ******
  “顾丽,听说你爸妈今个一早掉粪坑里去了。”
  顾向文几个今天惯例在村口等着几个姐姐妹妹一块去上学,昨晚上她妈叮嘱他们了,这些日子秀儿姐她们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好过,让他们能顾着的就顾着些。
  顾向武开头还在想有啥不好过呢,还不是该咋过咋过,以前有二伯二伯娘的时候还要被骂挨饿,没准现在的日子过得更宽泛呢。
  这不,还没等到人,几姐妹就在前头的位置被人拦下了。
  小丰村的管理阶级有三大势力,当然,从那次饥荒过后,苗铁牛那边的势力就逐渐有一言堂的趋势,赵青山在这村子里,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熄了和苗铁牛斗争的心。
  反正这生命不止,斗争就继续。
  大人们有龃龉,这孩子肯定是玩不到一起啊,就那赵青山的儿子来说吧,就顶顶看不上顾向文两兄弟,连带着,讨厌顾家所有的孩子。
  昨个晚上,顾建党两口子被他妈赶出去的事儿可是在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被提及了,今早的粪坑惨案,又给这花边新闻添砖加瓦,一大早,赵青山的大儿子赵满仓和二儿子赵满谷就拿着手上吃了一半的玉米窝头围了上来,冲着顾丽几姐妹羞羞脸。
  “掉粪坑里去了,那该多臭啊。”
  和赵满仓几个交好的孩子也都围着顾丽几个取笑,顾秀和顾春的性子软,早就被气红了脸,可是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今个一早,她们也都听说了这件事,顾秀不放心还想去看看,可是被妹妹顾丽拦了下来。
  “我还听说你们爸妈要有儿子了,不要你们了是不,也是,丫头片子,本来就是个赔钱货,谁乐意要呢。”
  赵满仓嬉笑着揪住了顾秀的辫子,他今年十二了,块头可比顾秀大多了,顾秀一时没有防备,被扯得生疼,眼泪不争气地哗哗直流。
  “啊——”
  顾丽直接冲上去,对着赵满仓的胳膊就是一大口,赵满仓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这么泼,吓得松了手,顾秀怕赵满仓打人,也赶紧拉着妹妹往后躲了躲。
  “你妈是个赔钱货,不照样还有你那收破烂的爸收了吗,还生了你们几个小畜生,放心,姐几个好的很,用不着孙子你担心。”
  顾丽这些年无意识地和老太太也是学了些的,至少在怼人上头,她觉得自己也是不怵任何人的。
  “你、你找打。”
  赵满仓两兄弟气的眼睛都红了,哆嗦着挥着拳头,做出要打人的姿态,要不是还记着眼前的是比自己还小的女娃娃,马上就要挥拳了。
  “你们就是赔钱货,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将来你们嫁人了,就是别人的家的人了,生的崽子都是和别人姓的,我妈说了,你们就不该要咱们小丰村的房子,那地,都是男人该分的,你们女娃娃就该乖乖吐出来。”
  赵满仓涨红着脸,对着顾丽说到。
  “谁说我一定要嫁人了,笑话,看我以后找个上门女婿回来,你看我生的崽子和谁姓。”顾丽这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她可是奔着余阳去的,也不知道余阳愿不愿意当上门女婿啊,顾丽心里有些小后悔,面上却气鼓鼓的,一副笃定的模样。
  ☆、回城
  苗翠花可不知道发生在不远处村口出的小插曲,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高了,她和媳妇还要上工呢。
  她给宝贝乖乖梳好小辫子, 往她的的小布包里头放了几颗糖果,几块芝麻饼,还有一个顾建业从外头带来的小苹果。
  前段时间顾建业和余坤城出车去陕西,往家里搬了好几筐苹果, 这东西不同于其它水果,更经放, 所以顾建业买的还挺多。
  这个苹果块头不大,但是很脆甜,顾安安现在每天都要啃一个,一个可以啃很久, 是消磨时间的好东西。
  苗老太帮孙女把布包塞得鼓鼓当当的,看着安安乖乖任她摆弄的小模样, 用力地亲了好几口, 这才带着她去了卫生站。
  王大夫说了, 这肩膀的淤血每天都得来抹药油,正好她现在把人送卫生站, 等自己割完猪草煮玩猪食再来接人。
  不是苗翠花不想把孙女带在身边,而是煮猪食的地方就在猪圈边上, 那股味儿,重的狠,她实在是不愿意把孩子带去那埋汰地儿。
  “苗婶,你放心, 这孩子我一定帮你照顾好了。”
  王松波哭笑不得地看着生怕他把她的宝贝乖乖怎么滴的老太太,连哄带送的把人送出卫生站前头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等他回到屋里的时候,徐娟已经手脚麻利地给顾安安上药了。
  “有些疼,安安忍一忍啊。”
  徐娟和昨天一样,给了顾安安一颗牛奶糖,顾安安也投桃报李,把奶奶早上装到自己小袋袋里的苹果送给了徐娟。
  “这是我爸爸从外头带来的,可甜可脆可好吃了。”顾安安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徐娟看着好笑。
  涟洋县的几个公社和农场都没有种太多的果树,每年的水果基本都是靠从外头运过来的,又贵又难买,村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吃山上的野果子长大的,像顾家,因为顾建业常年开车去外头,所以才会有很多当季的新鲜水果吃。
  徐娟出生江南水乡,家里条件又好,早就吃惯了那些水果,来了涟洋县后,哪儿哪儿都不习惯,尤其是吃这方面,此时看见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
  “娟姐姐给。”顾安安看她不好意思收,硬是把苹果塞到她手里,嘴里含着奶糖,鼓鼓地凸起一块,白白净净的模样,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徐娟还真的有些馋水果了,有些羞赧地接过顾安安给的小苹果,又赶紧掏了掏口袋,把仅剩的几颗奶糖都一股脑地塞到了顾安安的口袋里,这才觉得脸上的滚烫感消退了一些。
  其实说起来,这些奶糖可比苹果值钱多了。
  “小娟啊,我看你这孩子就不适合待在咱们这乡下地界。”王松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纳闷,这样优秀的姑娘,为啥想不开,偏偏要来支持啥劳资的农村建设,这压根就是浪费人才。而且这说是支持农村建设,啥时候回去都是个问题,眼见着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难道还要在农村找对象?
  不是王松波自己看不起自己村的年轻人,他们和这徐娟,还真不是一路人。
  徐娟笑了笑,没有说话,用着合适地力道帮着顾安安上药,其实她心里何尝没有不满呢,可是路是自己选的,还能怎么样呢?她能做的,就是让不太好过的日子,变得好过些罢了。
  “咱们队长手里不是有个回城指标吗,我看你的表现就挺好,今年要是公开选人,我就投你一票。”王松波似乎是说上了瘾儿,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浓茶,“这主意好,就是不公开选人,也没事,你看到刚刚送小丫头过来的那个老太太吗,你要是把她给哄好了,这回城指标,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
  苗铁牛可是出了名的怕老婆怕妹妹,把苗翠花哄好了,这苗铁牛也就被拿下大半了。
  王松波神秘兮兮的,当着顾安安的面就开始算计她奶奶了,听的她满脸黑线。
  “听叔一句劝,能回去,早些回去,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让你爸妈在家里头担心。”这番话,王松波是真心实意地,他是真觉得眼前这小姑娘挺好的。
  虽然一开始来的时候,徐娟身上也有点城里姑娘的小娇气,可是时间久了,干活踏实,他们村里老头老太太来看病,身上脏兮兮的,她也没见嫌弃,该上药上药,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一点都没有其他女知青看见他们乡下人那种高高在上的鄙夷感。
  他是真觉得,这样的好姑娘留在这,对村里人来说是好事,可是对她自己,那实在是亏待了。
  “叔,我觉得我在这里挺好的。”
  徐娟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她又何尝不想回去,可是......
  徐娟一开始想要来支持农村建设,家里都是反对的,因为她家,就她和大哥两个孩子,大哥去参了军,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现在家里就她一个人,父母把她当宝贝宠着,压根就不同意让她来农村,或许是一时的逆反心理,或许是政府宣传的支援农村的宏图太美好,徐娟毅然决然地报了名,在她出发那一天,父母依旧不开心,送她上火车的时候,都快哭成了一个泪人。
  刚刚到这里没多久,徐娟和那些一块分配到小丰村的知青一样,都后悔了,吃不好,住不好,衣食起居样样都不习惯。
  徐娟还算好的,卫生站的活再累,也比不上下地干活,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想家,想爸妈。
  一开始,她也盯上了那个每年一个的回城指标,拼命表现,就是希望大队长苗铁牛能看在眼里,可是后来,爸妈寄来的家书,却让她的这个主意落了空。
  以前一直反对她去农村,甚至在名单出来后,还想尽办法上下活动的爸妈忽然就变了口风,不仅决口不提让她回去的事,还让她一定要和当地的村民搞好关系,千万别回去了,现在的城里,事态有些不对。
  徐娟不知道城里到底有什么不对,但是父母言辞恳切,让徐娟即便心里头再不愿,也只能忍着。
  其实抛开偏见,这农村也没什么不好,村里有些妇人嘴碎了些,但是藏祸心的人少,和那些朴实的大叔大妈相处,可比在知情屋里头和那几个同样城里来的姑娘相处舒服多了。
  “哎,你这丫头。”
  王松波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劝,反正日子一长,这小丫头迟早能想明白的。
  谈话的两人,和忍着痛的顾安安都没瞧见屋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
  “翠花——”
  苗翠花割完猪草,正背着满满一筐往牲畜棚走呢,走到田垄边上,就被从地里跑过来的大嫂黄秀花就凑了过来,撞了撞她的肩,对她挤眉弄眼,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还真狠心不要你家老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