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唐玄宗》
  作者:赵扬
  文案:
  第一卷主要围绕年轻的李隆基与韦皇后、太平公主等势力之间的权谋争斗,讲述了李隆基从一个“纨绔子弟”成长为一代帝王的艰险历程。
  第二卷主要讲述李隆基如何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大展宏图,逐步实现“开元盛世”的纵横捭阖的经过。
  第三卷主要描写唐玄宗李隆基执政晚期的政治生涯及朝局乱象,展现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渐变过程。
  这是一幅波澜壮阔、纷繁多姿的帝王创业宏图,一张绚烂多姿的开元历史画卷。
  王朝的兴衰、储位的争夺、宫廷的爱情、嗜血的权谋、迭起的兵变……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
  【第一卷 乱世争雄】
  引子
  三月的神都洛阳逐渐姹紫嫣红起来,宜人的春风先是吹绿了洛水,接着沿岸的树木露出了新芽儿,花苞也次第绽放,很快,全城乃至郊外都淹没在一片春色之中。岁月慢悠悠地挪动着脚步,宽容地将人间的钩心斗角与残杀屠戮包裹起来,四季轮转,物是人非。
  这日为望日,是武隆基(武则天登基为帝,封李旦为皇嗣,皇嗣一家自然不能姓李,从此便改姓武了。原来的李隆基即为武隆基)等兄弟们朝见祖母皇帝的例行日子。太阳初升的时候,八岁的武隆基步出门外,坐入华丽的安车之中。
  这时的武隆基无疑是一位小帅哥儿,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配上剑眉,使其圆脸儿显得更加活泼,修长的身材以及柔软的小手,再配以那身合体的亲王服饰,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角色。他素爱洁净,周身衣饰尤其是上朝用服清洁如新,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即使身边的仪卫仆役服饰,乃至车饰用具,他都要求保持整洁。
  武隆基坐上车儿,向车夫说了声:“走吧。”车儿开始转动毂轮,两侧的六名仪卫紧随车儿驶过坊间,然后左转驶上洛水桥。桥北即是宫城的端门,按照规制,亲王之车可以驶入端门,到了明德门前舍车步入内宫朝见皇帝。
  很快,车儿进入了端门,其向明德门行驶过程中,车子被人拦住,武隆基探头观看,就见一人满面怒色地在那里呵斥。
  此人名叫武懿宗,现任金吾将军,负责宫内禁卫,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即是女皇的本家侄儿。
  武懿宗一早即在应天门前巡查,自己的姑母当了皇帝,使开国近百年的李唐王朝换了旗帜,皇姓也改为本家武姓,其心中的得意不言而喻。
  这时,他看见一辆安车驶入端门,识得这是亲王之车。然此车颜色鲜艳如新,两侧的六名仪卫也威武严整,车儿入门前并未减速,径往明德门驶去。武懿宗见状心里不是滋味,遂斜刺里上前拦阻,心中怒道:“什么人如此无礼?亲王之车入宫皆缓缓而入,且将仪卫留置端门前,哼,谁这么大胆儿?”武懿宗拦下车儿,看到武隆基探出头来,遂将刚才所思呵斥出来。按照他的思路,这名小孩见到自己疾言厉色,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滚下车来。
  武隆基的表现却相反,他哼了一声说道:“宫中的礼仪师傅告诉我,亲王仪仗和随从可以至明德门前,什么时候又改了规矩?我急着去朝见圣上,车儿这样行走也不快,有什么不对?”
  武懿宗张张嘴又复闭上,想想也是,其他亲王入宫许是畏惧皇帝威势,所以低调为之,这名小孩儿这样做也符合规制。此时,他的心里忽然又有一股无名火起,心道,现在是我武家天下,你这名小孩儿还不姓了我家的姓,有什么值得张狂,遂怒道:“小孩儿懂什么道理?你如此喧哗容易惊扰了圣上,就是不该!”
  武隆基剑眉耸起,也怒道:“这是我家的朝堂,碍你什么事儿?你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敢拦阻我的车骑!”说罢,他夺过车夫的鞭子,“啪”的一鞭,驱动马儿行走。
  武懿宗急忙躲闪,眼睁睁地看着车骑驶到明德门前。
  武则天当初还没有当上皇后的时候,已经着手建立宫内的信报系统,现在当了皇帝,其宫内宫外信报系统更加完善缜密,很快,这件小事儿就传入她耳中。武则天这日接受群臣和诸王朝拜,处理一些重大政事,转眼时辰已过巳时。她立起身来,转对身侧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说道:“嗯,有点乏了,我们到水边走一走。婉儿,你传旨让皇嗣的三郎也过来。”
  一行人随着武则天出了应天门,一名宫人早已领着武隆基候在那里。武隆基此时明白祖母的威风,没有了一早时的飞扬之气,小心恭谨地迎候。武则天意欲从端门之侧登上城墙,即可以俯瞰洛水及沿岸风景,因而不用车仗,身后仅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跟随,以及一众宫娥持罗伞团扇簇拥。
  引子看见孙儿,武则天寻常严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笑意,招手道:“三郎,过来。”
  武隆基乖觉地走过,傍在太平公主身侧行走。武则天见状又是一笑,心想这孩儿毕竟和女儿接触较多,那份亲热还是掩藏不了的。
  武隆基降生于宫中,打小就处于半幽闭状态。随着年岁渐长,其面对的仅是父母兄弟,读书便成了基本要务。闲暇时,武隆基与一帮乐工混得很熟,渐渐深谙音律之学。至于与外界的接触,几近于无。其母家之人实难入宫相聚,其几个伯父接连被废,唯有这名姑母,那是可以言笑无忌的。换言之,武隆基别无选择,只有把对父家的亲情寄托在这位美貌的姑母身上。
  太平公主也很喜欢这名粉装玉裹的小帅哥儿,她边走边拍着武隆基的头顶,说道:“三郎,听说你今儿入宫又淘气了?”
  武隆基扑闪扑闪大眼睛,那里面透出的是天真无邪的眼光,回答道:“太平姑姑,没有呀,侄儿今天入宫就是朝见圣上,你当时也在身侧呀。”
  武则天笑对太平公主道:“别吓到小孩儿,这个三郎,还是蛮有趣味的。”
  武则天今日的心情实在很奇异,颇有些享受天伦之乐的老祖母的心性。究其一生,温情与亲情实在与她不搭界,为了谋夺皇后之位,她可以扼杀初生的女儿嫁祸于王皇后;为了扫清自己登上皇位的障碍,她可以迭施诡计废掉儿子的太子或皇帝之位,并将两个大儿子斩草除根。这日听到孙儿斥责侄儿的事儿,她忽然来了兴趣,许是触动了女人心底那根柔弱的亲情之弦,于是就有了这次出行。
  日头此时已近中竿,春日的阳光微醺醺拂过黛色的神都,光照落入碧波荡漾的洛水中。急流处可见白色的光亮,鱼儿在陡水处间或跃起,与岸上的绿树鲜花相映,成就了一派春和景明的好景致。
  武则天一行漫步城墙之上,缓缓地欣赏眼下的风景,武隆基乖觉地随着太平公主行走,知道不能多嘴。走至转弯的墙垛之时,可以看到西方的天际,武则天忽然停下,转身对武隆基说:“三郎,最近又读些什么书呀?”
  武隆基答道:“陛下,孙儿自新年后,已开始读《礼记》了。”
  太平公主说道:“三郎最为聪颖,小哥们一起读书,他往往领悟最快,因而闲暇时候很多,常与乐工混在一起,现在已能敲得一手好羯鼓。”
  武则天呵呵一笑,说道:“好呀,能操羯鼓?三郎,得空操演一番给我们听听。”
  这时的武隆基,还能享受到武则天及太平公主的万般宠爱,因而也可以应对自如。而武则天自从当上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采用酷吏来翦除异己,像今天这样悠闲出外赏花吟诗的时候实在不多,尤其与孙儿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温情实为罕见。
  然而好景不长,此后,武隆基一家的命运,便在风口浪尖之上风雨飘摇。
  先是皇嗣武旦的两个妃子(其一为武隆基生母)被人诬陷对武则天施行厌胜之术,入宫拜年之时,便神秘失踪,尸骨无存,两个妃子的娘家人也被贬流放。武隆基兄弟被降为郡王,“入阁”幽闭深宫。数月后,又有人密告皇嗣谋反,幸得一名叫安金藏的乐工剖腹明志,才使得皇嗣一家留住清白,得以幸免。
  直到“神龙政变”,太子武显登基,复国号为“唐”,还姓为“李”,还都于长安,李隆基才恢复了原名。
  而此刻,权倾天下的武则天永远也不可能想到,这个偎依在自己膝下的小儿,将来能够一飞冲天,成为千古一代君王。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震古烁今的“开元盛世”,会在“贞观之治”时隔六十多年之后,渐渐向世人走来……
  第一回 君臣登高宣婚期 阿瞒卜筮观吉礼
  景龙三年(公元709年),时辰进入了九月,一场初雪下来,凛冽寒气早将长安城浸润透彻。两市平日里堆积如山的薪炭早没了踪影,那些需要购炭之人须赶早市,方能购回些许木炭。
  宫城皇家之人,却不用操这份闲心,取暖之物早已备齐。天刚转冷,各殿内用木炭烘之,再加以少许沉香木根,使殿内各角暖气融融,更兼香气袭人。
  此时的上官婉儿揽镜作眉,意欲出宫拜见太平公主。
  镜中的面容依旧艳丽,然眼角的鱼尾纹告诉婉儿,自己已然步入中年。四十余年的岁月一晃而过,婉儿不禁万般感叹。
  上官婉儿的身世颇为凄惨。爷爷上官仪为高宗朝宰相,因不识轻重向高宗建议废掉武则天当时的皇后之位,后被武则天杀掉,襁褓之中的上官婉儿随母亲一起没入掖庭宫内。长大后,上官婉儿不仅生得容貌俏丽,更是继承了祖父的文才,也颇有智谋。女皇惜其才华,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女官,主要负责文翰之事。
  十七岁那年,婉儿在天后身边,遇见了新太子李贤。这位新太子是年二十三岁,容止端雅,婉儿正是怀春的年龄,不禁对李贤心生爱意,奈何身在深宫又为天后专侍,心思再多终无用处。她那时幻想,眼下天后身体多病,太子终有继位的一天,届时以自己的才名以及美貌,定能得偿心愿。
  然此心愿不久就成为泡影,天后欲成为皇帝,必须搬掉儿子这个绊脚石,于是李贤被废,婉儿只有把心思深藏起来。
  眼见自己的容颜渐渐衰退,婉儿越发哀怨。及至李显当了皇帝,因婉儿在其复位过程中建有大功,遂青眼有加,让其掌诏命之事,实有中书宰相之权;又加其为二品昭容,一开始还临幸数次。奈何李显比起其兄李贤实在庸陋许多,不懂得欣赏婉儿的才具韵味,转爱起后宫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将婉儿丢到了一边。
  已届中年的婉儿早已失去了少女的纯情,在多次目睹了身边血腥残酷的改变后,她明白了权力的好处。然自己为无依无靠的宫中后妃,如何确保自己时刻拥有权力这棵常青树呢?
  忆及过往,婉儿又是一番长叹。自从女皇当权,李武两家彼扬我抑,纷争不断。李显当了皇帝,既放纵皇后韦氏专权,又对武三思为代表的武家势力友善,婉儿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结合点,与武三思床笫缠绵之时,二人一拍即可。当初,太平公主曾将自己的男宠进奉给女皇,此事婉儿尽知,遂想效法一番。某一日,婉儿到韦氏后殿内闲谈,不知不觉谈到男欢女爱一事,谈话渐渐入港,婉儿便将武三思的妙处以炽热的言语烘托出来,惹得韦氏心旌摇荡,不由道:“事不宜迟,你把三思召入宫来。”于是一切水到渠成,韦氏、婉儿与武三思以这种关系结成了联盟。
  皇帝李显本就畏惧韦氏,现在韦氏又与婉儿、武三思结盟,举目朝中,地位无人可撼。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神龙三年,太子李重俊不堪韦氏等人的压迫侮辱,遂拥兵造反,先去武宅中杀了武三思与武崇训,再闯宫欲杀婉儿。
  闻听太子谋反,李显惊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道:“这……这还了得!这……这……如何是好?”婉儿素有计谋,遂急中生智,献计道:“玄武门楼坚固可守,请陛下皇后等速速登楼,一来可以暂避凶锋,二来可以俯宣急诏。”一行人相偕登上玄武门楼。叛军很快到了门前,李显据楼俯视,直听叛将道:“武三思淫乱宫闱,陛下岂无所闻?臣等奉太子令,已诛三思父子,唯宫闱尚未肃清,臣等特来诛杀首恶。”李显问道:“谁是首恶?”叛将答道:“上官昭容,勾引三思入宫,乃为首恶。陛下若不忍割爱,请速将她交出,由臣等自行处置。”
  李显听罢,便回过头来,目视婉儿。
  婉儿从李显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冷漠。她知道,若李显认为交出自己可以保全皇位,他会毫不犹豫将自己交给叛军。危难之下,婉儿两颊发赤,涕泪泗流,突向前跪下道:“妾并无勾引三思之事,恳请陛下洞鉴。妾死不足惜,但恐叛臣先索婉儿,次索皇后,再次要及陛下。”李显本来反应就慢,再经此一激将,就呆在那里不说话了。由此便赢得了时间,千骑兵马很快赶到,最终杀退了叛军。
  后来每忆及此事,婉儿便一阵后怕。心道:“若不是自己机警,只怕早身首异处了。”这件事对婉儿震动很大,她没有想到,自己献媚周旋于皇家与武家之间,竟然被外人认成乱政的首恶。
  那么,该是向李家宗族示好的时候了。今日去拜见太平公主,本不必亲身而至,不过是通知公主与驸马参加明日的慈恩塔集会而已,按照惯例,由朝中衙署知会即可。
  婉儿乘车出宫,很快就到了太平公主府邸前。她抬腿下车,仰头看了眼那块皇帝御赐的“镇国太平公主府”金字匾额,心间生出一丝敬畏之意。
  女皇当政之时,太平公主始终扮演一个乖觉女儿的角色,虽有养男宠的嗜好,仅限于自身的娱乐,绝不踏入权力的圈子。女皇一生识人甚准,多次赞扬公主沉断有谋,类似自己。想是太平公主十分清楚母亲的本领和手段,绝不在母亲面前班门弄斧。然神龙政变之时,太平公主果断出手,她不仅参与了政变前的密谋,更利用与婉儿的交情联络宫女,成为举事成功的关键人物。那么,此次太子政变未遂,其中有没有太平公主的身影呢?此次政变,太子李重俊举事仓促,举止犹豫,很不成熟,似与太平公主一贯的果断作风不合,然世事难料,谁又能理说得清楚呢?想到这里,婉儿不由得心里一紧。
  闻听上官昭容入府,太平公主急忙与驸马武攸暨到院中迎候,婉儿见状,急忙敛身拜道:“得罪,婢子何敢劳公主大驾亲迎。”
  太平公主年龄与婉儿相仿,然其到了中年,容颜愈来愈像其母。母女二人都生得宽额广颏,双眼皮儿,皮肤白皙,显示出一派富贵之气。闻听婉儿谦让,公主遂言道:“昭容不必客气,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这点礼节是必须的。”其实太平公主言不由衷,当初婉儿在宫内仅是一个女官,确实是一个婢子的身份,然而今非昔比,婉儿已成了皇帝哥哥的二品昭容,又掌诏命有中书宰相之实,出门迎候是必须的。
  公主夫妻二人将婉儿迎入中堂里坐定。驸马武攸暨很是乖觉,他招呼侍婢上茶,然后一闪身步入后堂。
  婉儿轻抿了一口香茶,赞道:“人言公主最善养生,此茶似是洪州所生,名西山白露,在京城中实为珍品。”
  “不愧是上官昭容,连这种小地方所产之茶都能辨别出来。”
  “京城中传言,若论茗茶而言,首推公主府。婢子有些纳闷,人言煎茶过程甚繁,缘何片刻之间即能成茶?”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我为闲人,只好在这些闲事上多下些工夫。我在中堂之侧,专门辟作一室为茶屋。昭容若有兴趣,请移步察视一番如何?”
  婉儿听出了太平公主话里的余音,急忙离座而起,说道:“公主如此惠赐方便,万分感谢。”
  她们移步进入西侧门内,迎面而来的是清香的茶味。婉儿举目一看,只见室内甚阔,似乎一尘不染,西面墙下排立着数口大缸,以及一排立柜,另外一侧站立着数名素衣婢女,显然是她们完成制茶流程。
  婉儿边看边点头,其目光注视到那数口大缸,问道:“公主,那里即是贮藏饮茶用水的?缸内存的是何方好水?”婉儿知道,善茗达贵之人往往不饮用京城之水,而是通过驿骑从外地运来。
  “此为扬子江南零水。”
  婉儿点头,知道此水为饮茶之一等好水。
  两人复归座上,经历了这一番闲谈,她们似乎拉近了距离,场面变得有些活泛起来。
  太平公主问道:“昭容此来,有何见教?”
  婉儿见太平公主一直对自己十分客气,扑闪了一下美丽的睫毛,微笑道:“公主,婢子前来,乃知会明日赴慈恩寺宴会一事。圣上说了,许久未见公主面,心中甚为挂念。”
  “皇兄真是这样说的?”
  “不错,圣上说了,若寻常衙署知会,公主肯定不到,因命婢子专程促请。”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对婉儿改变了称呼道:“婉儿,你我相知多年,当知我不愿插手朝廷之事。眼下为多事之秋,我就是日日坐在家里不交外人,还有小人到皇兄面前多嘴,我闭门不出,正为此意。”
  婉儿明白太平公主说的那一档子事儿:太子重俊谋反被杀后,武三思党羽向李显奏言:“安国相王及镇国太平公主,亦与太子连谋举兵,请收付制狱。”李显当时正觉草木皆兵,听后觉得有理,准备派吏部侍郎兼御史丞萧至忠进行审讯。萧至忠私下里与太平公主交往甚密,当即谏道:“陛下富有四海,难道容不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吗?相王以前为皇嗣之时,为了将天下让给陛下,累日不食,固请于则天皇后,此事天下人皆知。现在有人想诬陷他们,陛下不可不查。”此后又有许多大臣来保相王和太平公主,李显方才放下不问。那些日子,李旦和太平公主皆战战兢兢,闭门谢客以避祸。婉儿知道,当初对付女皇时,李显李旦兄弟与太平公主结为联盟,步调一致。现在李显当了皇帝,对皇后韦氏和安乐公主言听计从,又和武三思为代表的武家势力联手,李旦和太平公主就与皇帝哥哥产生了微妙的距离。
  想到这里,婉儿说道:“那是下人构陷罗织,圣上洞察秋毫,公主没必要心事太重。”
  太平公主摇摇头并不言语,两个聪明女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心意,遂不再多言。
  太平公主又转换一个话题:“明日为九月初九,宴会之后肯定又要联诗,又该是你品评天下的时候。婉儿,你知道我不擅为诗,到了如此场面实在为难。”
  婉儿恳切地说道:“公主,今日婢子前来,的确因圣上专命促请,婢子以为,明日之会,公主与驸马务必到场,算是顾全了圣上的诏命。至于会后联诗,届时婢子向皇上禀报一下,公主亦可以早退嘛。”
  “好,就这样说,难为婉儿的一片心意了。相王明日也与会吗?”
  婉儿点头道:“相王肯定与会。明日九月初九,圣上、相王与公主在慈恩寺塔前缅怀文德皇后,当有别种心绪。”婉儿所说的文德皇后,即是太宗之长孙皇后。唐高宗为太子时为了追思母亲建慈恩寺,高宗永徽三年又在寺内建慈恩寺塔。
  太平公主点头赞同。她冰雪聪明,已然明白婉儿前来是以知会为托,修好为实。当初婉儿与武三思和韦后厮混在一起的时候,其权倾朝野,那时候是绝不会屈尊来府内拜访的。
  然婉儿前来修好到底有何用意呢?现在武三思虽死,朝中的实权格局并未有实质改变,皇帝李显依旧受皇后和女儿的左右,婉儿依然受宠,莫非她现在与韦皇后有了裂隙吗?
  九月初九重阳节,向为唐人重视的节日,据说佩插茱萸能避噩运,所以佳节来临之时,人们要将茱萸插在发鬓上,或将茱萸囊佩系在身上、居所的门窗上,至少各要插着两枝茱萸。是日长安城中,因为遍插茱萸,全城似乎淹没在淡淡清香的海洋之中。
  此外,登高、赏菊成为重阳节的重要活动,自太宗朝开始,皇帝是日召集大臣和知名文士一起游赏,然后饮酒赋诗,成为定例。朝中如此,下级官员乃至待试生员等,到了这一日也往往自行结伴游赏,饮酒赋诗蔚然成风。
  此年寒气虽来得早了一些,然树上的绿叶并未一下子变黄,虽显凋零之势,依旧绿黄相间;曲江两岸,菊花怒放,远远望去,似两条蜿蜒的金带,煞是好看。
  慈恩寺由于坐落在曲江东岸,建成后成为周边的最高点,造就了一个赏景的最佳点。自高宗开始,慈恩寺就成为皇家中和、上巳和重阳三大节日的御用游赏地点。加之其又是高宗皇帝追思母亲长孙皇后而建,李氏宗族到此游赏又多了一层意味。
  重阳节到来的前十余日,光禄寺就指挥属下各署开始忙起来。他们精心挑选名贵菊花,先把宫城与曲江相通的夹道两旁用花盆簇拥起来,然后在慈恩寺里选用不同的名贵菊花,按照不同颜色造成不同的图案;珍馐署日夜穿梭从各地调来食品原料,良酝署选来上等菊花,精心计算日子,使菊花酒到了重阳节那一天口感最好,以待届时奉上精致的酒宴,到了重阳日,天刚微明,他们便把刚刚采摘来犹带朝露的茱萸遍插于寺内墙外。
  受邀的王公大臣于巳时二刻前准时集于慈恩寺内,按照惯例,皇帝和皇后午时方从夹道过来进入寺院。
  安国相王李旦和镇国太平公主相继进入寺内,他们的出现引起人们的注目,临近之人纷纷躬身施礼。光禄寺知事人员忙将二人迎入侧堂憩息。他们在堂内坐定,衙役奉上瓜果、香茶之物,让他们歇息片刻之后再迎候皇帝驾到。
  相王李旦的面容淡定,不苟言笑,其性爱读书习字,偏好老庄之学,借以修身养性,养成了恬淡性格,这样也有好处,当初女皇猜忌以及武承嗣迭加陷害,其终于保全至今,大约也与这种性格有关系。且他绝食明志,再将天下让给三哥李显,其“二让天下”的事迹传为美谈,在国人中口碑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