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王仁皎禀道:“陛下,整个兴庆宫全部建成,大约还需三年的时日。如今国家草创时期,臣不敢多添劳力,以致耽搁了时日。”
  李隆基赞道:“好嘛,你能体会朕意,不扰百姓,实为好事。太极殿虽有些旧,毕竟还能住人,也不急在这一时。这‘花萼相辉楼’建得不错,即使其他地方建造未成,朕也可以在此宴饮兄弟嘛。”
  李隆基说到这里,忽然勾起心事:此楼虽建好,然兄弟们散归各处,又如何能宴饮相聚呢?
  他此后闷然回到太极殿,让高力士唤来姚崇说话。
  李隆基道:“朕刚才到兴庆宫走了一圈,有些触景生情啊。”
  姚崇摸不着头脑,心想兴庆宫那里建设正酣,又有什么好景了?
  李隆基接着道:“朕前天去见太上皇,太上皇忽然问起宁王他们。朕今日到了兴庆宫,顿时想起昔日‘五王宅’兄弟相聚的情景,如今物在人非,兄弟们星散四方,朕心中滋味很不好呀。”
  姚崇恍然大悟,心中暗想当初让诸王出京分赴各地,那是为保皇权而采取的预防手段。然皇帝如今的口吻中,似乎让他们兄弟分离,分明是姚崇挑的事儿。姚崇心中不禁苦笑:谁让自己处此位置呢?那么贬功臣散兄弟的恶名,只好自己坦然担当罢了。姚崇想到这里,急忙答道:“陛下仁孝且友悌兄弟,此为天下皆知的事儿。新春过后,宁王等新宅皆已建成,且与兴庆宫毗邻,臣以为,可宣宁王等人返京,从此与陛下旦夕一起,与太上皇共享天伦之乐。”
  李隆基颔首道:“朕召你过来,就是想办这件事儿。朕前日去见太上皇,觉得父皇的身子骨一日不似一日,若兄弟们皆侍奉在父皇周围,说不定父皇的身子骨会大好起来。”
  姚崇知道,经过此前数年来君臣努力,国势逐渐恢复且平稳,李隆基的皇权已至高无上,几无可撼动之人。当此时机,若令诸王返京,其与李隆基的皇权无碍,且能周全李隆基的名声,殊为好事。
  此事于是被定了下来。
  李隆基又问道:“姚卿,张嘉贞为相,可堪为托吗?”
  姚崇道:“陛下钦定之人,焉能不堪?只是嘉贞性格简疏,且太信他人,行事不免有些毛糙,容易误事。臣知其短,已数次直言相劝,相信其历练一些时日,当有进步。”
  李隆基前一夜忽发奇想,由此将一个不知名之人擢为相职,如此简拔方式和授任过程实在有点过于简单。他闻姚崇之言笑道:“若张嘉贞完美无比,他就不宜居此相位。姚卿,万事皆由你主持,所谓绿叶红花,张嘉贞无非绿叶而已。朕之所以选他,缘由于此。”
  姚崇如今已明白李隆基任用宰相的大致脉络。历来相权作为皇权的延伸,按说两者的目的是统一的,只要相权服从于皇权,国家可以依序施政。然历史上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即相权过于强大,渐渐侵凌皇权,二者由此产生了矛盾。所以大唐立国以来,太宗皇帝设立政事堂,如三师三公、三省长官乃至“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低品级官员,皆为宰相职,皆可入政事堂议事。唐太宗这样做固然有集思广益、大事仍由皇帝定夺的目的,其中也有让宰相们互相制衡的考虑。李隆基如今废除政事堂议事的成例,转而极大地扩大主要宰相的相权,此举可以改变政事堂议而不决的弊病,也表现出其对主要宰相的无限信任。
  姚崇于是又感恩一番,随后辞去。
  旬日之后,宁王李宪诸兄弟奉诏返回京城,李隆基在兄弟们归齐之后,即在“花萼相辉楼”摆起宴席,以为洗尘。
  是夜楼外暗香浮动,红桂、木兰及月桂树之异香被微风所裹挟,轻轻漫入纱窗进入楼内。“花萼相辉楼”向南不远,有一片无垠的水面,即是昔日涌泉而成的隆庆池,如今为避李隆基名讳,改称为兴庆池。水面中心的岛亭中,斑斑点点挂有数串红灯笼,凭栏望去,就见那微风中微微晃动的灯笼与池中的微澜相映,将近旁的花树、奇香带动起来,形成了一幅动态的图画。
  李隆基虽为皇帝,在此席中仍推大哥坐在首席,其举盏祝道:“国家草创之际,为绥四方安定,只好委屈兄弟们代朕四方镇守。来,请饮尽此盏,聊慰兄弟们奔波之劳。”
  李宪等四兄弟心如明镜,他们出京后虽有刺史之名,然州务皆由本州长史署理,朝廷明文不许他们妄加过问,则此数年日子,无非以闲极无聊来打发时间。李隆基现在说他们镇守四方,分明为鬼话。然李隆基已非昔日的三郎,而是手操天下任何人生杀大权的皇帝,他们心间早就生出了恐惧之心,遂小心地饮尽盏中之酒。
  李隆基又挥手一指,说道:“朕建此楼,即为兄弟相亲之意。今后我等兄弟侍奉父皇之余,每旬日可以来此聚乐一回。唉,这些年每思兄弟们,惜不能聚齐,实为遗憾之事。”
  李宪举盏说道:“陛下初登基之时,动辄邀兄弟入宫聚会,且同榻而眠;如今国事繁重,犹不忘兄弟,造此楼以彰兄弟之情。有史以来,难有如陛下这样友爱兄弟的皇帝。来,我代兄弟们敬陛下一盏。”
  李隆基挥手制止道:“大哥,我们今后在朝堂之上,可以君臣相称;若遇如此家宴之时,还是兄弟相称最好。大哥,我们兄弟同饮此盏吧。”
  其他人闻言,当然举盏饮尽。
  李隆基又道:“兄弟们入京之后,还要替朝廷出力。明日我与姚公商议一下,要依各位兄弟的特长安排重职。天下虽已承平,然不可懈怠,此为我家天下,还要加倍努力才是。”
  李宪等四兄弟在此漫长的放逐日子里,有一件事儿皆想得无比明白,即是今后说什么也不能再任朝中的实职了。李隆基此前曾针对功臣以东汉为例,说过“南阳故人,优闲自保”之语,他们认为也适用于自己。若从此不过问朝中之事,作为藩王有优厚的食封,从此优哉游哉,岂不畅快?
  李宪与三位弟弟对了一下眼神,然后庄重说道:“三弟,我等酒宴之前曾一起说过,今后有藩王之身则足矣,从此远离朝政之事,至于授职之事,今后不用再提。”
  李范三人重重点头,说道:“就是这样。”
  李隆基又虚让一番,看到兄弟们咬紧牙关坚决不允,也就住口不提。
  是夜兄弟五人饮酒甚宏,至深夜时方尽欢而散。
  却说李隆基兄弟五人在“花萼相辉楼”频频举盏的时候,姚崇在中书省衙内掌灯办公。
  是时民众崇佛者甚多,人们稍有钱财,往往发愿建寺。开元初年,长安有寺四百余所,李隆基鉴于此状,认为若建寺太多不利于恢复农事,遂下敕道:“自今所在毋得创建佛寺;旧寺颓坏应葺者,诣有司陈牒检视,然后听之。”近年由于连年大熟,一些地方又复建新寺的苗头,姚崇当然不允许故态复萌,遂拟出措辞严厉的牒文发往各地,并令御史台派出巡察使到各地纠察。
  办完了这件事儿,姚崇又认真阅读张守珪的奏章。今春之后,张守珪已将营州治所前挪到大凌河一带,契丹人内部失和纷争不已,由此失去了进攻的势头。姚崇阅书至此,起身拍案赞道:“好哇,果然有猛将风范。哈哈,郭虔权的眼光奇准,这一次没有看走了眼。”
  中书舍人齐瀚今天值日,其时侍立一旁。看到姚崇如此高兴,不明所以,遂小心问道:“姚公如此高兴,莫非郭都督又有胜仗了?”
  姚崇道:“郭虔权前次擒杀默啜之子,已大敛默啜的气焰,则近期西北无战事。我今日之所以高兴,缘于他当初向圣上举荐张守珪,由此我朝又有了一员猛将。”
  去岁冬末,默啜故技重使,欲趁着恶劣天气去偷袭轮台。郭虔权早有防备,固守轮台城并不出战,令突厥人感到唐兵畏惧示怯。默啜此次遣其子同俄特勒为右军统帅,其看到唐兵不出,先是带领手下前来骂阵,继而单骑到城下耀武扬威。郭虔权时刻把握战机,看到同俄特勒如此狂妄,遂在军中选出数名身手矫健之人出城埋伏。同俄特勒果然单骑再来,就见数条身影一跃而起,挥刀将其斩杀。突厥人闻听大汗之子被擒,派人入城谈判,表态愿意以军中资粮赎回大汗之子。郭虔权微笑道:“我城中粮草甚多,要你们的资粮又有什么用?人嘛,你们可以带回去。”突厥人看到大汗之子已然身首异处,顿时满营痛哭。郭虔权是夜打开城门,全体将士奋力斩杀,突厥人由此大败。
  齐瀚得知事情详细,衷心赞道:“郭都督固然有眼力,然圣上和姚公不认可,张守珪终究难当营州大任。”
  是时外面万籁俱寂,一丝得意之情冲开了姚崇的心扉,其笑问道:“嗯,你说得有些道理。齐瀚,我知你博古通今,又随我多年,你认为我与古代的哪一个贤相可以媲美呀?”
  齐瀚一时愣在当地,姚崇既说“贤相”,又说“媲美”,当然是自诩贤相。他有心想说可比于杜如晦,然又觉得不像。
  孰料姚崇不待齐瀚回答,其心中早有了自己的定论,又追问一句道:“你觉得我比管仲和晏婴如何?”
  管仲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晏婴则历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朝,为相长达五十余年,孔子曾赞道:“救民百姓而不夸,行补三君而不有,晏子果君子也。”此二人皆为史上著名的贤相,姚崇自比二人,显然自视甚高。
  姚崇本待齐瀚出声附和,以畅己意,不料齐瀚先是沉默片刻,继而摇头说道:“下官以为,姚公恐怕比不上他们。”
  姚崇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双手撑着几案问道:“我如此不堪吗?试说其道理。”
  齐瀚答道:“管仲与晏婴施政之时,其所定措施未必能传之后世,然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确实一以贯之。姚公数年来施政,其主旨随时更改,仅从此点上看姚公似乎比不上他们。”
  姚崇抬头细想,觉得齐瀚所言并非虚话,心情有些低落,然并不甘心,继续追问道:“嗯,我确实比不上他们。你好好想想,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宰相呢?”
  齐瀚此时脱口而出:“贞观初年,太宗皇帝谋求大治,房杜二相倾力辅弼,果然实现大治,则姚公与房杜之作用差相仿佛。然房杜行事低调,姚公善于大刀阔斧,如此也有区别。”
  “如此说来,我比房杜二相也有些勉强了?”
  “非也。下官以为,姚公实为救时之相!”
  姚崇闻言,不禁容色灿烂,双手离案挥舞,不觉将手持之笔掼于地上,其大声说道:“好呀,救时宰相!我能有救时宰相之誉,其实也很难得呀。”
  此后姚崇离衙归家,路上想起齐瀚对自己的评价,心中快乐之极,嘴角间不时漾出微笑。
  唐人素爱香料,达官贵人往往衣服熏香,身上还挂着香囊,庭院中和公堂衙门里也是芳香袭人,就是沐浴之时,浴缸中也加有香料,因而香料需求十分巨大。
  是时本土出产香料十分有限,多从西域诸国进口而来。如出自天竺的沉香、出自波斯国的没香等。或从陆路自西域运来,或装上船舶海运至广州等港口。由于国内需求香料甚巨,且此买卖的利润丰厚,许多国人和胡人投入其中,成为一个非常庞大的买卖人群。
  去冬以来,一种名为苏合香的香料风靡京城。此香较之沉香等贵重香料要便宜许多,将之混入灯烛之中燃烧,则幽香扑鼻。此物价廉物美,先在宫中使用,全城官宦之家很快纷纷效仿,由此其使用量剧增。
  经营此香的胡商康惠登顿时日进斗金,脸上笑容灿烂如花。他起初蜗居在西市的“波斯居”之中,数月之后即耗费重金在修政坊购了一处大宅子,宅中婢仆成群,俨然一位坐拥万金的富商。
  人在平淡或潦倒之时,向无别人注意。然其一旦大贵或暴富,诸般眼神就会集于其身,且其中的眼神多为挑剔或疑窦的询问。康惠登如此风光,顿时引起了监察御史崔隐甫的注意,他一直在琢磨这样一个症结:康惠登作为一个粟特人,其入京不久,连大唐官话都说不囫囵,缘何能将香料打入宫中,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监察御史为正八品官员,官职实在不高。崔隐甫是年三十五岁,其自幼不习诗书,难以以科举道路列身官场。其先祖曾在隋朝当过散骑侍郎,且其为崔氏大姓,他靠着这一点余荫初入官场当了一名兵曹参军,此后宦途多艰,至今方成为八品官员。按说崔隐甫若安于现状,则可平稳致仕,也为平安的一生,奈何他心高多欲,不甘心如此碌碌无为下去,就有了立功之心。
  崔隐甫由此注意上了康惠登,很快发现康惠登将中书省主书赵诲奉为上宾,他由此更加上了心,从各个侧面打探二人交往的详情。
  中书省主书为七品官员,主要职掌中书省的文翰之事。按说赵诲无非和文书打打交道,说什么也难与香料买卖扯上干系。然崔隐甫到底心机深沉,很快理出了二人交往的脉络。
  康惠登数次操着不太熟练的官话当众说道:“没有赵大人的帮助,我难以有今天。”崔隐甫据此为赵诲定了两宗罪:朝廷规定官员不得交结外夷,此其一;其二为康惠登的话中透露出赵诲为其帮了大忙,则其中肯定有利益关系。
  崔隐甫再仔细打探赵诲的来历,又有惊奇发现。赵诲在中书省虽官职不高,然其拟文既快又准,中书省的大半公文皆出于其手,因此极得中书令姚崇的赏识。崔隐甫由此深层次想道,赵诲之所以能帮助胡商打通宫中关节,是否利用了姚崇的威力呢?
  监察御史虽官职不高,然其有一件好处,就是其奏文可以直达皇帝手中。崔隐甫于是抖擞精神,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字,然后密封后送入宫中。
  李隆基阅罢此文,派人将崔隐甫唤入宫中当面询问。
  李隆基扬起崔隐甫的奏文,冷峻问道:“崔御史,此文非是你臆造而成吧?”
  崔隐甫小心答道:“微臣暗中访查月余,虽未得二人亲口伏辩,然事实彰显,实不敢妄自臆猜以欺瞒陛下。”崔隐甫将奏书送出后,心想皇帝阅后让有司核查,则可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料皇帝如此郑重其事,竟然将自己召入宫中亲口问询,令他喜出望外。
  李隆基道:“嗯,朕似乎听过姚公数次提起赵诲的名字,好像此人文笔甚好,可堪为用。如此为文之人,若交结胡商,得人好处,则此人不简单。”
  “陛下圣明。赵诲在中书省虽为七品官员,然他自恃姚崇信任,似乎未将其他上官放在眼中。微臣以为,赵诲之所以敢交结胡商,实因其恃宠渐至狂妄,则姚公也脱不了干系。”
  李隆基看到崔隐甫将赵诲的事儿往姚崇的身上引,心中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他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你未明详细,焉能扯上姚公?也罢,须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崔御史,朕让大理寺助你,速速将那名胡商和赵诲捕入大理寺讯问,由你前去主审。”
  崔隐甫心中顿时乐开了花,心想这一次奉旨勘问,定能大功告成。他当即伏地叩拜,以谢皇恩。
  崔隐甫走后,李隆基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赵诲是否有罪,此为无足轻重之事,然其身后的姚崇,倒是颇费思量之事。李隆基翻来覆去始终想的是一件事:赵诲如此无法无天,姚崇是否知情?
  大理寺拿人时并未大张旗鼓,姚崇得知赵诲被大理寺捕走的时候,已到了第二日的下朝之后。姚崇初闻此消息,登时勃然大怒,骂道:“这个班景倩平时还算妥当,缘何这一次昏了头了?他拿了我的人,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他到底想干什么?来人,去把班景倩叫来。”
  大理寺非为三省的辖下机构,例归皇帝直辖。然这些年李隆基放手任姚崇施政,百官皆对姚崇产生了畏惧之心,进而恭谨相待,诸事要向他禀报一声。大理寺卿班景倩资历尚浅,对姚崇的恭谨自然又比他人要多三分。
  班景倩闻召不敢怠慢,很快入中书省来见姚崇。姚崇见了他没有好脸色,劈头斥道:“班大人,中书省莫非成了东市里的摊档了吗?大理寺竟然敢不知会一声就强行带人,你到底倚了谁的势?”
  班景倩满脸赔笑,轻声说道:“姚公息怒。大理寺确实将赵诲带走讯问,然他到底犯了何事,下官至今也是一头雾水。”
  “笑话。你为大理寺的主官,就是不直接审问人犯,属下也该将案情告诉你,班大人,你莫非想搪塞老夫吗?”
  班景倩向姚崇走近了几步,然后低声说道:“姚公,赵诲的罪名估计不轻!昨日监察御史崔隐甫手捧圣上之旨入了大理寺,圣旨上指明崔隐甫主审此案,仅让大理寺全力协助,不得妄自干预。”
  姚崇得知此案由皇帝指使,心中大为震惊,急问道:“赵诲到底犯了什么事了?竟然使圣上如此大动干戈?”
  班景倩道:“下官不敢多问。不过崔隐甫还同时拘来一位胡商,此人似为贩香料者。如此看来,赵诲的事儿似与胡商有关?”
  姚崇似自言自语道:“嗯,赵诲如何又与胡商搅在了一起?此人日常在衙中恭谨办事,非为惹事之人啊。”
  班景倩又低声道:“瞧现在的阵势,估计事情很大。姚公,刚才崔隐甫前来找下官,让下官速速备出一间净室。下官再三问其用途,崔隐甫方才悄悄说道,圣上要亲入大理寺询问人犯,此净室即是为圣上所备的。姚公,下官以为此事重大,不宜多问,以免引火烧身。”
  姚崇似乎不信,喃喃道:“圣上竟然要亲自审讯?不过一个七品官儿,能惹多大的事儿?”
  班景倩又道:“下官再劝姚公,最好远离此事。其实下官刚才说过之话,也是不该说的。姚公,切记勿向他人言及此事。”
  姚崇颔首道:“嗯,我知道事情的轻重。我不知道事情竟然如此曲折,刚才错怪你了,老夫向你赔礼。”
  班景倩躬身谢道:“下官不敢。姚公,下官这就告辞了。”
  姚崇在衙中思虑片刻,即赴宫内求见李隆基。姚崇这些年来往宫中,可以凭牌直入,不像其他人那样须蒙宣方能入内。
  李隆基看到姚崇急匆匆而来,心里明白他的来意,然他并不点破,笑吟吟言道:“姚公刚刚下朝不久,又匆匆而来,莫非有什么急事儿?”
  姚崇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道:“臣回衙后得知,属下主书赵诲被大理寺拘去。臣大略问了一下,得知此案系监察御史崔隐甫奉旨审理。臣想代赵诲向陛下讨个情儿,若其事情不大,念其多年勤谨办事的分上,还是宽大一些吧。”
  李隆基道:“案子正在审理,朕听说这个赵诲交结胡商因此受贿。姚公明晓刑律,当知此罪不小呀。姚公,此人不过一名七品官员,他犯了事儿当然由自己担当,你不用为之操心太多。”
  “陛下,臣之所以代此人说项,实因臣惜才的缘故。此人文笔甚好,又有理政才具,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名有用之人。他不过得人一些钱财,让他退出来也就罢了,何必揪住不放?”
  李隆基想不到姚崇竟然如此着急,还说出如此不负责之语。他目视姚崇那熟悉的脸庞,忽然感觉到一丝陌生。他的思绪拉回到魏知古向自己禀报姚崇儿子请托的时候,当时姚崇以不知情化解了这件事情,然其子代人请托,且有数十人之多,则其儿子肯定得人好处。现在姚崇又说出让赵诲退钱之语,看来姚崇始终认为受人贿赂实为小节,你为国家宰相,如此认为岂不是大失人之操守?李隆基想到这里,心间就酿出了一丝恼怒,然未在脸上呈现,犹笑吟吟道:“姚公何必着急?此案正在审理之中,待案情水落石出,再定下步行止也不晚。”
  姚崇蹙眉说道:“此案若让崔隐甫审理,臣确实有些忧心。崔隐甫小吏出身,此类人心思活泛,恨不得将一件芝麻大的事儿说成磨盘,以此来邀功升迁,此点请陛下明察。”
  李隆基闻言心中更不是滋味,他此前查过赵诲的经历,此人于开元二年以明经科第二名得中,是时姚崇兼知吏部尚书,则赵诲与姚崇有了名义上的师生名分。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赵诲在中书省从末等官员做起,很快升至七品官员,由此可见姚崇的赏识之功。李隆基阅罢此节,心中晃过一点疑问:人皆有私,莫非姚崇利用自己的宰相地位开始结党了?姚崇向来不喜小吏出身之人,那么其结党范围肯定从明经、进士诸科出身者中选取。姚崇现在极力替一个低品官员脱罪,是不是正为此嫌疑呢?
  历来皇帝,最忌臣下结党。李隆基作为一名从乱世中冲杀而出的皇帝,深明臣下结党首先不利于维护皇权,再者若有竞争也不利于朝廷稳定。
  诸般思绪,在李隆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不用费太多时间。李隆基微微一摇头,脸上的笑容依然不改,温言道:“姚公啊,朕以为小吏出身之人也有其好处,他们自知出身低微,平素小心谨慎且戮力而为。想崔隐甫也不敢胡作非为,朕说过要根绝酷吏行为,他难道还敢屈打成招吗?罢了,我们不说此事了。姚公,太上皇近来的身子一日沉重一日,须早为置所啊。”
  姚崇答道:“臣有同感。臣前些日子曾到桥陵巡查一番,其营造工程已近尾声,请陛下勿虑。”
  自唐太宗开始,其改变此前皇帝堆土成陵的成例,开创因山为陵的办法,遂成为后代君主造陵的定式。太上皇李旦的陵墓选在京城东北方向百里处的丰山之上,此山与秦岭诸峰遥遥相对,周围峰峦起伏,山川壮丽,最奇妙处在于丰山形同座椅,实为风水绝佳之处。此陵于开元二年开建,其以山为冢,在山腹中开凿地宫,在地面上绕山筑城,现已初见规模。
  李隆基叹道:“父皇今年不过五十五岁,奈何疾病缠身,如何处之呢?”
  姚崇道:“人生寿夭有期,天命不可违。陛下孝名天下,待太上皇可谓体贴甚细,不可因此劳神伤身。”
  “唉,若朕能代父皇少了一些痛楚,朕定感激上苍有眼。”
  “陛下不可如此。臣去看望太上皇之时,太上皇眼观朝政之事渐趋平稳,其心甚慰。陛下身系社稷之重,若轻贱自身,则国家危殆,太上皇若知此情,肯定会心伤不已,如此反对太上皇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