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节
  孟七七感觉到此刻的壁垒已与方才的壁垒不同,一旦沾身,便会立刻被其碾碎。季月棠的一怒之威,实在可怕。
  不,现在应该叫他尧光。
  尧光没了无名,也依旧是旁人仰望的存在。孟七七一击之下, 将壁垒硬生生压下三分,可却没能将其斩碎,反而震得自己手腕发麻。
  硬碰硬不是办法,孟七七立刻收手,身形如鹤般腾跃而起,眨眼间便又出现在另一侧。可是尧光的壁垒无处不在,每每孟七七的身影刚刚出现,壁垒便又来了。
  孟七七被碾得四处乱窜,往往交上一招,便立刻遁走,看起来真是狼狈至极。可孟七七又很胆大,总能想别人之不敢想,做别人之不敢做。
  于是尧光惊讶地发现,孟七七竟把他的壁垒当成了青云梯。
  一招浮光掠影,助其青云直上。他又将一块块壁垒当成了跳板,一剑斩出,借着壁垒的反震之力,瞬间出现在更高处。
  而后,莲华!
  银色的剑莲绽放得更急、更大,疯狂地吸收着天地间的元力,更牵动着地下的大阵。四十九片花瓣,化作四十九道飞剑,当空绽开的刹那,宛如一场盛大的祭礼。
  呼啸的飞剑划破长空,刺向壁垒。银色之剑,流光之壁,光耀世间。
  “砰!”
  “砰!”
  “砰!”
  “……”
  “那是什么?!”
  “快看天上!”
  “天啊……莲华!那是莲华!”
  神京各处,无数的人,无论是修士抑或是普通百姓,都在此刻抬起了头,震惊地望着半空的动静。
  他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场景,恐怕唯有秘境崩溃那日众星陨落的盛况可以与之媲美。
  鬼罗罗倏然停下脚步,凝眸望着玉林台的方向,眸光闪烁,不知其意。
  天宝阁中皇帝目光却充满了向往,如此神威,可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渴望得到的吗?可是这些都不属于他,守城大阵,也早不在他手中了。
  即便他拥有了钥匙,那又如何呢?只是徒惹笑话罢了。
  他蓦地笑起来,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干涩的眼睛里好不容易流出一滴泪水,老天爷却给了他一场更盛大的悼念。
  停了不过半日的风雪,又悄然降临。
  众人还在震惊于莲华之威,无处归去的剑风便席卷着飞雪,再次笼罩了整个神京。后三街吉祥客栈的屋檐上,厚厚的积雪还未散去,新的雪便又来了。远道而来的剑风抵达城中时已变得温和许多,可刮在人脸上,还有些刺痛。
  “咳……”戴小山披着衣裳靠坐在床头,让徒有穷把窗户打开,看到了外头的景象。他微微蹙眉,问:“那是小师叔?”
  “是。”徒有穷只开了半扇窗,怕他冻着。
  “我方才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出了什么事?”
  闻言,徒有穷支支吾吾的,神色犹豫。青姑特意叮嘱过,戴小山需要静养,切不可让他再劳心劳力。可戴小山的眼睛跟明镜似的,徒有穷犹豫了片刻,便妥协了。
  小山师兄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从前那么爱鼓捣些稀奇玩意儿,颇有些游戏人间之态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了师兄弟们心中新的依靠。
  “是宫里传出些小道消息,说皇帝有意把颐和公主赐婚给大师兄。”
  话音落下,戴小山黑了脸。难怪方才师弟们在外头如此吵闹,原是因为这个。
  大师兄和小师叔的事情,师弟们大都还不知道,但这无碍于他们对这个消息表示拒绝。尽管公主殿下确实很出色,是位女中豪杰,但他们剑阁的大师兄,怎会在这紧要关头与皇家绑到一处?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不过戴小山思忖片刻,却道:“不要担心,这事儿波及不到我们剑阁身上。”
  徒有穷微怔:“为何?若是皇帝强行下旨,我们岂不是要与朝廷撕破脸?虽说如今这局面,朝廷也帮不上多少忙,可我们若在这时候分道扬镳,恐怕……”
  闻言,戴小山的眸光不禁温和许多。徒有穷能说出这些话来,证明他已细细在心中权衡过利弊,不再如从前那般莽撞。
  “皇帝病了,兴许会剑走偏锋。可公主殿下很好,她活得很明白,又知晓小师叔与大师兄的关系,除非她想要与整个仙门为敌,否则不会嫁与大师兄。”
  “可、可小道消息说,是殿下亲口提的?”
  “那便是她想杀人了。”戴小山语气淡然,并无丝毫惊讶。
  话音落下,“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徒有穷去开门,片刻后神色怪异地拿着一封信回来递给戴小山,道:“公主殿下的亲笔信,指名了要送给师兄你。”
  太奇怪了,这事儿跟小山师兄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公主殿下不给小师叔写信,反而给他写信?
  戴小山不置一词,展信阅过后,他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抬眸见徒有穷仍有困惑,便解释道:“我早说过,殿下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小师叔此刻正忙,她当然不便打扰,但是赐婚一事必须解释,所以她才将亲笔信送到我手上。”
  “可为什么是师兄你?”徒有穷歪着脑袋。
  戴小山失笑,这二愣子师弟还是二,这话若是放在别派,便该有人说他对戴小山不满了。为什么是戴小山?而不是孟七七的亲传弟子萧潇?
  “因为小师叔选择了我。”徒有穷问得直接,戴小山也答得直接。金陵莫愁湖畔那一战,孟七七将担子交给了戴小山;五峰岭一战,大师兄陈伯衍来信,他又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所有弟子的最前头。
  只是戴小山自己还有点恍惚,一年前他不过是剑阁一个普通弟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谁知世事难料……可那阁主之位,他真能胜任吗?
  徒有穷想得还没有那么深远,他望着外头的风雪,心思又飞到了别处。
  “想去就去吧。”戴小山道。
  “师兄……”徒有穷犹豫。青姑可是耳提面命,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戴小山。
  戴小山莞尔,“神京城中,还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打进吉祥客栈。此刻最需要你们的是小师叔,外头的风雪越来越大了,护阵司那个地方,不安全。”
  “不安全?”徒有穷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嗯。”戴小山复又望向窗外,莲华的余波还未消散,天地间迷蒙一片,让人愈发看不真切。他思忖着,眸光渐冷,“大阵若有异动,护阵司首当其冲。阁主去了,我们不能再失去小师叔。”
  至于赐婚一事,倒确实是个杀人的好借口。
  与此同时,孟七七已与尧光从玉林台杀到后三街,又从后三街杀到了皇宫之上。漫天的风雪中,抬头仰望的人们渐渐无法捕捉到他们的身影,但是却能从那一片片风旋和剑光中,一窥战斗的凶险。
  宫楼上的黑瓦在震动,积雪扑簌簌落下,落满了开着梅花的庭院。
  皇帝终于离开了天宝阁,阿秋也离开了,却在宫门外碰到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屈平。他的斗笠上已然积了一层雪,似是已经等了一会儿。
  阿秋的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受了伤,为何不去休息?”
  屈平沉声:“你又在这儿做什么?你来了神京,不来找我们,却独自来这里,为何?”
  “我只是在做我们一直做的事情罢了,只是你们一个个都偏离了原来的路。屈平,你敢不敢说,你不曾贪恋过这人世繁华?”阿秋神色平静,语气更是平缓。
  屈平的面色却愈发苍白,看着他不说话。
  阿秋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风雪中的剑光,感受着地底越来越无法忽视的颤动,道:“老大不再是那个老大了,你也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囿于感情无法自拔。可总有一个要坚持到最后,不是吗?”
  “阿秋,我没有……”屈平嗫嚅着,嗓子里像堵着棉花。
  阿秋却后退一步,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陌生,“我亲眼看着无数同伴在我面前死去,也亲身经历过秘境里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不敢忘记,你懂吗?老大与尧光重逢之后,一直在努力寻求和平,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可最后还是被杀死了。你知道一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闻言,屈平的身子晃了晃,蓦地想到一个可能,愕然地盯着阿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老大身份的?”
  阿秋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
  已经不记得了,就不要再想了。阿秋努力地记得一些事,也很努力的想要遗忘一些事,譬如这些年尧光与他们的种种,譬如陈家的种种。
  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足够坚硬。
  “你……”屈平还想说什么,两侧却忽然冒出许多白面具,横亘在他们二人中间。他的心不由一跳,望着白面具身后的阿秋,眼皮也开始狂跳。
  阿秋后退一步,道:“放心,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第261章 两难路
  阿秋走了。
  屈平想要去追他, 让他把话说清楚, 可是白面具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拦下。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都变了。
  “阿秋!”他大喊着, 可阿秋始终没有回头。
  屈平的心中愈发慌乱, 他隐隐觉得此时一别, 恐怕阿秋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转念一想,他又想到了其余的同伴, 白面具里究竟有多少已经被阿秋带走?他们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屈平觉得,今岁的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刺骨寒凉。
  关外也下了雪, 绿洲的两侧, 一边是茫茫大漠, 一边是万里雪飘,堪称人间奇景。平城已经成了大漠上最安全的所在,这完全归功于城主与白鹿仙君的殊死守护,白鹿仙君还赐下无数丹药、甚至是药方, 助城内百姓渡过难关。
  是以, 平城的百姓们对于沈青崖都是打心眼儿里的敬重, 恨不得立块长生牌把他供起来。
  可是今日,伤痕累累、角上带血的白鹿冲进平城,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一盏茶的时间后,平城城主带着精锐离开平城,行色匆匆。
  大家猜测是不是白鹿仙君出事了,不少修士立即御剑去追, 更多的人却只能留在城内忧心忡忡,只盼仙君与城主都能平安无事。
  平城城主赵狄是个面色刚毅的中年男子,前后与两代孤山小师叔结交,最是重情重义。是以接到白鹿报信后,他立刻清点人手,风驰电掣地赶往救援,终于在日落之时,找到了沈青崖。
  可是入目的情形,让他这个见惯了鲜血的汉子,都觉得触目惊心。
  那是一处距离函谷关不远的山谷,沈青崖浑身浴血,跪坐在地上,发髻凌乱,而他的周围是数不清的妖兽,将他团团围住。它们低吼着,锋利的爪子刨着地,虽是都有可能冲上前把他撕成碎片。
  它们还没有动,是因为一只妖兽竟然挡在了沈青崖前面,对着它的同伴露出了獠牙。
  赵狄抬手制止了手下人往前冲的动作,他深深蹙眉,觉得谷中的情况很不对劲。若是贸然冲入,恐怕会直接激怒妖兽群,打破现有的平衡,反而陷沈青崖于险境。
  可沈青崖一动不动,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像是死了,让众人的心不由揪起。
  “吼!”挡在沈青崖面前的妖兽再次发出一声怒吼,它似乎在驱赶它的同伴,可在赵狄眼中,它与它们并不任何明显的不同。
  所有的妖兽除了大小的区别,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气息也很相似。
  它为何如此不同?
  蓦地,赵狄又感应到山谷的对面似乎有一道目光扫来。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让他心中一凛,抬头望去,瞧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对面一闪而过。
  “敌人恐怕有埋伏,大家小心。”赵狄沉声。
  气氛愈发紧张,所有人紧紧握住剑柄,仔细留意着周遭的一举一动,谨慎地向妖兽靠近。忽然,悠扬的树笛声出现在四周的山林中,引来整个妖兽群的躁动。
  此起彼伏的兽吼声让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动了,白鹿仙君动了,他还活着!”
  沈青崖再度睁眼时,眼前的情景与他刚刚昏迷过去时一样。他摇了摇头,企图把脑海中的杂音甩去,却换来又一阵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