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什么?”
  “就是以前那个谁。”虞诚顿了顿,缓缓开口:“最近回国来了,跟咱们导师问你的联系方式,问到我这里来了。”
  尽管他语焉不详,何有时还是从“以前那个谁”这么个古怪说辞里听明白了。手上劲儿没使对,小矬子大概是磨到猫爪旁边的肉,胖橘一哆嗦,气鼓鼓盯了她一眼。
  听到她的呼吸一下子变绵长了,虞诚忙描补:“我没告诉他,真的,我还骂了他一顿,就怕他从别人那里问到你联系方式。”
  何有时垂下眼睑:“不会的,以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那以后只跟你和盈盈师姐联系了,后来师姐考博了,联系也少了。”
  胖橘敏感地察觉她情绪不对,鬼灵精似的直起身子,耳朵尖竖得笔直,好像在听电话里的声音。
  何有时眼神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稳了稳声音,自欺欺人一般:“没什么好怕的……都快两年了,我早就想开了。”
  “哎,这就对了。”虞诚大松一口气,又拣着直播圈最近的趣事跟她说了两件,何有时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
  十月底,清晨飘了会儿小雨,天有些凉了。
  半山公寓起了薄雾,远远看到迎面驶来的黑色车子,何有时就紧张得厉害,唇色一点点变淡,直到距离近得能看清车标,不是保时捷,她才能得到稍许放松,慢慢地调整了呼吸。
  弄得孙尧都误会了:“是不是车里味道不好闻?早上犯困,我就抽了两根烟。”
  何有时连说不是,孙尧却已经调下了窗户。山风迎面,吹得人一哆嗦,她没好意思开口说冷。
  可惜她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孙尧手里的钥匙刚插进去,门就从里边打开了。
  何有时唇边的笑意都露出来了,结果开门的不是秦先生,是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个头不高,穿着件红色的小卫衣,视线从何有时肚子的高度一路上滑到脸上。
  “啊?”何有时头个反应就是走错门了,谁知小男孩对着她呆了两秒,咧嘴笑了,回头跟屋里的人招呼,一开口就把她吓住了——“秦深哥哥,你女朋友来啦!”
  何有时:“不不不……”
  没等说完,就见这孩子屁颠屁颠跑回屋里了,客厅里坐着一男一女,约莫四五十岁,都朝她望过来。
  和秦深轮廓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怔了片刻,目光深邃。他身旁坐着的阿姨要比他温和多了,见何有时呆在玄关处,冲她招招手,“快进来呀。”
  话落又推推旁边的秦立责,笑得眼睛弯弯:“我刚说什么来着,秦深呀性子淡,要是他自己一人烤什么小饼干呀?这不,一猜就准。”
  何有时傻站在玄关,孙尧往前推了推,她才僵着身子往里走,一时间惊诧甚至压过了被陌生人审视的恐惧,呐呐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好。”
  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社交能力。毕竟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里会来事的多了去了,像这样笨嘴拙舌的却见得少,看着实在,秦立责目光愈发温和了些。
  两分钟以后何有时就懂了,他们把她错认成秦先生的女朋友,不过是因为秦先生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烤小饼干,用了各种可爱的模具,像是谈恋爱了。
  “阿姨不是的……”何有时连连摆手。
  秦深从厨房出来,跟往常一样在她面前放了一杯热橙汁,同时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这是?
  何有时立马领悟了他的意思。她要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势必要提及秦先生的病情,明明秦先生深居简出就是为了养病,而他的家人却明显不知情的样子,想来是秦先生有意隐瞒的结果。
  临到嘴边的话不能说了,她还得绞尽脑汁为秦先生的病情遮掩。手里提着一大包乱七八糟的道具,何有时偷偷往身后藏了藏。
  烤好的一盒子小饼干被推到她面前,没人碰一下,何有时在他们灼灼的视线下吃了一个,咽下去忙说好吃,她太紧张了,喉咙干得厉害,愣是没能尝出是什么味儿来。
  “有时多大啦?”秦立责习惯沉默,这会儿想努力表现得热情一点,看上去就生硬极了。
  何有时答得小心,简直如坐针毡,对上两人热情的视线,嘴角尽量挤出一个自然的弧度,只觉头皮发麻。
  秦先生的父母教养极好,只问了她的名字和年龄,哪怕她的腿疾明显得连膝盖弯曲成九十度都不能,他们也没有探问,何有时心里捏了把汗。
  好在此时,秦深总算出声给她解了困:“爸,阿姨,她胆小,你们别问了。”
  秦爸爸和妻子对视一眼,收敛了话头,笑意藏回眼底。
  这说法简直是越描越黑,何有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窘迫的同时,她还抬眼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秦先生。
  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了,总觉得秦先生即便在家人面前情绪也很寡淡,像是不常交流的样子。而一声“爸爸”一声“阿姨”,一个喊“秦深哥哥”的弟弟,已经能证实她的猜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一点,太困了,熬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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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为了扮演好“女朋友”的角色,秦深做午饭的时候,何有时就留在厨房给他打下手。
  她自己一人在家时总是糊弄三餐,刀法本就生疏,内酯豆腐又软又滑,她死活切不成整齐的薄片。
  坐在客厅的秦阿姨还时不时地跟她说话,何有时分心不迭,紧张得出了一脑门汗。秦深偏头看了一眼,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住了刀背,没等何有时反应过来,手里的菜刀就被收走了。
  何有时被吓了一跳:“秦先生?”
  秦深已经回头洗菜去了,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你别动刀,你帮我淘米就好了。”
  手背上余温仍在,何有时一颗心蹦跶得欢腾,从后颈到耳朵都像被晒伤了一样,她悄悄伸手摸了摸,烫得厉害。
  一家人都安然自在,唯独何有时连午饭都吃得提心吊胆。吃过饭以后,秦立责就带着妻子去楼下小公园散步去了,临出门前留下个饱含深意的笑,摆明了是不做两人电灯泡的意思。
  何有时帮着秦深洗碗。他穿着围裙,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何有时偷偷挪了下视线,一眼一眼地瞄。
  平时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还看不出来,这会儿她才注意到秦先生真是瘦极了,手臂内侧青蓝色的筋络明显。他吃饭吃得也不多,远比不上这个年纪男人该有的食量。
  何有时正这么走着神,忽然听到身旁的人开口问她:“我的家人,是不是让你觉得尴尬了?”
  “没有……”何有时脱口而出,待看到秦先生微挑的眉梢,她就知道自己这话恐怕并没什么说服力。
  其实她紧张得厉害,秦爸爸面容严肃,轻易不说话,但凡开口必有的放矢,一看就知是身居高位的人。哪怕秦阿姨句句温柔,言谈举止也远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她对这个年纪的长辈有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但凡他们目光中流露出一点观察与探究的意味,何有时就慌得厉害。好在两人都没有问起她的腿疾,已经是最大的庆幸了。
  “躁郁症只能配合药物自己调节情绪,让他们知道也没什么益处。今天难为你了。”
  何有时小心斟酌着措辞:“我以前看过相关的心理书籍,上面说有心理疾病的人最好让家人了解,亲情对治疗是很有帮助的。”
  秦深沉默了一会儿,水流声中淡淡开口:“我父母在我十一岁时离异,两年内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同母异父的妹妹我都有。”
  他适时地停顿了下,继续说:“那时候心里有坎,过不去,于是避开他们在国外生活了九年。回国以后忙着公司的事,与父母来往也少,上回跟爸爸见面已经是半年前了。”
  他开口说这番话前都没什么预兆,让何有时整个人都懵了,胸口闷得厉害,仿佛能透过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回溯到十几年前,看到秦先生幼时的样子。
  父母离异,各自组建家庭,尽管在物质上从来没有缺失,可其他的呢?
  秦深洗碗的动作不停,垂着眼睑低声说:“这病,不太好受。我朋友缘浅,有时候难受得厉害,翻遍通讯录,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那簇微弱的光就那样一点一点黯下去,何有时整颗心都在颤。
  “秦先生……”
  手中骨瓷透亮,水流迸溅成的小水珠碎光粼粼。何有时手指扣在瓷碟边沿,好半天才把这个碟子洗干净,确保自己不会说出什么不成熟的话,这才敢开口。
  “秦先生以后要是想找人说说话,或者想出去散散步爬爬山什么的……”
  在秦深专注的视线里,何有时声音越发没了底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憋:“要是不嫌弃我走得慢,就喊上我一起吧……”
  “虽然我性子闷,也不会说话逗趣,走不了多久就会累,拍照片也不好看,还有点路痴……”
  尽管她慢腾腾地说了这么多缺点,秦深的眼睛里仍没有露出分毫嘲讽的意味,何有时被他的眼神鼓励到了,喘匀了气。
  “但是,多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一点。”
  秦深笑了,斩钉截铁:“你说得对。”
  他心思微转,立马把她刚才的每一个字分析了个彻底,典型的顺杆爬:“去年在萧安乡那里投资了个渔庄项目,已经建成了,还没对外开放,下周带你去看看。”
  一锤子敲定,不没给她反悔的机会。
  “啊?”何有时反应空前迟钝,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看秦先生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好呐呐应了声好。
  秦深估摸着时间,过了一会儿又随口说:“你平时看的那个综艺开始了,你去看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何有时又被感动坏了。
  待何有时从厨房离开,秦可乐从餐厅旁边的小阳台上钻出来,屁颠屁颠跑到秦深旁边,手里捧着的财经杂志已经翻完了一半。他年纪太小,财经杂志大多晦涩,不过认认字罢了,可在这样的家庭里耳濡目染,商业嗅觉要比同龄小孩敏锐多了。
  何有时刚才所有心神都在秦深身上,压根没注意到那里还坐着个安安静静看书的小孩子。
  秦可乐盯着他瞧了半天,控诉:“秦深哥哥,你真坏。”
  秦深噙着笑瞥他一眼:“睡你的觉去吧。”
  秦可乐挤到他旁边,回头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书房门关着,他还很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秦深哥哥你说假话了,爸爸才没有不喜欢你,他在家里的时候还老把我错喊成你的名字。妈妈也没有不喜欢你,你的房间她经常整理的。”
  “虽然、虽然她对你的关心没有对我多。”秦可乐有点心虚,可很快又硬气了起来:“但是爸爸和妈妈都想你回家去住的。”
  秦深逗他:“假话?我刚才哪有这么说?”
  “你在有时姐姐面前装可怜!”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像个正义的小天使:“是没这么说,可你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呀。”
  秦深扯唇笑了,明明刚才说话的时候满心真诚,这会儿被这小鬼头点破,他还稍稍有点脸热。为了撑起兄长的靠谱人设,偏偏要一本正经地糊弄小孩:“这不叫装可怜。你们语文课上写作文写日记,老师有没有说过要详略得当?与主题相关的就写,无关的琐碎的就略过不写。”
  “啊?”秦可乐被他糊弄住了,小脸有点呆:“……老师好像有说过诶。”自己抱着书坐回阳台思考人生去了。
  秦深眼里的笑意慢慢沉寂下来。
  他哪有说假话?明明是九分真话,只剩下一分不那么真,却也是源于真心。再加点修饰稍微润色下,以达成最圆满的结果。
  他再实诚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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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进入十一月,天气一天天转凉了。何有时膝盖有伤, 一个夏天没穿过短裤, 这会儿更是早早地穿上了厚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