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罗域皱眉,。
  “哭什么?”他奇怪地问。
  接着罗域回头温柔地指着电视机里的图像对晓果道:“你看看,你以前有多了不起,再疼再难受都不会哭的,每个人都说你勇敢,我也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孩子,但是现在呢?我不喜欢现在的晓果,为什么你不能一直像以前那样呢?勇敢的生活,什么都不怕,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得活下去,哪怕什么都没有了……”
  罗域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迷茫,他像是问晓果,又像是在问自己。
  晓果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画面,他觉得里面的人好眼熟,里面的环境也好眼熟,但是他却想不起来了,看着那些嘟嘟作响的仪器,弯弯绕绕的管子,还有那一抽一抽的人,晓果觉得有些害怕。
  他想找罗域,但是罗域看着自己目光那么冷淡,甚至陌生。还有那抓着自己的手,晓果觉得好疼……
  “嗯……不要……不要不……喜欢我。”
  晓果红着眼睛说,他想抱住罗域,但是罗域的气力大得又让晓果想后退。
  电视里的画面,耳边断断续续的痛呼,罗域冷漠的脸,这一切都在敲击着晓果的身心。最终,他还是用力甩开了罗域的手,害怕地返身跑了!
  罗域没有强留,他只是看着晓果的背影,眼中闪过各种纷繁的情绪,须臾后这一切又在他一个深呼吸中,全数归于平静。
  罗域关了电视,脱衣服上床睡了。
  起先依旧睡不着,耳边眼前总是闪过各种声音和画面,而外面不知不觉天光已大亮。
  此时有人敲响了门。
  按理说罗域不点头,方玺不该自作主张进来,但许是事态不一般,方老师难得等不及了。
  方玺进门第一句便是:“晓果今天出门了,但是他没去有机果园,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罗域没说话。
  方老师也不说话,但他也没离开。
  许是这毅力动摇了罗域,他慢慢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轻摁了几下后画面上出现一副地图,放大再放大,可以细致到看清上面的哪个街哪家店,其中一个红点格外醒目。这是上回晓果出事之后,罗域给他安装的手机定位。
  方老师一见,发现晓果所处的位置离自己的培训学校极近。
  他这是回学校了?为什么?还没放下那个假花吗?
  既然知道方位了,方玺自然立刻前去。离开时,却听罗域冷冷道:“那儿离南区的擎朗很近,他要害怕,就让他去那儿住着吧。”
  方玺一愣,竟然道:“他一定是愿意回来旳。”说完,便匆匆出门了。
  罗域瞪着天花板,屋内拉着窗帘,明明外头已是阳光普照,但他的周围依旧一片黑暗,也许有一丝余光漏进来过,但是被他又伸手拉上了。
  罗域闭上眼,这一回,他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有些遥远的梦。
  第五十五章 何必呢。
  罗域一直记得看到体检报告那一天的情景。
  在此之前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偌大一份家业,哪怕再手腕过人运筹帷幄,该花的精力半分都少不得。反倒是来医院检查的时候,罗域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听见杭岩进门的时候罗域都没有睁眼,直到对方站到了他的面前。
  罗域抬起眼皮,看看手腕上的表。他三点还有一个视频会议,晚上则订了去f市的飞机。
  杭岩坐在他面前,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好像在想要怎么开口说这件事,结果不待考虑完,罗域就直接问道:“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杭岩一怔,讶然的看着他。
  从他的表情上罗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仿佛得意于自己的聪慧,他竟然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容中没半点听见坏消息该有的情绪。
  杭岩却笑不出来,与罗域的忙碌不同,他难得放了个大假回国,正是最闲的时候,a市私立医院好些医生都是他以前的同学,其中就包括罗域这回体检的崇光医院,那儿的医生在饭桌上跟杭岩聊起最近罗域的指标有点波动,但是他不愿意复查,于是想让杭岩给游说一下。
  杭岩这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罗域弄来的,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偏偏就是这万一成了真。
  杭岩镇定了下情绪道:“不是绝症,怎么会是绝症呢,只是肺腺癌的早期,很早很早,做点治疗就会好的。”
  罗域笑着看他。
  杭岩与他对视。
  半晌,罗域说:“我想想。”
  杭岩表情匪夷所思:“这有什么可想的啊,住院,治疗,出院,健康,多简单。”
  罗域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点着桌沿,那神色与他在开会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杭岩却等不及了:“你今天就住下来,病房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明天定方案,快些的话几个月就能康复了,不是什么大事。公司那里不是还有肖井洋在嘛,肖助理那么厉害,顶上几个月一定能行的。”
  然而罗域只露出了然的笑容,要真如他所说的随便,杭岩又何必这样心急火燎的。
  不过罗域还是点了头。
  “行吧。”
  既然很简单,那就治吧。
  只是说着简单,用膝盖想想都知道怎么会简单。第一次安排手术,前后都十分顺利,医生自己也很满意结果,罗域恢复良好,只要定时吃药治疗复查,会慢慢健康的。
  只可惜这话说完还没过四个月,上一回是左肺出事,这一次罗域换到了右肺。
  罗域的复发速度让人吃惊,杭岩也被震到了。这回一起来的还有杭清。只是面对这苦脸的两兄妹,罗域的表情同他刚得知这消息时竟相差无几,没有痛苦,没有吃惊,他甚至还在看报纸,上面的娱乐版是罗宝蝶老公辛哲几天前和人出去开房被偷拍的照片。
  杭岩声音有些低落,但他努力劝慰道:“罗域,我们换个更有效的方案,你别急。或者去a国治疗,我们医院就不错,对这方面很有经验,我也认识好几个权威的专家。”
  罗域却忽然问:“为什么?”
  杭岩一愣。
  杭清抢白道:“因为那里的医生可以治你的病!”
  “为什么?”罗域却还是那个问题。
  治病为什么?为了活着,可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杭清杭岩两兄妹一时之间竟然回答不出。
  人活着,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自己。对杭清杭岩两兄妹来说,世界是那么美好,这儿有他们留恋的人,有他们留恋的事,可是对于罗域呢?
  为了亲人?
  罗域有,但是也可以说没有。
  为了爱人?
  那个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出现了。
  为了事业?
  擎朗算吗?但这并不是罗域的向往,他却也硬着头皮越撑越大,杭岩有时都觉得替他累得慌。
  为了钱、权、色?
  这些罗域太多了,多到他懒得再稀罕了。
  那……为了朋友?
  好吧,也许杭岩算一个,可是单只为了他活下去,那所有的压力全背负在了杭岩的身上,罗域会觉得自己也太废了,还要恶心一把对方,这才是真对不起朋友。
  为了梦想?
  罗域的梦想是什么?他曾经说过想好好的睡一觉,最好一觉睡了再也不醒了。这个算不算?那很快就要实现了,为什么要去破坏它。
  最后,为了自己。
  让自己活得更好?可现在这情况,怕是只会越活越差。
  那还剩什么?
  说穿了,罗域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活下去,需要为此艰苦奋斗甚至饱受煎熬,罗域找不到让他这样做的人、事或者任何理由。反倒是他第二次住院的那天,病房来了乌压压的人,每个人脸上看似都悲痛万分,跟天要塌了一样,但是待他们离开,再从窗边望去,那些人的神色全都喜不自禁。
  如果罗域真是为了身边人着想,选择活下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伤害吧,将人家好容易盼来的希望再活活打破,多残忍。
  “……这东西有多顽固多容易卷土重来,你这大医师可比我清楚,我听你的试了一回失败了,何苦再浪费这个时间。”
  罗域说得轻描淡写,但又能看得出他不是一时冲动。他只是看得比较远而已,不想再做无畏的挣扎了。与其说罗域懦弱胆小,被病魔打倒。不如说他无心和这恶魔一战,打得遍体鳞伤自讨苦吃不说,赢了的奖品他不稀罕,输了赔上的他也不在乎。
  何必呢。
  但是罗域向来是不喜欢让跟他过不去的人好过的,那么多人盼着他死,罗域不如他们的愿才是他的作风。
  杭岩想用这一点来做激将,但显然罗域不吃这套。
  “他们也一定以为我怕死,拼了命想好好活着,那我也不应该如他们的愿呐。”
  杭岩被堵得无话可说,杭清则哭得眼睛都肿了,可是这一切于罗域都不痛不痒。他才刚三十岁,就已经活腻了,对,就是活腻了。
  罗域的病情在发展,但是他却没有接受治疗。病房外的医生几乎一天换一个方案,只等着他点头,但是罗域却毫无所觉一般。可你要说他就自暴自弃了,那也没有,他该吃吃该喝喝该补补,作息正常,心情愉快,天天看书,睡觉,偶尔上网,还会问问公司里的事,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和惬意。
  这种行为在有人眼里叫争取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也算是珍惜生活质量的一种,而换个难听的说法,你可以觉得就是等死。
  差别只是当事人的态度好坏而已。
  为此杭岩杭清已经用尽了办法,结果全铩羽而归。罗域一开始还会见见他们,但久而久之他也烦了,这天天愁眉苦脸戳你面前,搞得要死的是他们一样,谁会乐意。于是也不愿意再见了。
  直到杭岩回a国前的十来天。
  他的工作已经耽误了很多,不能再拖了,杭岩想让罗域跟他一起走,但是除了失败还是失败。他不得不先回去处理点事再想后策。
  而杭清那儿已是生出了放弃的心思,她一面对罗域,神魂就没方向了,既然这是罗域的想法,杭清觉得也许应该尊重他,罗域活得太累且了无生趣。
  但是杭岩不一样,他是一名医生,明明一个病例有着挽救的可能,叫他如何弃之不管?更何况,那个人是罗域,是他最好的兄弟。
  那天罗域洗了澡出来,就看见杭岩坐在外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电视打开着,他状似看得聚精会神。
  罗域坐到他身边,一边擦头发一边瞥了两眼,那是一段医疗录像。
  镜头刚被架上,视角还是歪的,但透过那窄窄的画面还是能看清大致的情况,医生拿着很粗的针管,由护士做辅助,扎进了床上人的后背。这个情况罗域知道,因为他也被扎过,他们在抽病人肺里的积水。不过这个病人小小的,瘦瘦的,只是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罗域看了一会儿,眼皮就耷拉下来了,像是并不怎么感兴趣。
  杭岩观察着他的表情,也不着急。
  半晌伴着那些让人不舒服的背景音,罗域成功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杭岩又来了。
  罗域在看书,电视响了起来,罗域头也没抬。
  屏幕里是手术的画面,罗域看得则是侦探小说,两方虽过程不同,但氛围有些接近,倒也搭配的相得益彰,因此罗域没把杭岩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