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就在她推开门的一刻,朱光益从外面进来,二话不说给她推回去,反手关上门。
  朱韵:“你让我出去!”
  “你哪都不能去!”朱光益沉声说,“这件事结束之前,你就老实在家待着!”
  朱韵还要往外去,朱光益扬手就是一耳光。
  “你还嫌闹得不够是不是!?”
  这是朱光益第一次打朱韵。
  他们家都是知识分子,不管话说到什么份上,父母从没动手打过孩子。母亲在一旁看了,忍不住过来拉住朱韵,冲朱光益道:“你说归说,动什么手。”
  朱光益神色严肃,语气严厉,训斥朱韵:“你也不小了,分不清事情轻重吗!这是小事吗!人家孩子一只眼睛没了!后半辈子都被毁了,你还替那个混蛋说话?!”
  朱韵大吼:“他瞎不瞎死不死跟我没关!”
  朱光益又是一巴掌,母亲没拦住,朱韵被扇得结结实实。她皮肤白嫩,对外在的冲击十分敏感,这两个耳光打得她半张脸都肿起来,眼底透着血丝,可她还是强撑着,始终不让眼泪流下来。
  “那他的未来呢?”朱韵抬眼,双目赤红地质问,“他也还是学生!你们怎么没人想想他的未来?”
  朱光益爆喝:“他做出这种事还想要什么未来!?”
  朱韵摇头,“你错了。”她压低声音,“这里所有人的未来都比不上他的,包括我。”
  朱光益被她顶撞的眼神气得怒火中烧,“你说得这叫什么话!?”
  母亲也在一旁帮腔。“朱韵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培养大,不是为了让你这样是非不分的。”
  朱韵转向她:“我不听话的时候多了,我还会抽烟呢,你知道吗?”
  母亲目光一冷,“你说什么?”
  朱韵目光毫不退缩,完全豁出去了。
  “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吗,就在你和方志靖把刘晓妍逼走的那天。”
  母亲瞬间僵硬。
  她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出,那么早年的事情竟然还被朱韵记着。
  朱韵的声音透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咬牙道:“所以李峋就是杀了方志靖我也只会拍手!”
  母亲再一次惊呆了,她第一次在朱韵面前哑口无言。
  朱光益听不下去,也不跟她废话,抓着她的胳膊往楼上走。朱韵拼了命挣扎,可哪有朱光益的力气大,朱光益给她推进屋里,“你给我好好反省!”母亲紧跟上来,“先别锁门,我在里面看着她。”
  朱韵被关了四天。
  母亲真的实打实地看了她四天。
  朱韵什么都不吃,她使尽一切方法想要出去,可朱光益除了三餐时间以外,绝对不开门。
  最后朱韵甚至想要从窗户跳下去,母亲也不拦,坐在沙发里看着她。
  陪朱韵熬了这么多天,母亲的眼睛也透着深深的疲惫。
  她说朱韵,我不知道你对以前的事那么挂怀,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觉得你为了见那个男孩甘愿让爸爸妈妈痛苦一辈子,那你就跳。
  母亲流着眼泪说完这句话。
  朱韵终于崩溃,跪在地上大哭。
  好像全世界所有人都在被维护着,只除了他。
  朱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回转倒流的梦。
  做到最后,她甚至觉得那个梦美得不像是她的。
  李峋的事闹得非常凶。
  方志靖知道李蓝去世的消息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对于监控事件,他一口咬定是李蓝当时只是在问他会场的准备情况,自己好心告诉后,她怕影响弟弟就没有进楼。
  方志靖的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在等待起诉期间,想尽一切办法制造舆论压力。有记者不知从哪挖来小道消息,将李峋在校期间一系列事件全部爆出。
  目无礼法,打压同学,巴结领导女儿……
  甚至连他说喜欢笨女人的话也在其列。
  媒体轻而易举给他塑造成一个攀权附贵嫉贤妒能的形象。一时间舆论沸沸扬扬,并呈现一边道的态势。
  时间的维度似乎发生了变化。
  很长一段日子里,朱韵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醒来也不敢睁眼。
  仿佛睁眼,即见地狱。
  李峋的判决很快下来,故意伤害造成对方重伤致残,证据确凿,且毫无悔意——当法官质问他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他只说了一句,“因为他该死。”
  一审判决有期徒刑八年。
  李峋没有上诉。
  朱韵的身体状况变得很差,父母原本并没有太过担心,他们清楚朱韵身体一向很好,相信只要缓一缓就没事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已经开学了,朱韵还是起不来床。母亲终于开始担心,她带她去看西医,没有用,医生说主要是心病引起。她又带她去看中医,医生号完脉,在朱韵眉梢那比划了一下,对母亲说:“这孩子现在的气已经到这了。”说着,医生手又往上半寸,“到这就是抑郁症。”再往上半寸,“到这,十个里面九个会有自杀行为。”
  母亲替她办了休学,一步不离地看着她。
  一个月内,朱韵瘦了十几斤,躺在床上,惊弓之鸟一般,一点点声响也出得一身冷汗。
  母亲坐在床边,看着这样的女人,低声说:“朱韵,人每得一场大病,就会改掉一个坏习惯。你一定要吸取教训。”
  朱韵埋着头。
  “我……”
  母亲凑近:“什么?”
  朱韵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知道他脾气不好……很容易惹别人生气。”
  她说得很慢,每一句都花费很大力气。
  “他犯过很多错,又喜欢逞强,嘴也不饶人……”
  朱韵从枕头里抬起通红的眼。
  “可错到这个份上吗?”她看着母亲,又像是透过她问向所有人。“你真的觉得他错到这个份了吗,必须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母亲凝视她,半晌回答:“这话你要问那些恨他的人。”
  朱韵无法接受。
  母亲说:“所有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早就说过,我看学生很准,这人早晚要出问题。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太容易被那些剑走偏锋的人吸引,最后受伤的都是你自己。”
  母亲起身,临出门前又对她说:“朱韵,你爸身处的位置你也该知道,你跟那男孩的事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你不要只想着自己。你也不用钻牛角尖,谁年轻时候都有过冲动和异想天开,过去了就过去了,揭开这一页,接着往下走就是了。”
  揭开这一页。
  然后呢。
  把谁留在书里。
  她有心结解不开。
  “今年必须给她送出国。”朱光益对母亲说,“这样不行,她得换一个环境。”
  朱韵浑浑噩噩度过很久。母亲这次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没有催,也没有再劝。
  反正不管她接不接受,结果都是一定的。
  朱韵的身体每况愈下,从睡眠开始,慢慢影响到内脏,皮肤。她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疹子,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任迪和付一卓都给她打过电话,可他们说的内容朱韵隔天就忘。
  这后遗症太严重了。
  有一阵朱韵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抗不过去了。
  最后救了她的,还是一场梦。
  梦里她站在铁栅栏外,远远看见一个人,染了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双手插兜站在操场中央,淡笑着,一动不动。
  许久后,天地间猛然刮起一阵狂风,足球场上的草疯魔一般摇摆。
  他还是一动未动。
  天色仿佛末日。
  她在那一刻醒来。
  时间正值黑夜与黎明交界,周围是死寂的安静。
  这个梦让她体验到了一种永恒的爱,或者换句话说,一种永恒的自由。
  从那时起,她渐渐不再害怕。
  四个月后,朱韵在出国前的那天,回了学校一次。
  校园安宁,一切如常。
  她只见了高见鸿。高见鸿在继续运作公司,但他放弃了之前李峋制定的项目,转向电子商务,并且经由之前的咨询师,拉了一批新的投资。
  “你不能怪我。”高见鸿对她说。
  朱韵没有说话,转身离开,高见鸿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也激动起来。
  “朱韵,你不能怪我,我什么都放弃了。保研,出国,学校所有的推荐我都放弃了!就为了这个公司!可他呢?他都干了些什么?朱韵,三年了,他什么时候做决定的时候想过别人!”
  朱韵看着他,低声说:“李峋喜欢笨女人的话只在基地成员面前说过,媒体为什么会知道?”
  高见鸿神色一顿,淡淡道:“你以为这几年下来,他得罪的人还少吗?”
  朱韵点点头,转身离去。
  “朱韵!”高见鸿在背后喊她,“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他!”
  她一步也没有停留。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所有事,都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越往后,就越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