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知心 第45节
  第87章 .离苦海(捉虫) · ?
  八月十六下了早朝, 闭了一个多月的长禧宫大门突然开启。皇帝陛下如往昔一般着一袭素色常服,带着小崔公公在一众人惊喜或惊惧的目光中踏了进去。
  秋楹看到那身影时便是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偏殿跑去报信。赵熠阻拦不及, 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随着她的背影继续往里去了。
  及他走到那棵开的正热闹的丹桂树下,就见身形单薄的女子踉跄着冲了出来,却在看到他的瞬间停下脚步,慌张失措的拂过略显凌乱的发丝,下意识的想要调转方向回去重新梳妆。
  “过来。”赵熠轻声召唤。
  她如受了蛊惑一般, 眼中的泪顺着瘦削的下颌滴落在地,却一步步的、稳稳的走到了他身边, 屈膝行礼口称万福。
  赵熠心中五味杂陈。心中模拟了无数遍的敲打陈词在此刻全然无用,甚至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这柔弱的女子拥入怀中。
  她竭力遏制几近崩溃的情绪,依旧稳稳的,略有些僵硬的靠在他怀里。然怀中止不住颤抖的身躯早已出卖了她,也让他再无法自控,唯有将人用力的、用恨不得勒进自己身体里的力度, 给她最明确的支撑和回答。
  这般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过了许多个纪年。赵熠沉溺于这说不出的心酸苦楚又幸福满足中, 蓦的想到书中说的一瞬千年, 说的天长地久亘古日月, 或许莫过如是了。
  他是真的喜爱这个女子的。他甚至默许了这个女子占据他的心神,影响他的情绪,改变他的决定。既如此, 这个女子更不能给他带来危险——想到此处,他终是理智回笼, 默默的放松双臂将人稍稍推开。
  “陛下?”泪眼婆娑的女子有几分疲惫几分依恋,如受了惊吓的鸟儿般抬头看他,眼中的惶恐脆弱重重的砸在他心里。
  可他仍是硬起心肠,冷着语气将先时准备的台词问出口:“你可知错了?”
  “嫔妾知错。”
  她低头,温顺的跪下,珍珠般的泪滴一颗颗砸在青石板上。虽哽咽着,一字一字说的清楚明白,显然在这些时日里已将这问题想了无数回,亦在心中答过无数次。
  “嫔妾不该违逆陛下。嫔妾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嫔妾自当以陛下的心意为自己的心意,以陛下的荣辱为自己的荣辱。陛下对嫔妾宠爱有加,愿与殊荣赐于嫔妾,嫔妾却恃宠而骄,将陛下的好意宽容视作寻常,当真是忘了自己的本分与本心。”
  她与宋慧娘都是知情人,都是潜藏在陛下后宫中的隐患。陛下在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至她于死地,已经是值得她三叩九拜感恩戴德的待遇了。
  她一边说着,赵熠便低着头看着她。
  满头青丝随意的挽了个坠马髻,只原先乌黑油亮的发丝都透出些枯黄来。薄薄的浅青色长衫半新不旧,淡淡的香气是浣衣局常用的香胰子的味道。
  一截雪白的脖颈露在空气中,在发丝与衣领间愈发显得细腻白嫩。若是再往下,后背上应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是他曾许多次肆意摩挲过的熟稔。
  “……你说完了?”他后知后觉,才惊觉自己其实?未认真听她的回复,实则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你先起来。”
  皇帝主动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女子扶起。她这些时日想来已经受够了教训,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又何必再为难她呢。
  “你心里是明白的。朕便是爱你这分明白,才将你当做自己人。”
  原本狠厉敲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情绪却不知为何渲染上无奈与宽容,不像是来兴师问罪,倒像是来循循善诱敦敦教诲:“朕是心疼你的,朕也愿意给你机会,也愿意等着你。可你得让朕看到你的心,让朕知道你依旧是值得朕喜爱和信赖的人。”
  虞枝心依旧低着头,遮掩住这一刻悄悄扬起的嘴角。陛下难得有心口如一的时候,她又怎么会辜负了他的真心与“爱护”呢?
  “嫔妾明白。”她听自己言语婉转,唯有心中冷如冰霜,轻声与他承诺:“陛下尽管看嫔妾的表现,嫔妾不会再让陛下失望了。”
  抬起头来,她眼中除了痴恋,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温顺。?不敢去攀他的肩膀,只是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留恋入丝线般缠绵在他身上。
  赵熠差点儿就忍不住松了口,恨不能这会儿便解了她禁足安抚她的惶恐,再让小崔子狠狠发落那些胆敢轻视了慧嫔的狗奴才。
  总算是最后一丝冷漠与决绝拦下了他。皇帝陛下后退一步,维持住漠然的面孔,第一次需要努力才能控制自己发出冰冷如寒霜的声音:“那朕便拭目以待了。”
  ……
  长禧宫的大门又一次关上。耗尽心力的虞枝心由白桃和秋楹扶着在软塌上坐下,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息。
  “娘娘,陛下是宽恕娘娘了么?”
  秋楹与夏榆到现在都不明白陛下与主子唱的是哪一出。与小崔公公的疑惑一样,且不论陛下到底为何恶的宋小主,若说陛下是因慧嫔违逆抗命而发作了她,又何必将宋氏和小公主交给她照顾?可要说陛下本无意惩戒她,这禁足也好冷落也罢,又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她们只盼着有朝一日陛下消了气能重新宠爱慧嫔,这些当宫女下人的才有好日子过。今日陛下来了这一回显然是已经有几分松动了,可两人说的话不知是打的什么机锋禅语,一句句听在耳中却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结果又如何。
  “陛下向来仁慈,对本嫔更是宽容。”虞枝心笑着点点头:“你不必担心,过不了几日就好了。”
  这两人不似白桃,原是在她春风得意青云直上时跟的她,便是她先前禁足时也没过过苦日子,心里早把她当了安如磐石坚不可摧的金大腿。到这几日被内务府明里暗里的刁难,不免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虽不是她们就此不忠了,可与白桃相比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眼看秋楹一副跃跃欲试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虞枝心只得先一步挥挥手:“你们去忙吧,我一会儿去看看宋小主,有白桃陪着就够了。”
  秋楹和夏榆对视一眼,乖乖的行礼退下。然以虞枝心的耳力之好,仍是听到她们悄悄咬耳朵:“主子果然还是最喜欢白桃姐姐的!”
  虞枝心忍不住再叹一口气。先时她确实想过扶持秋楹和夏榆顶替即将出宫的白桃,少不得多给了她们几分鼓励教导。然事实证明她这儿一时半会的还真离不开白桃,且白桃也?不愿意就这么抛下她离开。她自然又将倚重放在白桃身上,倒让这两个丫头平白生出落差失望来。
  好在这也?非什么坏事,至少这两个宫女虽闹了点儿情绪,大体上还是明白事理,对她也依旧忠心耿耿?无二心。不过今后还是要想法子再调丨教一二,将各自的职责区分开,往后有个万一也能支撑住场面。
  此事言之尚早,虞枝心先按下不提,只看白桃道:“咱们去后头看看吧。”
  白桃了然的点头。宋慧娘能熬到今日已是榨干了身体里的每一份生机,连呼吸都是痛苦的,全靠白桃调制的药丸硬撑着。却不是宋氏如此要求,而是她在为了虞枝心的精心布置而努力活着。
  昏暗的屋子里浸染了奇怪的药味,形如枯骨的女子肤色灰败,早已看不出是当初那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宋贵人。她一动不动的躺着,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在显示她还剩一口气没咽下。
  虞枝心强忍住哽咽执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她喉间有一丝短促嘶鸣,却根本发出人任何声音。
  “陛下已经来过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婳儿的。”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落下,苍白的唇上绽开一抹极淡的笑意。下一刻,她胸前的起伏蓦然停止,?小孩儿嚎啕的哭声在屋里响起。
  “婳儿是知道的呢。”虞枝心红了眼眶,接过不知所措的奶娘手中抱着的胡乱挥手踢腿的小婴儿,轻轻拍着赵婳的后背:“婳儿乖,你娘亲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亲娘。”
  ……
  盏茶功夫后,宋氏的死讯经过一道道关卡传进了皇帝陛下耳中。赵熠在一日内再次临幸长禧宫,只这一次非但解了慧嫔的禁足之令,还将刚刚满月不久的小公主续上序齿,?加封号“安顺”,可谓前所未有之殊荣。
  ——毕竟前一位夭折的大公主赵婉可是到三岁时才序齿取名上玉牒,至死才加封的公主封号。而二公主生下时就赐下大名,才满月就有了封号,其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连先前开罪了陛下的宋氏也被重新追封贵嫔,下令以妃礼下葬。宋氏的贴身宫女锦书因忠诚护主得陛下嘉奖,破例获封四品礼教司仪之职。后又应了锦书之请,准她以女官的身份发还宋府,也算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宋少卿聊以安慰。
  是个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其实陛下哪里在乎什么宋氏什么宫女的?还不是看在慧嫔娘娘的面子上?
  慧嫔娘娘这面子可有够大啊!后宫诸位娘娘小主不免在心中打起了鼓。之前听了贵妃暗示为难长禧宫的几位管事已然煞白了脸色,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而此时此刻,陛下且没空搭理这些小鱼小虾。他特旨宣了沈相爷入宫,强硬的将贵妃谋害慧嫔与宋选侍母女的罪证摔在他眼前,问他要一个说法。
  人证物证俱在,慎刑司的供词写的清楚明白,便是要狡辩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沈相爷定了定神,重新端起老神在在的沉稳表情冲陛下拱手:“陛下若有吩咐,老臣无所不从,就不必用这些来伤了咱们君臣之请了。”
  “陛下,您说呢?”
  第88章 .桂花明(捉虫) · ?
  皇帝对沈相的反应有一瞬间的不快, 只情绪立刻收敛,又回到无辜且诚恳的模样。
  “朕自然愿意与沈相好好说道的。可贵妃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他说的颇有些痛心疾首,抖了抖手里的供状:“相爷也知, 朕虽说是个皇帝, 对朝堂上的事儿也就那样了。可这后宫里的总好歹是朕的女人,贵妃明知朕对慧嫔有几分宠爱,偏是连这点子念想都要毁了,您也是个男子,总该理解朕的心情吧。”
  沈相自是没想到皇帝看似来势汹汹, 话头一转倒变成了诉苦。若是他拿强权相压,相爷自有的话回了去。可他都无奈的说到儿女私情上, 沈相爷便只能躬身请罪,直道:“是臣教女无方,臣在这里替贵妃娘娘给陛下赔罪了。”
  “哪里受得起相爷赔罪。只是这案审都审了,朕也没料到贵妃做事如此潦草。”
  皇帝陛下这会儿又说起好话来,拍了拍手中的纸张苦笑道:“朕也是大宅院里长起来的,不是那般目中无尘之人。后宅倾辙后宫争斗本是常有,只要不摆到明面上或戳到朕的心头上, 朕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朕将这事儿压了有快半个月了,若是贵妃知情识趣, 本该自行出来请罪, 朕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少不得大事化小。可她非但装聋作哑的有恃无恐, 甚至直接让人打上慧嫔的寝宫。慧嫔还罢了,她那儿还有个身子骨儿极弱的宋氏。被贵妃这一惊吓,可不是没几日便去了。”
  他说着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 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又有些自嘲道:“宋氏哪里又得罪了朕什么呢?还不是因她虽在贵妃宫里, 却与慧嫔更亲厚些。自先皇后一死,贵妃只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在后宫当家作主,朕向来倚重信赖她,明知她对宋氏的控诉多有不实仍是如了她的愿。哪想到换来的不是她谨慎自持,反而愈发嚣张了。”
  “陛下息怒,实在是贵妃不懂事,隔日微臣便让夫人递牌子入宫,好好劝导劝导她。”
  沈相干巴巴的回话,实则哪想听他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裹脚布。可如今与以往不同。之前孔太傅一家独大,四相抱团才不至于被他打压的太过,至于掌控朝堂根本无从说起。然自先皇后多次欺压圣上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后有孔太傅行事霸道对陛下全无尊重,孔家的贤名声望已经扫地,不少清流志士对孔氏多有抵触,四相趁机施展手脚,倒是挖了孔太傅不少的墙角。
  正因四相与孔太傅之间从毫无还手之力渐渐有了分庭抗礼之相,先前只如个傀儡木偶的皇帝陛下反而显出了他代表正统的权重来。四相自然希望陛下站他们这边,可既是要拉拢这位,少不得在不必伤筋动骨的小事上要给他些面子的。
  便如今日这事。后宫妃妾间的龃龉是沈相爷要管的吗?然陛下非要拍在他脸上,他便只能哄着。不过赵熠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听他轻飘飘一句“劝导”,便知沈相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免沉了脸色道:“劝是要劝的,可这事儿已由慎刑司正经查了,沈相还真当贵妃能在后宫一手遮天,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吗?”
  “臣请陛下明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贵妃?”
  沈相爷与他绕了这许久的圈子也算知道这位是不准备轻易松口的。既然各有目的,不如就摊开来说清楚。
  赵熠板着脸:“贵妃代掌宫权却行事不端手段毒辣,朕欲贬贵妃为妃,并收回宫权宝印以儆效尤。”
  “此事不妥。岁贵妃确有不对,然当前皇后新丧,若是贵妃也被贬斥,只怕后宫一时不得安宁。”
  何谓不得安宁?自然是指孔太傅以后宫无人管束之由再往宫里塞孔氏女。若有贵妃镇着,便是孔太傅有此意,只要陛下与四相咬定了不让此人为后便还好行事。可要是贵妃都倒了,岂不是平白送给孔太傅机会,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沈相的意思赵熠当然明白,只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若不先把口开大了,往后又怎么好和沈相谈呢?
  “朕又哪里舍得动了贵妃呢?毕竟这几年风雨同舟,贵妃在朕心中的地位从来是不同的。”皇帝陛下深深叹了口气:“可朕也实在没法当此事从未发生。如今宋氏死了,慧嫔已是十分伤心,若是朕还不能给她一个公道——”
  “慧嫔娘娘最是懂陛下的心意,又有陛下厚爱,想来不会为难陛下的。”
  “她是不会为难朕。”赵熠的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微笑,只心中愈发恼怒。这老头儿倒是想得好,拿慧嫔的品性当借口,分明是什么都不肯答应。
  “虽慧嫔贤淑,可越是这样,朕越是对不起她啊。”皇帝陛下故作深沉的摇头:“朕好歹是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当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呢?”
  话到这里,沈相知道不吐点儿实际的东西出来陛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了。索性开诚布公道:“陛下是要升慧嫔的位份?”
  “正是。”赵熠目光直视他:“贵妃仍做回去她的容妃,慧嫔升为妃位。”
  “不可。贵妃位份不可贬,慧嫔可做贵嫔。”
  “贵妃位份不变,慧嫔升做慧妃。”
  “连升两级只怕朝臣不服,还请陛下位慧嫔娘娘考虑,只升做贵嫔就好。”
  “沈相真要如此锱铢计较?贵嫔与妃位不过差了一等。且慧嫔还养着个公主,开销用度总要多些。”
  “公主自有公主的份例——”
  眼看陛下瞬间阴沉的脸色,沈相果断改口:“那便升做贵嫔,有陛下格外开恩,再领了妃位的份例就是。”
  “沈相倒是做的好买卖!”赵熠冷哼一声:“朕对贵妃自有情分在,可慎刑司的人能不能守住秘密,就不是朕说了算的了。”
  他甚至悠闲自在的往后一靠,言语中不乏威胁:“朕将慎刑司查出的口供压到现在已是极限,孔太傅和其他几位相爷没少在宫里安插人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得去了。”
  沈相瞳孔微缩。赵熠虽是威胁之语,但也确实如此,若他们不能尽快达成协议。只怕拖得久了就要节外生枝。
  “那依陛下的意思?”
  “既然贵妃不能动,那便补偿慧嫔。”赵熠一锤定音:“慧嫔照料小公主有功,理应封作妃位。”
  见沈相仍在犹豫,赵熠淡淡提醒:“宋贵嫔死的冤,可既然人都死了,自然没有拿活着的人出气的。唯独小公主是她留下来的一条根苗,朕即选了宋氏抚养公主,升她为妃也算是给公主一个靠山。”
  所谓母凭子贵,小公主也是龙子凤孙,慧嫔托了公主的福得以晋升位份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沈相目光闪了闪,终是想起了慧嫔虞氏体质虚寒极难有孕的消息,咬牙点了点头:“陛下乾纲独断,微臣听命就是。”
  “那就有劳沈相了。”赵熠毫不在意的顺杆往上爬:“其他几位相爷处也请沈相帮忙说道说道,少说咱们自己人不能闹起来,否则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呢。”
  这旁人指的自然是孔太傅,且有先皇后做对比,温柔贤淑的贵妃升做皇后的优势便十分明显。若是此时爆出贵妃与皇后并无区别,至做的比皇后更过分,孔太傅一系必然要以此大做文章,只怕对四相在后宫的布局十分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