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周静雅说:“你耳朵上戴个塑料棍干啥?”
  王卉说:“刚打的耳洞,戴上才不会长拢啊,不然白打啦。”
  王卉化完妆,又把她妈的指甲油拿出来涂指甲。
  这个周静雅会,高兴说:“我来给你涂。”
  王卉说:“我要涂这个,这个红色好看。”
  周静雅坐到床上去,兴致勃勃给她刷指甲油。刷完十个手指头,周静雅邀功:“怎么样?我刷的行不行?”
  王卉反手,吹了吹手指,欣赏了一下:“还行。”
  她伸出脚:“我脚指头也要染,脚上也要。”
  周静雅见过王卉她妈涂脚指甲,感觉很好看,于是也帮王卉涂。他盘腿坐着,王卉把脚放在他腿上,周静雅拿着装指甲油的小瓶子,一点一点,把她每个脚指头都仔细地涂一下。只涂指甲盖。
  王卉把刷了指甲油的脚穿上系带凉鞋,炫耀说:“怎么样?好看吧?”
  周静雅说:“好看。”
  王卉闲不下,涂完指甲,又找来卷发棒,插上电给自己烫卷发。
  周静雅对女孩子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王卉长大了很多了。她进去了青春期,开始发育。周静雅看她炫耀自己刚买的内衣,那种类似抹胸的小吊带,里头缝了两块海绵,小女孩穿的,没有罩杯,没有钢圈,也没扣子,用个带子系在脖子上,打个蝴蝶结,得意地问:“漂不漂亮?”还把她妈的胸罩从衣柜扯出来,装模作样地试,给周静雅比划。
  周静雅感觉她真的很自恋,跟个孔雀一样。
  离开学还有十天,王菲打电话来催回去,王卉才恋恋不舍地跟周静雅收拾东西回家。高兴了一个暑假,结果作业没完成,回家被王菲一顿臭骂。王菲很生气,骂完王卉又打电话去骂王卉她妈,说她只知道带女儿买衣服,学的跟个妖精似的,作业都不做。拎起那大行李箱,把一箱子衣服全扔到院子里。
  王卉不甘心,恳求说:“爸,都花了钱的,你就让我留着吧。”
  王菲说:“花谁的钱?又不是花我的钱,谁让你买这么多衣服的?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只知道穿着打扮,你要上天了?赶紧把那堆垃圾给我拿出去扔了,再让我看见,我全给你烧了。”
  衣服撒了一院子,王卉伤心的不得了,一边哭一边捡,感觉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舍不得扔掉,又不敢捡回家,只好哭哭啼啼的,全拿去送给了邻居李老师的小孩。把邻居小孩高兴的,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叫。李老师也觉得那衣服好看,也没说不让自己小孩穿啊,王卉又难过,又无奈,只是心疼的想哭。
  浪了一个暑假,王卉仍旧穿回她的旧衣服,耳钉也不敢戴了,头发也不敢卷了,规规矩矩在家补作业。周静雅是个看客,蔫头耷脑的,也不敢说话。
  第15章 打架
  腊月的时候,她妈打电话,说要结婚,让王卉请个假去参加。王菲听见了严厉说:“不许去,人家结婚,你去什么去。好好上课。”
  于是王卉也没能够去成她妈的婚礼。
  王卉在她爸的管教下,胆小如鼠地活着,勉勉强强优秀着。小学毕业,她考了年级十几名,升入当地初中。周静雅成绩不好。考了五十多名。全年级一共才一百多个学生,可以说是很糟糕了。
  王卉本还以为上初中就能摆脱她爸,没想到自己太天真。就在她升入初中这一年,王菲也调到了初中,仍然在她的学校当老师,而且有极大可能还是她的班主任。王卉极度失望,简直要充满悲愤,感觉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爸了。
  就在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入学不久,王卉开始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她爸在跟班上一个女学生谈恋爱。那个女学生才初一,十三岁,跟王卉一样大。王卉觉得很不安,总觉得不太舒服。她不敢问她爸,怕会惹他发脾气,然而那些传言,仿佛都是真的。王卉发现他打牌的次数少了,倒是经常放学了还在办公室,找那女学生单独补课。
  王菲这个人,年轻的时候长得还是挺俊,眉清目秀,大眼睛。王卉的漂亮有一半是遗传她爸。她爸这两年见老了,但没发福,一瘦长高个子,戴个眼镜,夹根香烟,在外人看来还是有几分斯文样子。当然只是在外人看来,实际王卉知道他一点也不斯文,还有点暴力倾向。
  跟王卉妈离婚这些年,王卉知道他的私生活也并不干净,虽然没说交女朋友,但经常在外,彻夜不归,也不是仅仅一个打麻将能说的通的。王卉有时候听说他去哪里打麻将,但去寻他,却时常寻不到,人家都说他没去,王卉就知道他经常对自己说谎。有什么事需要对女儿说谎呢?王卉猜测,大概也就是跟他的私生活有关。王卉经常听说他的风流韵事。
  但王卉不好意思问这些,也不好意思管。
  只是没想到他什么时候跟学生好上了。
  王卉经常一问她爸在哪,人家就说:“在办公室补课。”王卉暗暗去办公室找,果然在呢。那女学生穿着个宽大的校服,扎着个马尾辫,模样居然很清秀的样子,身材发育的也很好。王菲看起来倒是一本正经的,好像是真的在补课。
  然而王卉充满狐疑,总觉得他们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平心而论,王卉知道她爸不是对工作那么上心的人。以前在小学,经常都能请假去外面搓麻将,他哪有那心思给学生补课。然而王卉也不敢说什么,她害怕她爸会出事,也怕被人知道了会丢脸。
  王卉其实是很敏感的人,她敏锐的发现了王菲的变化。首先是钱,王菲以前经常随手给她零花钱,最近却很少给了,说钱不够用,让她省着花。王卉听他班上的学生说,王菲经常给那个叫刘小敏的女生买东西,什么衣服啦,手链啦,那女生还拿到班上炫耀,说是王老师给她买的。班上同学听了又羡慕又嫉妒。
  那个女生也认识王卉跟周静雅,见了他们就要跑上来,装作很熟的样子热情打招呼。王卉见了她就想起那些流言,就跟见鬼一样,满脸透着尴尬。
  那会流行mp4,可以用来听歌看电影,王卉央求爸爸给她买mp4,王菲说没钱,等下次考第一名再给她买。然而没过多久,王卉听说刘小敏有个新的mp4,是王菲给买的。没过多久,王菲又给她买了部手机。王卉生气,告诉她妈,她妈不管王菲的事,说:“别管,随他去,你要手机回头妈给你买。”
  王菲跟那刘敏的关系很不正常,班上的一同学一开始羡慕嫉妒,久了就开始说闲话,说刘敏是为了钱跟老师谈恋爱。有男生偷偷去校长那里告状,然而都没什么结果,王菲还是跟那女学生在交往,而且关系越来越密切。王菲天天跟那女生单独补课,甚至周末,王卉跟周静雅出去玩,王菲还将对方单独叫到家里。
  王卉年纪还小,她并不懂成年人的事。迷迷糊糊只晓得王菲在跟一个女生交往,但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有两个礼拜,那女生没来上学,大家都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人偷偷传言说刘敏怀孕了。大家议论纷纷,把王卉听的也惴惴不安,心想:怎么会呀?她还那么小,跟自己差不多大。她只是个小孩子,王卉不相信爸爸会做那种事,以为那都是同学们造谣瞎传。
  大家议论纷纷,王菲仿佛没事人似的,每天还是正常上课。那叫刘敏的女生再没来学校,家长把她书桌搬走,她退学了。
  一个才念初一的学生,居然就退学了。
  王卉心中隐隐有雷炸响。
  她本以为这个人从此会销声匿迹了,没想到有一天,一群家长突然打到学校来,点名要找王菲。当时王菲正在上课,几个中年人,有男有女,一起冲进教室,大叫大嚷,揪着王菲殴打。学生们吓得全躲到一边,全校老师都赶过来劝架,劝不住。这些人分别是刘敏的舅舅、姨夫、姑父、舅母等人,还有一些亲戚邻居,总共十多个人,声称王菲□□学生,气势汹汹要抓他去坐牢。
  王卉听到消息,冲出教室,周静雅跟在她后来,飞快地跑去。到了那教室门口,王卉就吓呆了。只见王菲被打的鼻青脸肿,牙齿打掉了,满嘴流血,头发被薅掉一大把,眼睛也碎在地上。王卉吓得大哭了起来,叫道:“爸爸。”
  王菲经常打她,她怕王菲,然而小孩子的本能,那是她爸爸。看到爸爸挨打受伤,她就要哭。她捂着嘴,恐惧的眼泪流出来,心碎地叫:“爸爸,你们别打我爸爸。不要打我爸爸。”
  那几个中年人指着王菲大骂□□犯,要让他坐牢。王菲也怒了,不承认此事,抹着嘴边的血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说话要讲法律的,不要胡说八道污蔑人。”跳起来和他们对打,双方抄起了桌椅板凳,满教室砸的乒乓乓乓。
  王卉哭,周静雅怕桌椅板凳砸着她,只能拼命抱着把她往教室外拉:“这是他们大人的事,你让他们大人去解决吧。”
  王卉哭说:“那是我爸爸。他们那么多人,他们要把我爸爸打死了。”
  周静雅紧紧拽着她,不让她上前去。
  教室里打的不可开交,一个中年女人叫:“有种的上派出所去!”
  王菲说:“去就去,老子怕你。”
  王菲面子丢光,也不顾形象了,跟对方去派出所。王卉心慌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去派出所?难道爸爸要坐牢?王卉周静雅赶紧跟着他们去派出所。
  派出所又是大闹一场。家长说王菲□□,王菲说没有,警察和稀泥,不给立案,只调解说:“□□要有证据啊,有没有□□?过去这么久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女儿被他□□?”家长一口咬定是王菲□□,然而拿不出证据。
  一个女人坐地哭起来:“这孩子才十三岁啊,现在怀了娃娃,以后可咋办。”
  双方一直在派出所纠缠到天黑,最后不予立案,还是出来了。那一家人哭哭啼啼,灰头土脸,闹着要自杀。王菲也没好到哪里去,满脸都是被打的乌青,头发上也是血,黑眼圈一直垂到脸上。
  王卉跟周静雅在派出所门口一直孤独地等到天黑,总算见到王菲。
  他的表情可怕至极,好像一个杀人犯。王卉哭都不敢哭,也不敢说话。周静雅拽着她,跟在王菲背后回家,远远隔了十多步的距离,因为恐惧,不敢挨太近。
  到家之后,王菲就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发着呆,也不开灯。王卉擦擦眼泪,去外面开煤气灶,煮晚饭。
  有别的老师过来关切,问:“没事吧?怎么样?警察怎么说?”
  也有一些老师,知道原委,不屑再打交道,远远地关上门,避开他们。
  第16章 变故
  炒了两个菜,摆上桌,然而一点吃饭的气氛也没有。王卉看王菲脸上乌青着,几乎又要哭了,说:“爸爸,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吧。你都流血了。”
  王菲面无表情,呆滞坐在那:“没你的事。”
  王卉说:“爸爸,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王菲样子十分颓废,好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说:“不要管我。”
  他坐了一阵,也不吃饭,也没有洗漱,直接倒上床睡觉。王卉跟周静雅默站了一会,听到床上传出了鼾声。
  王卉也没吃饭。
  发生这种事,哪里吃得下。王卉想到到派出所,心中就慌。她想爸爸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会不会被警察抓去坐牢……她不知道爸爸做什么坏事,但她不想让爸爸坐牢。
  周静雅比她更不安。一晚上都没说话。两人肩并肩站在灶台洗碗,彼此都沉默,走廊灯光昏暗,照着人心事重重无精打采。
  夜里,躺在床上,周静雅就听到王卉在哭。她声音很小,没哭出声,只是吸鼻子,拿手抹眼泪。周静雅对王菲没什么感情,也说不上伤心,然而王卉的哭泣让他感觉很压抑,喘不过气。
  王菲请了一周假,没去上课,天天去医院换药。然而这件事很快传的全校人尽皆知。那刘敏的家长并没放弃,三番五次到派出所控告,一定要给女孩讨个公道。王菲也三番五次被民警招去问话。
  他一口咬定跟女孩没关系,所有事情,一概不知。哪怕家长拿出了手机mp4等证据,他仍不承认。这个案子最终也没能起诉,悲愤的女孩家长被民警打发走了,王菲仍然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他不料,这一切并没结束。
  刘敏家人见派出所不立案,而王菲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仍然回到学校,大是愤怒。然后这天又纠集了村里熟人邻居,几十号人,其中女孩舅舅手里拿着斧头,冲到学校要砍人。王菲被子斧头砍中手指,吓的狂奔逃命,血滴答滴答流了一路。那家长豁出去了,不要命追着他砍,王菲躲回宿舍,把门反锁,家长在外面拿斧头砸门。全校师生目瞪口呆,没一个敢上去帮忙的。那家长当众放话,只要王菲在学校教书一天,他们就不会罢休,一定来砍死他。
  学校报警,派出所民警出动,将家长驱散,为首行凶的人以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罪拘留十五天,还罚款两千块。女孩家境不富裕,孩子出了事,公道讨不着,恶人逍遥法外,自己家人报仇却被拘留罚款,对王菲的仇恨已经不共戴天。人在号子里,家里人都还在放话,说出来后要把王菲给弄死。
  王菲想让派出所能帮他,让那人去坐牢,然而派出所不干。十五天后,那女孩舅舅又放出来了,出来第一天就又提着斧头来学校要砍人,王菲躲在家里不敢出,打电话叫警察,又把那人拘留去。
  那家人跟王菲杠上了。
  天天都有人来学校闹事,王菲课没法上。校长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将他开除。
  王菲是捧铁饭碗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做老师,早已习惯了体制内安稳的生活。他一无所长,又不能吃苦,离开学校,根本找不到谋生之道,连养活自己都办不到。王菲一时间整个人都崩溃了。
  连带着崩溃的还有两个孩子。生活陷入了一团糟,连明日的衣食都够不到。
  王菲带着两孩子搬家,逃离学校宿舍,回到县城居住。那刘敏的家长仍不放过他,一定要让他罪有应得,要看他遭到报应。天天来家门前闹,往门上泼猪血,写大字辱骂。王菲一家子成了过街老鼠,以前的熟人再不搭理他,邻居见到他一家人,也都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听说了他的事情,大家背地里指指点点。
  王菲放下一双孩子,独自逃到老家乡下。刘敏的家人开起两辆面包车,轰轰隆隆追到乡下,王菲没料到他们这么凶狠,锲而不舍追到老家。他被一圈人围在老家,逃命躲进了猪圈里。那穷乡僻壤,警察也叫不来了,王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崩溃绝望,一根绳子上吊自杀。
  王卉跟周静雅待在县城家里。这半年来,刘敏家人闹事,两个孩子都被吓的魂飞魄散,几乎连门都不敢出。到教室上课也被全班同学议论指点。家门口天天有人堵,那些人见了他们就问王菲在哪。王卉起先还吓得哭,后来就有点麻木了,见了人问王菲心就打颤。
  这天晚上,王菲跟她说,县里不安生,要去乡下躲一阵,让她跟周静雅好好在家,按时上学,自己煮饭吃。王卉心想这样也好,便点头答应。当天晚上王菲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连汽车都不敢搭,星夜走路逃回了老家。王卉打着手电筒送他出门,看她爸像条亡命的野狗,心里茫然又忐忑。王菲离开后,她忍不住哭了。
  周静雅陪着她。两人在床上搂了一块,王卉哭的眼睛红肿,眼泪滔滔不绝而出。周静雅一直安慰她说没事。
  第二天,刘敏家人来闹,没找到王菲。
  他们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说王菲逃回了乡下,于是开车追到乡下。王卉从邻居口里听见刘敏的家人去了乡下,吓坏了,赶紧叫上周静雅,两人狂奔至汽车站买票,下了汽车又飞奔,回到村里,就看到门前闹嚷嚷,围着许多人。有刘敏的家人,还有村里邻居,大家议论纷纷说:“死了死了。”
  “怎么死了?”
  “上吊了。”
  王卉愣愣的,回不过神来:“谁死了?”
  “你爸死了。”
  王卉怀疑自己听错了,或是这些人说错了:“我爸……死了?”
  的确是王菲死了。上吊的地方是靠墙的猪圈。他为何躲到猪圈里,大概是以为这里不会被人发现。猪圈里刚好有一盘旧麻绳,他站到隔圈的石栏上,把绳子挂上顶梁,然后把脚一蹬。
  死状有点凄惨。倒不是因为吊死鬼吓人,而是因为在上吊前,他已经有三个多月没理发,而且一星期没洗头。那头发油腻腻乱蓬蓬,长的跟狮子狗似的。脸上胡子拉碴,加上长时间的睡眠不足,精神不良,以致肤色铁青,脸颊眼眶瘦的同时凹显下去,看起来相当落魄。哪还有生前站在讲台时那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迷倒女学生的样子。
  王卉几乎有点认不出那人是她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