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她们既已定了必然要将程琛逐出尚书府的念头,那贺氏就有她的盘算。
  程琛上一世能得手,不过是因为他年纪小,且贺氏对他有些怜悯之情,一时没有防备。
  而这时,贺氏既然决意不留程琛,若是斗不过一个七岁孩童,那她这么大的年岁,也是白长了。至于如何说动程尚书,贺氏与程尚书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也有她自己的法子。
  所以,她们并未多为这事费思量,贺氏对程瑜只说了一阵闲话,她就睡去了。
  月光透过窗纸,给屋内带来了一些朦胧的光亮。
  程瑜借着月光,仔细得看着她母亲的模样,忍着泪,身体竟有些颤抖。
  贺氏睡的迷糊,把程瑜当做孩童一样轻轻拍着,哄道:“别怕,娘在,乖。”
  这时,程瑜才合了眼睛。
  这一夜,程瑜竟做了个好梦,醒时嘴角还带着笑。
  在梦中,她未嫁人,如男子一样考了科举,谋了一份产业后带着贺氏去漠北去江南。
  而后捡了一处风景秀丽地方住下,如此过了一生。
  醒时程瑜虽觉得荒唐,这个世道,哪里容得了女子不嫁,且还去考科举,活得那么舒服的。但梦中的那份洒脱自主,仍使得程瑜心生向往。
  天空中落下一阵微雨,程瑜与贺氏拜别后,轻提着罗裙坐上轿子。
  到了庆国公府时,雨还未下完,天还是暗着。
  程瑜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眼整个阴沉沉的国公府。程瑜提起了一口气,挺直了腰,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在这群同样虚情假意的人中间。
  梦中再洒脱自由,终究是梦。日子再了无趣味,但终究是踏踏实实的活在人世间。
  庆国公府的大夫人,程瑜的婆婆刘氏,如上一世那样,笑得一脸关切的隐隐表达了她对程瑜与崔铭留宿程府的不满。
  程瑜亦是笑得一脸恭顺委屈的装傻充愣。
  演了一个上午的戏,刘氏才说道了正题:“听说你舅舅家的大公子还未定亲?”
  程瑜低头笑道:“听母亲偶然间说起,似乎是还未定。”
  刘氏笑着说道:“威远侯府中的嫡长公子,少不得是要挑一挑的。听说你舅母爱茶花,我这院子里还有两株,哪天送去给你舅母,看能不能入眼。恰好嫣儿也是个爱茶花的,哪天你定了要去看你舅母的日子,带着她一道去。她们两个必有话说……”
  程瑜垂头,心中笑道,刘氏这才没了做郡王妃的大女儿,现在又要把二女儿送到侯府里去,当真打得好盘算。只是上一世因为崔嫣进了威远侯府,她与舅舅一家的关系就变得越加淡薄。
  原程瑜以为自己的性子已经算是厉害的了,哪里知道崔嫣比她更添了个“刁”字,扰得威远侯府一府不得安宁。而夹在中间的程瑜也落得两头埋怨,她如今,又怎会让这个外表柔顺,实则娇蛮的崔家二姑娘入了侯府?再扰了她舅舅一家的清静?让她在舅舅一家面前难做人?
  程瑜嘴角抿起笑,也未说应与不应,只转而说道:“儿媳院中的翠玉与红丹原本就是伺候相公的,儿媳想着不如就给她们提一提身份吧,往后也有人帮扶着儿媳。”
  庆国公府里的公子在未成婚前都有几个通房丫头,崔铭原也有几个通房丫头,最后留下的只翠玉与红丹两个。只是公子未成婚之前,这些丫头都服着药,无法受孕。
  刘氏见程瑜未即刻应下带崔嫣去侯府的事,刘氏面上立即冷了,忍不住嗤笑一声:“没想到你倒是个贤惠的,程家果然好教养。”
  程瑜状似未听懂刘氏的话,点头笑道:“母亲自小就教导儿媳《女则》《女训》,三从四德,儿媳时刻谨记着。如今相公身边既有两个好人儿,怎能不抬举了。往后她们如果能生下一儿半女,也是儿媳的福气。”
  “你能这般贤德,也是我做婆婆的福气。”刘氏笑了笑,忍下方才的浮躁。
  程瑜惶恐着说道:“婆婆勿要这么夸赞儿媳,这都是儿媳当做的。”
  刘氏等程瑜走后,皱眉沉声问了喜嬷嬷:“我这儿媳可好?”
  “过于好了。”喜嬷嬷为刘氏奉上一杯热茶,说道。
  刘氏抿了一口茶,冷笑一声:“不管她是什么心思,既入了我们崔家的门。就得帮我们得到我们该得的,不然铭儿娶她做什么?”
  程瑜将翠玉与红丹抬做了姨娘后,她也松了一口气,往后房中事,她就尽可能的推给翠玉与红丹。日子一长,便是崔铭也觉出了程瑜的奇怪之处,一个女子便是再贤惠,怎会将夫君一个劲儿的向外推。可看程瑜待他,也不似厌烦无情。但在这事上,崔铭也强求不得,只得先事事依从着程瑜。
  只过了一个月后,贺氏就成功劝说程尚书要将程琛送离尚书府。程琛走前用尽百种法子折腾,一会儿哭闹着说他继母会害他,一会儿哭着说舍不得程尚书与贺氏,闹得程尚书的心又软了。
  贺氏见程尚书心软,便柔声劝道:“琛儿既不能过继,就没有我们的儿子名分。他这样留在我们府中,难不成老爷要琛儿以为他父亲不管他了?那处再怎样,是他的家,旁人待他就算不好,他是那里的大公子。有他的亲生父亲在,还能比我们这里差?老爷,莫为了你自己的一时心软,导致琛儿与他亲父生怨。”
  贺氏知道程尚书为人,所劝的话,也是处处为着程琛打算。
  最后,程尚书终于下了决心,送走程琛。
  而程琛走前通红的双眼,与狠狠的推了程瑞的那一下也将贺氏心中的一点儿愧疚打散了。
  程瑜接到贺氏的来信时,她正为了月事来迟的事发愁。
  程瑜知道上一世她与崔铭成婚之后不久,就有了个孩子。但她这世与崔铭只在她未重生前的成亲那天同过一次房,往后的日子,程瑜都尽量避开与崔铭同房。怎月事会来迟?
  就只那一次,难不成就有了身孕?
  程瑜看过自己母亲的来信后,就一手捏着信,一手抚摸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
  她是一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的,但如果生下的崔铭的孩子,程瑜却彷徨了。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注定不会有所谓的慈父了,且还要面对许多不公,不平。而她往后对崔铭下手,必然要多了许多顾虑,无法再做出玉石俱焚的决绝之态。
  程瑜深吸一口气,打开一扇窗。
  透过小窗,程瑜看到院子的一角,崔铭因听了一个小厮的来报,正在欢喜着。
  程瑜心道,莫非是寻到了那个因为崔铭娶了自己,而被穷秀才父亲送到远亲家的徐惠娘?若是寻到徐惠娘,接下来,徐惠娘该会被崔铭劝回京城。而后为了崔铭对她的那份所谓真情,委委屈屈的做起崔铭的外室,哪怕将她那个生性倔强的父亲气的病重而死。但徐惠娘也借此避开了国公府的争斗,在崔铭得了国公府后,才带着他们生育的儿女,回到国公府,过上了安乐的富贵日子。
  程瑜摸了摸肚子,低声的自言自语:“你会想出生么?”
  这时一阵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程瑜听后眯了眯眼睛,这是崔翊回来了。
  果然院中的崔铭听到这箫声一愣,他竟然也不知道崔翊回来的消息。而后崔铭慌乱间对上了程瑜的眼睛,崔铭脸上又是一白,之后压了心绪,走到程瑜的屋内,拉着程瑜的手,关切的问道:“我看你这几日似乎累得很,不若请个大夫来看看?”
  崔铭与程瑜只同房过一次,他也不信程瑜这么就有了孩子,所以也未往那处想,只当程瑜身子不好。程瑜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点了头。
  若是真有了孩子,那就是上一世被小闵氏害死的孩子,那个让她痛哭失声的孩子。
  程瑜心中想道,她这是糊涂了,她怎会问他要不要出生,难不成他上一世被小闵氏害死,这一世她还不要他?
  她要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属于她的孩子。
  程瑜低了头,羞涩的红了脸,说道:“相公,我许是有身孕了,小日子已迟了半月了。”
  崔铭先是想着这个孩子是否是他的,而后没发现程瑜的破绽。又想程瑜对他并不亲近,若是又了这个孩子,无论程瑜对他有没有情,都必须为着他打算,去借她父亲之力助他夺得这个国公府。
  于是崔铭就一扫崔翊归来的烦闷,大声笑着说道:“当真?我有儿子了?哈哈……”
  待笑过,崔铭又柔声对程瑜说道:“你有了我的儿子,我当真欢喜。不是但因着有了孩子,而是因为是你有了我的孩子,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程瑜低着头,轻声说道:“还没看过大夫,还未定下来呢。”
  崔铭笑道:“是的,是的,我该去找大夫。我都欢喜糊涂了。”
  崔铭说完,急冲冲的就要走出了屋子。
  程瑜轻唤了崔铭一下,而后看着崔铭,羞涩笑道:“你慢慢走,不急的。”
  两人相视而笑,如人世间任何一对恩爱小夫妻一样。
  正文 7旧时梦
  因为月份还浅,程瑜接连看了两个大夫,都说是有孕相,却未敢定了下来。
  直到请了个有些年岁的老大夫,才确定了程瑜确实有了身孕。
  庆国公府中不管是存了什么心思的人,这时都摆出一副喜庆样子,仿若是自己的好事一样。
  “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个有福的。”小闵氏眯着眼睛笑道。
  若说崔翊欠缺在哪里,就是他年纪小,还未成亲,未有他自己的子嗣。
  而崔竑这一脉的长房,竟已快有了孙子了。
  这万不能行,小闵眯着眼睛拉住了程瑜的手,笑道:“往后啊,要多注意着身子,这可是我第一个曾孙子。”
  程瑜低着头,轻轻点着头。
  “母亲,我为你买了贵和祥的栗子糕。”
  程瑜并未抬头,只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崔翊来了。程瑜立即起身行礼,低垂着头,只看到那少年衣角繁复的绣样与他穿的一双男靴。而那少年似乎在她面前停了一下,之后转身走向小闵氏。
  程瑜前世拘于礼数,连崔翊的模样都未正眼看过。只隐约记得崔翊似乎有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与同样带着笑意的声音,面上似乎也总是带着笑。总未见过他有怒容,从未听过他有对谁说过重话。
  这个与程瑜同年的崔翊,在很长的时间都让程瑜很困惑。貌似他是一个富贵闲人,并不贪求功名。却可在十七岁那年,高中探花。以为他中了探花,必来抢夺国公府。但他却终日不务正事,只饮酒作乐,又如寻常浪荡公子一样。便是传出他为天煞孤星的传言,他也只是笑笑,并不以为意,可却当真不去娶妻。
  上一世直到崔铭掌了国公府,崔翊又病倒了,程瑜才对这个崔翊彻底放下心来。
  可才放心来没多久,崔铭就带着徐惠娘母子进了府。
  那时程瑜被崔铭逼迫得万念俱灰,亦动过死念。
  若能干净利索的死去,何必受尽屈辱独自懊悔的活着。
  而因着一场微雨,程瑜竟在花园遇到了已病入膏肓的崔翊,崔翊因病已失了他那风流公子的风采。弃妇病夫,在微雨中相遇,实在算不得什么美景。
  崔翊当时只看了程瑜一眼,只对她说了一句话:“程瑜,你若自尽了,你就是个傻子。”
  崔翊如往日一般笑着,但说出那句略显粗俗的话时,声音嘶哑着,竟带了些咬牙切词的意味。
  别说程瑜与崔翊隔着辈分,就是男未婚女未嫁,这般唤着闺名,已是有违俗礼。
  程瑜立时懂了崔翊深藏的心思,但即便懂了又如何?
  之后不过几天,崔翊就死了。
  这时既崔翊进了屋,那程瑜等一干女子也不能久留。
  待程瑜要随着一众媳妇退下去时,就听小闵氏笑着说道:“听说瑜丫头也爱吃栗子糕,快拿了一些回去。贵和祥的糕点啊,是最好吃的。”
  程瑜垂着头接了栗子糕后,道了一声谢,才退出了小闵氏的屋子。
  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程瑜未先急着进屋,先在院中石桌旁坐了一会儿。待丫头去把屋子的门打开,通过气。程瑜才进了屋子,坐了下来。
  既决意要保住这个孩子,程瑜就不会再出半点差错。
  小闵氏派过来的丫头遣走了,暗藏着的香囊被扔掉了。
  程瑜借着孕事,到真的过了几个月的消停日子。只日子略微乏味了些,程瑜闷得无聊也只能看着翠玉红丹为了崔铭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程瑜再等她们斗累了,斗倦了。等她们看清楚了崔铭的面目,看崔铭不过拿她们当做玩物,无法护她们终身,更无法给了她们想要后,程瑜再去收服了她们。
  翠玉与红丹能自那么多丫头中留了下来,也是她们自己的本事的。而她们也明了她们自己的身份,她们没能力也没资格与程瑜争,也只能彼此相斗。
  往日程瑜未有孕时,虽程瑜表示出一幅大度模样,总将崔铭推到翠玉与红丹房中。但翠玉与红丹未尝没有想过,这是程瑜在有意试探她们,未敢怎样放肆。
  但这时程瑜有孕,她们现在是可有个光明正大的说法与崔铭同房,自然就忍不住计较起来。她们都想趁着这次机会,怀个孩子,往后好有依傍。只是让翠玉与红丹都觉得古怪的是,崔铭都未亲近了她们两个,反而因着公事忙了,不常留在府中。即便在府中,也只是与程瑜说话。
  程瑜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看着池塘里的荷花,游在荷叶间的锦鲤。程瑜随手丢下一把鱼食,就逗得一池的锦鲤都过来抢。
  “这一池子的锦鲤都过来吃少夫人扔下的鱼食了。”一个婆子笑着说道。
  这个婆子姓金,是贺氏前两天送过来的接生婆子。名儿虽然是接生婆子,但这个金婆婆最擅长的还是调理孕妇的身子,且该避着什么,该吃些什么,她都懂得。
  许多事只略微多想一些,就会避开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