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无盐 第12节
  “上官家三少爷要成亲,有几个能不知道?”
  “我知道你会怪我,”上官鎏云惨然一笑,“也不是怕你怪我,我才不和你说。我是连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
  “盈盈一直喜欢你,可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成了亲,就当真能对她好吗?”
  “九王爷对你好么?” 上官鎏云仰头一饮而尽,他能对叶盈很好,只是给不了她最想要的,那样算不算好,他也不知道。
  “好,他对我很好。”
  “如果有一日,你发现他骗了你呢?你会不会恨他?”
  “他不会骗我,我相信他。”苏璃淡淡地说道,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马车上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叶障目,鎏云之于叶盈,褚彧之于她,么?
  “我只是说如果。” 上官鎏云不愿放弃,依旧追问。
  “那我就和我娘一样,再也不见那个人。”苏璃看着鎏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但盈盈不会,她一定会留在你身边一辈子等你爱上她,所以你一定会看着自己负她一辈子。”
  “呵,你以为我说的叶盈吗,不,我不怕她恨我的,”上官鎏云头仰靠在藤椅枕头上,眼尾似有晶莹,讷讷言语,“我只是怕阿蕴恨我,可是,恨我总好过不记得我,璃儿,他这个月末便要成亲了,那以后谁会边陪我听戏边催我念书呢?”
  “你是说——叶蕴成亲?”苏璃错愕,她怎么都想不到,鎏云是因为叶蕴成婚所以才。。
  “你也不知道吧,呵呵,他连我都没说。还是盈盈说漏嘴,我才知道的。我是赌气,他什么都不告诉我,那么多年,我就连朋友都算不上嚒。他能成亲,我难道不能吗。反正娶谁都是一样,不如娶了他妹妹,那他这一辈子就都要对着我。”上官鎏云说到最后仿佛魔怔了一般。
  苏璃看着上官鎏云,突然想起那日他们一起听的戏文里唱的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想好劝解的话哽在喉咙口,然而她不能再说了。那是关于他们的年少时候的酒旗风暖,她有什么资格劝他放下?
  “鎏云,告诉叶蕴吧。”
  这是苏璃离开院子,关上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褚彧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苏璃下车之后,这每一秒都似乎过得特别慢,慢地让他来得及审视自己的心。那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他不过是不愿意苏璃一个人来见其他的男人,这算是一种喜欢还是占有欲。到底一直以来,他对苏璃的好是为了让皇帝消除疑虑,还是他自己心之所向,这一连串的心绪不宁,连苏璃何时进了马车他都没在意。
  “还在想年节的事?”苏璃进了马车一下子感觉到了暖意,舒展了下身体,看到褚彧眼神恍惚,自然地想到了之前戛然而止的话题,或许是鎏云的问题触动了她,她比以往都期待今天的褚彧能说些什么。
  “没有,暖炉熏的我有点困了,上官公子如何了?是不是要备一份贺礼?”
  “哦,他自己都还未想清楚,再过几日吧。”
  “嗯。”
  一架马车,两股心思,终究一路无话。
  第16章
  已是寅时,京都早已被黑夜笼罩,偶尔亮起的零星亮光也不过是打更的人在走街。
  此时的叶家祠堂却是灯火通明,叶蕴直直地跪在叶家祖先排位面前,眼神坚毅。
  “你到底娶不娶崔家小姐!”叶家老太爷叶仙芝拄着一根拐杖站在祭台边上,他被气得上了脸,呵出的气,连胡子都得颤两颤。
  “爷爷,我不会娶她。”
  “崔家老太爷同我是世交!哪里不好,崔家小姐是哪里配不上你??”
  “不是,是我配不上她。爷爷,你让我去羡城结个账,我去了,你趁我不在,你就偷偷订了亲,这也就罢了,若早说也来得及补救,但是你偏偏等这个月末就要成亲了才告诉我,连盈盈都比我早一步知道!你从头到尾可曾问过我的心意?”叶蕴向来话不多,如今一下子说这些,面上虽依旧冰冷,心里却早已经翻江倒海。
  “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问你作何?这亲我已经定了,你不结也得结。”叶仙芝掌管一整个叶家,做事雷厉风行,老年丧子,又独自把孙子孙女养大,说起话来是说一不二,哪怕是叶蕴跪在祠堂两日,他心里虽然心疼,然而却不能让步,既然是长房嫡子,就该有嫡子的样子。他早年也有一个妾侍,生了个儿子,但是家业传给嫡子是祖上定下来的规矩,而且叶蕴聪慧,若把家业交给他,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的百年传承!
  “爷爷你明知道我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叶蕴丝毫不动,依旧是笔直地跪地。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叶仙芝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歇了一阵,复又厉声说道,“崔涵衣你小时候也见过,大方淑良,你要是退婚,就是害了她一辈子!”
  “我娶了她才是害她一辈子。”
  “我床边第三格柜子底下的手札有人动过。”叶蕴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样子似乎是痛苦,也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悲凉,“我藏了那么久,每年都写的一封寄不出的信笺,你都看过了吧。”
  叶蕴话一落,叶老太爷的背明显的晃动了一下,黑着的一张脸张了张口,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记得第一次见鎏云,他才4岁,他都不记得了,我六岁,我就记得,他长得跟个女娃娃一样。”叶蕴轻笑了一下,似乎在说自己心里的珍藏,连笑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大声一点,宝藏就要了溜走了一般。
  “他小时候就和现在一样,也爱穿些亮红亮紫的衣服,晃的人难受,让别人不注意他都不行。我不过比他大两岁,他就哥哥,哥哥的喊我,吵得我心烦,现在长大了反而不喊我了。”
  “我对盈盈好一点,他也要生气,有一次我就多给了盈盈几个枣子,他还爬到树上躲着我。那时候是快过秋,树上叶子都没几片,他一身红衣服哪躲得住。”叶蕴说到这又笑了笑。
  “有时候,我也怕,怕他成亲,也怕自己成了亲,一开始我到底为什么这样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别说了。”叶老太爷摇了摇头,拐杖敲了敲地,发出咚咚的响声,“别说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椅子起了身,“你知道的他也和盈盈订了亲,你就不能,不能死心吗?”背过去的老态龙钟的脸上说不出的沧桑,叶蕴看不到,所以他不知道叶仙芝说出这话的时候,那脸上的凄凉神色。
  “爷爷,他能和盈盈成亲,我很高兴。”叶蕴嘴角微微扬起,“他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要不是爹当初救了上官家老太爷,我和他都不会相识。盈盈和他在一起,很好。”真的很好,他原本还担心鎏云以后成了亲,他再也见不到了。如今鎏云既然喜欢盈盈,他反而轻松了,就让他一个人把这种龌龊的心思继续藏着,反正都藏了这么久,也不差那一辈子。能经常看到,那就真的已经很好了。
  “既然他娶了盈盈,你就不能娶了崔小姐?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爹娘吗!”叶老太爷忍不住转头盯着叶蕴,拐杖无力地垂在地上,“就当是爷爷求求你,别怪爷爷用这不入流的手段,爷爷也害怕。。叶家怎么能无后啊!!!”叶老太爷的表情在这一霎土崩瓦解,两行浊泪,微驼的背看的叶蕴心里疼痛不已,然而他不能害了崔涵衣一辈子。他真的不能。
  “爷爷,对不起。。。”
  屋里的烛火明亮,一老一少对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天边慢慢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罢了,你自己去退亲吧,别损了崔家的面子。”叶老太爷脸上的眼泪被风干,那多年风霜打造的坚毅又回了过来,最后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就当你爹当初,带着你一起上了船。以后我的嫡孙只有盈盈一个。”
  哒哒的脚步声远去,空空荡荡的祠堂,最后还是叶蕴一个人跪在那里。
  这日深夜和叶宅一般亮着的还有一处,那便是璃王府。
  褚彧坐在床前,看着床上已经安睡的苏璃,怕吵醒她便一拖再拖,还是没上床。
  自从那日上官府回来,她虽然依旧如往常般施针喂药,但和他话却少了很多,虽然看不出原因,但他就是知道苏璃在生气。
  可明明是他该生气啊,自己的夫人去劝的别的男子退亲,他不能生气么。那她到底是在生什么气?难道还是为了上官鎏云。
  褚彧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坐在轮椅上的双腿,试了试力气,有轻微的晃动,却还是抬不起来。心里不由得沉了下去。
  呵,本来,正常的女子怎么会喜欢一个连走路都不能走的人。
  门被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原本已经睡着的苏璃缓缓睁开了眼,看着一侧平整的床单兀自发呆,不经意飘出了一句叹息声。
  连过了几日,明天就是正年节的日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璃王府上里里外外也是忙碌。玲儿早就探亲回来了,如今帮着桃红大管家一起备年礼,用来别人上门的回礼。不过璃王府向来没什么人来,所以她们准备的也很轻松。
  “夫人,我前日里去取药,听说叶家和崔家的亲事取消了。”初九捧着一个灯笼边扎边说道。
  苏璃在一旁正喝茶看书,听到这句话便笑了笑,偏偏这明艳的笑又被刚准备进门的褚彧看了正着。
  “初九说什么呢,璃儿笑的这么开心。”
  “公子好。”初九弯腰施了礼,放下手里的灯笼,接过褚彧的轮椅,推到了苏璃边上,“公子,我是说叶家公子的亲事取消了。”
  “哦,就是那日婚礼一齐来的那位?”
  “是啊。”
  “你最近感觉腿如何?”苏璃看向褚彧。
  “用了药,膝盖有些酸麻。”
  “这是正常的,以后便不用我来施针了,按时用药就好。”
  “璃儿,你上次说的,温泉真的能让我的腿早些痊愈?”
  “嗯,按照医理来说是的,不过也要试一试。”那日回来,苏璃闷想了几日,就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褚彧的别苑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虽然褚彧曾向她表明心迹,但谁都有心事,连她都有,凭什么就要别人坦白一切呢。她还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样小女儿心思的一天,倒是被鎏云给‘提点’出来了。
  只是后来几日不知不觉有了隔阂,她面子上温和多笑,内里其实根本就是冷淡的心性,因此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便一直僵持着。
  “那等过了明日年节,我们就去佘山的雁落别苑住一阵吧,好不好?”
  “好啊。”
  初九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多说了这么几句话,原本关于叶蕴的第二个消息都到嘴边了,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反正这消息也不方便让夫人听到,就当自己不知道好了。
  第17章
  德济堂在大梁京都锦城是第一大的药商,已经有了百年的历史,德济堂的叶家平日里行事低调,乐善好施,颇受民众称道,但是最近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哎,你听说了吗?叶家和崔家婚事吹啦。”
  “哪能不听说啊,你说那件事是真的么?”
  “谁知道啊,叶家也是倒霉,当初叶老爷叶夫人船难,如今叶家公子又遇着了强盗,还伤到了那处。。。哎。。。。”
  “也不知道谁缺德,传了出来,弄得那崔家也知道了,还退了亲,当真是雪上加霜。”
  “你这话说的,真不行了也不能祸害人家崔姑娘啊。。”
  “诶,你小声点!!”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情,人们说起叶家公子叶蕴皆是同情和惋惜,据说叶家公子去了羡城收账,后来在去往药园的路上,大概是位置比较偏僻,竟然遇到了强盗,受了伤回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那处男人最根本之地。
  虽不知道真假,但是叶家闭门谢客已有几日,原本不信的人都纷纷开始有些怀疑。前几日崔家也退了婚。而最让人咋舌的是还真有羡城的强盗头子站出来,得意地说是自己的寨子弄伤了叶家公子,于是这传言便成了言之凿凿的事实。
  “你说这是不是你传出去的?!”叶仙芝气的声音都抖了,他第一次觉得恨不得这个孙子真的跟儿子一起去了,“你,你为了。。你有没有想过叶家的脸面!”就为了一个男人!叶老太爷头都要疼死了。
  “爷爷,我不过是说我遇到强盗受了点腿伤,也不知道怎么会传成这样。”叶蕴也觉得头大,他遇到强盗不假,也的确挨了几下子,但是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被抢了些银子。原本想借着由头说腿落下了点病根,再求崔家退了亲就罢了,谁知越传越离谱。初初听到,他还有些疑惑,不过他最不喜解释,所以便没说什么,叶蕴苦笑,如今歪打正着,怕是以后再没媒人上门了,他是清净了,但他爷爷。。。。。
  叶蕴抬头看了看气的脸色涨红的叶老太爷,心里愧疚,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说,一老一少就又沉默了下来。
  过来很久,“叶蕴,我对你太失望了!我叶家没你这样的子孙!”
  ‘嘭’一阵响亮的关门声,叶老太爷生气地走出了叶蕴的房门。
  叶蕴叹了口气,坐回桌前继续抄心经。他已经抄了五六日,只为求一个心静,只是始终心乱。
  抄了有一会儿,天色近黄昏。门外传来敲门声,“少爷,鎏云公子来了。”
  鎏云。。。叶蕴面上一喜。
  “请他进来。”叶蕴慌忙把桌上的笔墨收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着。
  上官鎏云推门而进带进来一阵寒风,夹杂着莫名的血腥气,一身明黄,下摆缀着不规则的梅花几朵。肃杀的脸色在看到叶蕴的时候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只是喘息声有些大,仿佛刚飞奔了几千里,鬓角微湿,额头还依稀可见汗珠。
  “阿蕴。”待气息平稳了些,上官鎏云开口道,他见到叶蕴,只觉得恍如隔世,明明只是不过半月没见,“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房间里面也是空空荡荡的,连暖炉都只有一个,断断续续的吐着丝丝热气。
  “你怎么来了,都快成亲了,医书是不是也荒废了?”叶蕴从木椅上站起,走向门口迎向鎏云,忍住心里的欣喜,声音冷冷清清。
  “你不在,我看什么医书,再说我这医术,看了也没什么用。你回了京都也没来找过我,现在好了,翅膀硬了,定亲退婚倒是一个都不跟我说了是吧。”上官鎏云故作轻松的语气,满肚子的话此时一点都问不出来,只是仔细的看着对面的人身上可有什么伤口。
  “没大没小,我也算是你哥哥,成亲还要通过你麽。你今天来的可不巧,盈盈也不在,不然就算不能见面,也让你听听她的声音。”
  “我不是来见她的,我是来见你的。”
  “来看我穿的这么讲究作何,你这红梅花还是刚刚缀上去的么?”叶蕴才不信,瞥了一眼揶揄道,这小子老是穿的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纨绔子弟似的。
  上官鎏云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脚步往后收了收,撩开外袍遮住了下摆,“你,你那里是真的伤着了?”他的确是不想叶蕴成亲,但若是用这个做代价,他宁愿让叶蕴娶十个八个小妾,也好过他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