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刻已有差役搬了椅子过来,小心放在施墨身后。
  施墨压压手,官威十足的坐下,“陛下得知今日开审此案,特地派本官过来旁观,好如实报予宫中,诸位大人继续审问,也好让本官开开眼。”
  这句看似不咸不淡的话,却让堂上的诸位大人均露出惊恐之色。
  虽然大家深知这纪宁颇得圣恩,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当今天子圣明,最看不得此等龌龊之事。曾有官员贪墨百两纹银,都被拉出去剥皮充草,更别提纪宁这厮草菅人命。
  当前陛下亲自下令三司会审时,大家就已经意识到这事不那么简单,不过纪宁杀人乃是铁板上钉的事,就算陛下有心偏颇,怕也是要顾虑朝野上的争议。可此刻,陛下竟然让堂堂首辅过来旁听,这其中的诸多深意,就不免让人遐想了。
  能做到如今的高官,这堂上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家心下这么一思量,看纪宁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忌惮。这家伙看来在宫中的恩宠,远比大家想象的要深厚,难怪连一向铁血手腕的首辅大人,面对这整日掀风作浪的奸诈之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上串下跳折腾。
  萧世然细想之下,额头上已经渗出丝丝汗珠,坐在他身边的李齐脸色也是难看的很,倒是刑部尚书刘敬仍旧一副泰然若之的模样。
  施墨视线投向纪宁,神色略变柔和。
  “纪大人似乎是受了惊吓,来人,给纪大人赐座。陛下来之前跟本官说了,只要纪大人为的是国家社稷,就没有任何人敢拿纪大人怎样。”
  众人又是一惊,什么叫为的是国家社稷,这胡乱杀人的罪名还能指鹿为马成这样?大家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
  听见这明显包庇的话语,就算再傻的人,也深知这纪宁今日多半是要大摇大摆的走出这大理寺了。
  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竟然连一向爱惜名声的陛下都不惜深受朝野上下非议的护着,难道……这三司会审,只是陛下打的一个幌子,好堵住这天下间的悠悠众口?是呢,审问的是他们,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只会认为是他们几位主审官员的主意,就算要骂,也只会骂到他们头上。
  原来大家都是被当今天子给坑了,当了炮灰!
  大家理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均都便开始坐立难安起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副苦大仇深呜呼哀哉的模样。
  倒是纪宁这厮,听见首辅大人要给她赐座,立马笑嘻嘻的跳了起来,悠哉悠哉的走了过去,大刺刺就往椅子上一座,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旁人简直想要骂娘。
  堂上那跪着的妇人本来见纪宁就要倒霉心里一喜,此刻见他竟然还得瑟的坐了下来,面色便难看起来,她不住的朝坐在案牍后的几位官员磕头,呜咽抽泣着,“大人,小女子的父亲和相好死的好惨呐,诸位大人可一定要为小女子作主,呜呜……”
  刘敬轻咳一声,不咸不淡道,“大堂之上切勿喧哗,你若是有冤屈,本官自然会为你讨个公告,但若你污蔑朝中官员,自然也会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萧世然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不怒自威的施墨,刚才还气冲冲的模样此刻立马变的和颜悦色起来,他对纪宁道,“刚才纪大人说这妇人是污蔑,不知纪大人可有证据已证明自己清白。”
  很难让人想象前一秒还要对纪宁喊打喊杀的大理寺卿,此刻竟然对她露出一个温暖如春的笑容。
  纪宁见萧世然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不免暗暗恶寒,赶紧撇过脸去,怕晚上做噩梦。
  萧世然见她如此不给面子,那张笑着的老脸立即显露出几分尴尬。
  纪宁慢悠悠站起来,弯腰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作揖,“证据自然是有的,还请大人传当日和下官一起去翠安居的随从。”说完她堂而皇之的一坐,舔舔嘴唇,嬉皮笑脸的对坐在对面的施墨道,“施大人,下官口有点渴,可否让人上杯茶水?最好是那西湖龙井,下官嘴有点挑。”
  在场众人老脸一抽,简直得寸进尺。坐也坐了,讨茶水就罢了,竟还要那名贵的龙井,这哪里是审问,这是请来个大爷专门气他们的。
  大家把视线投向施墨,希望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给这不识趣的家伙点颜色看看。
  哪知众人心中那高不可攀畏惧胆寒的当朝首辅,却二话不说,就吩咐人下去泡茶。
  这……要知道当朝首辅虽然年轻,资历却了得,其父乃是国公,身世显赫,他自己不仅是六首出身,才学无双,文能提笔安天下,更难得是,武还能上马定乾坤。
  十年前云安边境作乱,当时的将军深受重伤难以堪当大任,朝廷临时派去的将军又在路上被奸细所杀,以至军心动荡,邻国十万大军就要压境,屠我百姓占我国土,朝野上下一片忧心忡忡。正是当时还在翰林院做编修的施墨,毛遂自荐,并且在陛下立下生死状,若是战乱不能平,他当和边境的将士一同为国捐躯。结果,不出半月,以边境五万兵马击退对方十万大军,并且还斩首敌军数万首级,以至如今十年过去,云安边境都一片太平,邻国再不敢来犯。
  有背景,六首出身,又立了大功,不平步青云都说不过去。短短十年间间,就由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如今权倾朝野的首辅。当然其中有一方面是凭着背景和能力,另外一方面还有运气成份,毕竟朝廷也是要讲究资历,特别是进内阁。
  当时还在做翰林侍读的施墨,因内阁经历过几次动荡,当时的几个内阁大臣致仕的致仕,贬官的贬官,内阁一时无人担当大任,他才因此有机会成了翰林大学士,再到如今的地位。
  施墨的人生,完全就是一个大写加粗的牛逼,哪怕他如今才不过二十七的年纪,在座的诸位大人哪个不比他资历深,可在他面前,没有人敢不服。
  就是这样一个牛气哄哄的人物,竟然对那朝野上下都在骂的无耻小人提出的无理要求,也有求必应,这怎能不叫在场众人吃惊。大家不免暗想这手眼通天的首辅大人,难道也得屈服在这家伙的淫/威之下?可万万不该啊,哪怕这厮再受陛下恩宠,在堂堂首辅面前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要是首辅大人真有心想收拾他,这厮怕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死。
  哎,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让在场诸位大人觉得心灰意冷,有心无力。
  罢罢,这案子,这厚颜无耻的家伙想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吧,他们是管不了了。
  茶上来后,纪宁歪靠在椅子里,吹了吹手中杯子里的茶沫,一脸陶醉和享受的品一口后,还不忘感叹一句,“好茶,确实好茶,清香馥郁,回味无穷啊,想不到这大理寺里,还有如此好的茶叶,看来萧大人平时很会享受呐。”
  萧世然冷哼一声,撇过脸去懒得理会她的冷嘲热讽,眼不见为净。
  施墨轻咳一声,看纪宁的眼神透着些许无奈,“既然人证带上来了,那就请纪大人道一道这案子的始末,让诸位大人知晓这事实真相到底如何,孰是孰非,也好有个定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纪宁连忙搁下茶杯,嬉皮笑脸的拍着马屁,“是是,还是首辅大人英明神武,下官立即道来。”
  ☆、第5章 审问
  衙内,纪宁要传上来的人证已经悉数到来,她刚才还歪着身子没个正经的模样,此刻正襟危坐面上带着几分深沉。
  “在审问之前,先容下官给大家讲个故事。”纪宁凝视着堂下那跪着的柔弱妇人,徐徐开口,“事情首先要从两月之前说起,当日本官带着随从去郊外半点事情,却无意中碰见一件怪事。在一个破庙里,本官看见有四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躲在那里,心下奇怪,在天子脚下很少会出现流民乞丐,而且还是四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于是便上去问话,想探问她的来历,结果不料那几个小女孩却都是哑巴,支支吾吾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官见她们可怜,就带回去把她们安顿下来。”
  “本官觉得此事定有蹊跷,一边请名医替她们医治,一边则暗中派人调查。大夫医治过后说她们都是被人给毒哑的,毒性已深入体内,这辈子怕是都开不了说话。本官闻言后简直又惊又怒,这么小的几个孩子,到底是何人敢下如此狠手,于是下官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弄清楚,替这几个小姑娘讨回个公道。”
  “她们虽然不会说话,也不识字,好在本官想到个办法,在民间寻找会读懂人口型的高人,最后终于得知,原来那几个小女孩是被人从外地拐卖过来。那拐卖的人见她们不肯乖乖听话,便下药把她们给毒哑,以免让事情败露。她们趁着机会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只好躲在破庙里。”
  纪宁说到这里,对着堂中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妇人冷笑一声,“在本官打探之下,终于找到拐卖那四个小女孩的贼人,本官还查明,她们拐卖的人口如今算下来已有数千,在各大县城都有窝点,是一个极为庞大且严密的组织。尽管本官一再小心翼翼暗中调查,打算找到证据后一举拿下,不料,却被她们早有发觉。于是,那伙贼人便想除掉本官而后快。”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面面相觑,这……这明明只是个简单的杀人案,怎地会变得如此复杂。
  那案牍后的几位官员,互相交换一个深意的眼神。
  若是这其中缘由真如纪宁所说,看来她不仅无罪,还有功。
  萧世然拿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笑,暗叹一声,好险!幸亏首辅大人及时来了,不然若是那一百大板子真打下去了,别说他头上的乌纱帽,就是这性命,也得不保。
  纪宁继续说着,只是语气越来越冷,“那伙贼人见本官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起初便派了杀手想来暗杀本官,不过本官早有防备,几番都未能让他们得手。他们见暗杀不行,就另生出一条歹毒的计谋。也就是前日,下官带着随从去翠安居吃饭,这贼妇便故意来到本官桌前,自己撕掉身上的衣服,污蔑本官轻薄非礼她。”
  “本官正欲上前理论,却发现这伙人已经设好了圈套,四周已经围了很多打手,本官随从带的少,想走已是不可能。这时有两人朝本官扑来,欲对本官不轨,本官为了保命,只得出手杀了他们。不料刚一把人杀掉,便有很多围观百姓前来,四处大叫喧嚷本官非礼人不成草菅人命。呵,这些人的心思不可谓不歹毒,这计谋也端的是可以把本官陷入死地。可惜,他们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本官可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纪宁话落,背着手站起来,踱步到还跪在地上的马芝兰面前,厉声道,“来人,带金六。”
  很快,一个差役带着个面貌黑瘦的男子走了进来。
  此男子一进来后便跪倒在地,低着头战战兢兢道,“小的金六,见过诸位大人。”
  纪宁指着马兰芝,“本官问你,你可认识她?”
  金六,“回大人的话,小的认识,她是小的已休去的妻子。”
  纪宁,“你为何休她?”
  金六,“她偷汉子。”
  马兰芝脸色苍白的大叫,“你,你胡说。”
  纪宁冷笑,“你本名叫李兰芝,沧州人士,今年二十八,育有一女,因偷汉子被金六休妻,然后和你那姘夫到了京师,专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李兰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死到临头,还不从实招来,否则,本官只能用刑让你招认。”
  李兰芝见纪宁已经把她的底细给摸得清清楚楚,心知今日已是凶多吉少,再狡辩,也只会多受些皮肉之苦。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的磕头,“民妇知错,民妇知错,还望大人枉开一面,民妇也是受人挑唆并且威逼利诱……”
  纪宁不再看她,朝案牍后的几位大人作了个揖,“大人,下官还有人证和物证,可证明此妇人确实在污蔑本官。当日下官所杀之人,并不是什么善良无辜的小老百姓,而是奸贼乱党,下官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
  说完,她又传了几个人证,其证词与她所说的无异,此事到底,已算是真相大白。
  那堂上的几位主审官员早在得知陛下有心偏袒纪宁时,就生出忌惮之心不敢拿纪宁怎样,眼下又确实证实纪宁实属冤枉,而且还是为民伸冤才会招来此祸,更是吓得满头大汗。
  好险好险,索性首辅大人来的早,才没酿成大错。
  案情审理完毕,坐在中间的萧世然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大胆贼妇李兰芝,竟敢污蔑朝廷命官,罪大恶极。来人,拖下去先收押,等审问出她背后的同党和主使,再行严惩。”
  等差役们把犯人带下,堂上的几位大人立即过来先给坐在一边全程沉默的施墨行礼,接着又笑脸相迎的对纪宁寒暄,那番热忱的模样与方才的冷言冷语判若两人。
  倒是大理寺卿萧世然和左都御史李奇有几分傲气,案子完后长袖一甩便冷脸离开。
  待堂里的人走的七七八八,纪宁满面笑容的走到施墨面前,“不知首辅大人现在是否回到宫中当值?”
  身姿修长的施墨要比纪宁高出大半个头,纪宁每次和他说话,都要微抬起下巴。
  施墨看着她清逸的小脸,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闹够了?”
  纪宁委屈的小眼神,“哪是我闹,明明是他们先欺负我在先。”
  “要是为夫再晚来一点,你的屁股只怕已经开了花。”
  “人家知道夫君一定会及时赶来的。”
  施墨无奈的微叹一声,世人都说他施墨文能执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殊不知,这世上也有他头疼且无可奈何之人。
  他家这个的娇妻,隔山岔五总是能惹出些乱子。刚成亲那会就坐不住,趁他在朝中当值时,总爱女扮男装的出去弄出各种幺蛾子,今天是建个商行,明天又是办个什么诗会,精力充沛的很,连施墨都很佩服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过了个一年半载后,许是在外面折腾累了,竟然又突发奇想说要进翰林,说是这样就可以每天见到夫君,和他朝夕相处,以免受相思之苦。
  施墨身为内阁首辅,处在朝廷中枢,每日需要处理决断的政事可谓繁多。按朝廷制度,他每半月才有一天休,平时也总是早出晚归,而且回去后,还要忙于白日未处理完的政务,如此一来,自然就冷落了家里的结发妻子。
  纪宁在他怀里那么一撒娇,泪眼婆娑的说她整日在家里见不到他有多思念,施墨便心软同意了她那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以施墨的手段安排她进翰林院任编修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本来想她折腾够了自觉无趣也就消停了,而且让她待在翰林院,也方便看着她免得她又在外面惹事。
  结果不料,他还是远远小瞧了他家那位娇妻上蹿下跳的本事。入翰林还没半个年头,她就折腾成了太子老师,成为了当今天下连太子都敢打的第一人,并且,深受陛下恩宠。
  她那爱折腾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性子,惹得朝中衮衮诸公大为不满,私下里常常骂她妖孽奸佞,隔山岔五就有御史弹劾她,想把她往死里整。
  可笑的是就连施墨也无语她彪悍的战斗力,都察院御史台里面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把她弹劾了个遍,宫里弹劾她的奏疏至今堆起来怕是得有十尺高,可偏偏就是动不得她分毫。
  而且她还越战越勇,混得如鱼得水,凭着宫中的恩宠,在这京师做了诸多生意。经过几年经营,每年赚的银子连身为堂堂首辅的施墨都大为吃惊。朝廷一年的税收不过五百多万两,他家那位娇妻竟然一年就能赚一百多万两,相当于国家最为富裕的江南一带所有税收。
  施墨还要回宫中当值,纪宁虽刚从牢中放出来,但并不想回家,便乘坐同一辆马车进宫。
  马车外表看似朴素平平无奇,内里却布置的极为典雅,做工精致,懂门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里面空间宽大,两人坐一起倒也不嫌挤。
  马车行驶没多久,纪宁就似水柔情的往施墨怀里靠,把玩着他的袖子娇嗔,“前天晚上人家一个人在牢房里真的又冷又饿。”
  施墨伸手轻揽住她的腰肢,面色柔和的安慰,“知道你受苦,晚上回去夫君好好补偿你。”
  纪宁笑嘻嘻,“怎么个补偿?”
  施墨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觉得呢?”
  纪宁耳根一烫,立马红了脸……
  ☆、第6章 公主
  马车里的两人如胶似漆,当然如果此刻有人看见,英明神武的首辅大人,怀中竟抱着那位衮衮诸公都暗骂的奸佞之徒,怕是要吓的恨不得滚回自己老娘肚子里回炉重造。
  纪宁娇羞的在自家夫君怀里躺了一会,见他完全坐怀不乱,不免有点不开心,心想到底是夫君定力好呢,还是自己没有诱/惑力?
  身为当朝首辅的妻子,纪宁一直觉得压力很大,谁叫她家这位夫君实在是逆天的不像话。生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也就罢了,还位高权重,惹得外面不知道多少小浪蹄子,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对他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