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待到开市,买了一些必用品和食物,安达木坐在两人面前将嘴塞的满满的。秦萱手里拿着匕首从羊腿上割下一块肉来,让秦蕊慢慢吃,“慢点,”
  秦蕊点点头,但还是一个劲往口里塞肉。以前在秦家的时候,姐姐时不时私下给肉吃,但是婶娘从来都不给饱饭吃,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自己做主了,秦蕊生怕下回就吃的少了。
  辽东这块地方,天寒地冻,虽然在慕容鲜卑单于的治理下,学习汉人事农桑,但是这块地方,本身就不太适合发展农业,所以当地的鲜卑人,还是从事狩猎的多些,而且依靠着兴兴大岭,丛林茂盛,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只要勤奋,就会有不少收获。
  所以狍子肉之类的,价格还算便宜。
  秦萱瞧着面前两人吃饱了,她出去一趟打来热水让秦蕊和安达木洗手。秦蕊乖乖的让她洗了,但是安达木表示没有必要,将手往自己身上的袍子上揩。
  “洗干净。”秦萱瞧见眼角抽动了好几下,把水盆往他面前推了推。
  “水可不多,能省则省……”安达木的声音在秦萱的注视中渐渐低了下来,最后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他动了动,俯身过去洗手,水很热,洗了几回,手上便干净了。
  秦萱去将被子铺好,屋子里的炭火也已经点好了。辽东天冷的早,若是屋子里头不用炭火,根本就过不下去。
  秦蕊早就累了,她早早的躲进去睡了。只留下秦萱和安达木两个人,安达木这一路走过来,惊吓有,尤其一路上看到那些流民,看人的眼神和狼崽子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但是这里也有许许多多让他觉得新鲜的。
  “方才那人骑的马真高!”安达木还是喜欢看马,回想起那个少年骑的那匹马他就浑身上下来劲,“大丈夫就应该有一匹那样的马!不过那人长得娘们唧唧的。”
  那少年的面容对于男人来说的确是过于昳丽了一些,他经常狩猎眼神好,将马上那人的脸看看清清楚楚。
  “这你都注意了啊。”秦萱听安达木这么说,顿时想笑,那个少年的确长得很好看,不过那会她光注意他头上的那个和天线宝宝似的步摇冠上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差点笑出来了。
  “男人就应该身强力壮,长得和个娘们似得有甚么意思……”安达木听到秦萱那么说顿时来了兴致,但是说到“娘们”两字的时候,秦萱面上的神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顿时就闭上了嘴。
  “瞧那个排场,估计也是富家郎君。”秦萱说着就笑了,“汉人里头有句话叫做男生女相是贵相呢。”
  “反正我们鲜卑人又不在乎这些……”安达木嘟囔了一句。
  “好了赶紧洗漱睡了吧,从明日开始就要有很多事要忙了。”秦萱说着就站起来,明天要准备着去找一个住处,还有工作。曾经想过去找自己的外家,盖楼氏生前也曾经说过自己娘家在哪个地方,甚至还准备着带儿女回娘家去。但是经过她叔父的那一档子事,她也有些怕自己遇上的会是陈氏和秦椿那样的人。她倒是不怕,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秦蕊年纪小,需要有人照顾,而她不管是去打猎还是做些其他的事,是不太可能将秦蕊放在身边。
  想起这件事,秦萱是觉得脑袋疼。她瞧着安达木去了另外一间房间,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才慢腾腾起来。到自己的房间去,房间里头秦蕊一间睡的很熟,小脸蛋红扑扑的,长而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轻颤。
  或许是因为混血的缘故,姊妹两个的轮廓都要比平常汉人深一些,甚至肌肤都是天生的白。所以陈氏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骂她们是鲜卑女人下的鲜卑贱种。从父系算来她们是汉人,但是长相上却和真正的汉人不太一样,这些年来,不少人都说她是鲜卑婆娘。
  不过,这个世道,汉人或者是鲜卑人都不重要。这年头,拳头大,那么谁就最贵。哪怕是司马家的皇帝,一旦被胡人俘虏,照样身着青衣给人做服侍的事。
  她脱去身上厚重的皮裘,躺在妹妹身边,看着熟睡了的秦蕊,她伸手将妹妹身上的被子又拉上去了点,而后闭上了眼。
  **
  高家今日来了一名贵客,或者说也不该是贵客,原本就是这家的外甥,但这外甥却是辽东公慕容奎的第三子慕容泓,生母就是高氏。他是庶出,并不是嫡长子,在兄弟之中显现不出来,高氏又不受宠,连带着儿子在慕容奎那里也不受重视,但是对于高家来说,这个外甥是高家和慕容家的纽带。
  高家并不是辽东本地的,当年八王之乱,中原待不下去,高氏族长便带着族人迁徙辽东,辽东自从天下归晋之后,绝大多数是由慕容部和段部的鲜卑人居住着,到了这块地方上,自然是要拜一拜山头,只不过那会辽东公想要启用高氏族长,甚至话也说的很好听,说是一同辅佐天子,但是高氏族长称病,闹到后面又有人在里头挑拨,最后生分了,二那个族长也忧思过重而亡。
  子孙们要在慕容家手下讨生活,父亲的那一套是万万不能用了,于是将妹妹送入新任辽东公府中做侧室,高氏不受慕容奎宠爱,但幸好还有一个儿子在。
  高冰让阍人将门打开,自己守着,不多时,前面就开始喧闹起来,一个锦衣披发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他眉目清丽,身材修长,明明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但是站在那里却已经比高冰都要高出一个头来。
  “阿舅!”慕容泓生母是汉人,汉话也说的流利,一开口没有带上鲜卑口音,他快步走过来,双眸明亮。
  “三郎来了。”高冰见到外甥前来,满脸笑容。
  “儿拜见阿舅。”慕容泫对高冰行了一个汉人的礼节,他长发披下,头束鲜卑步摇冠,一副鲜卑人的模样,行汉人的礼节有些不伦不类。但高冰满脸笑容。
  “你阿父如何?”高冰一手按在外甥的背上,让他进堂上面去。
  “阿爷一切都好!”慕容泫其实未曾多见慕容奎几次,慕容奎并不重视这个儿子,慕容奎儿女成群,最宠爱的是小儿子慕容明,他不过是听旁人说起父亲身体如何。但这会若是没有变故,真正要等到阿爷撒手,恐怕还要几年。
  “你阿姨呢?”高冰接着问,高氏在辽东公府中是妾侍,照着习俗是不能被称呼为阿母的。
  “阿姨一切都好。”慕容泫答道。
  高冰将慕容泫迎入堂屋,甚至连靴子都不要他脱。但是慕容泫知道汉人的礼数,将脚上的靴子脱掉,才步入室内。
  “都是亲戚,何必讲究这么多的虚礼?”高冰笑道。
  “礼数还是要有的。”慕容泫笑道。
  在席上坐定,高冰让侍女送来羊奶做成的酪浆,亲自提了给慕容泫倒在陶盏内。
  “最近世道不太平啊。”高冰示意外甥用酪浆,“听说南边的晋已经开始北伐了,说起来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听说这里头还出了个厉害人物,是个姓桓的。听说他甚至灭掉了蜀地的成汉,对于此,大单于有何想法?”
  高冰当年给父亲侍疾之时,曾经听说前代辽东公说过想要和他一同匡复司马家的天下,但是这话听听就好了,哪里能真的当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八王之乱里头趁乱而起的有匈奴还有那些个羯人,现在所谓的石赵皇帝,还是奴隶出身,除了南边的华夏正统朝廷,其他称帝称王的哪一个又是汉人了?都是一些胡人在闹腾。
  高冰就不信,慕容奎瞧见中原没有半点想法。
  乱世出枭雄,鲜卑人虽然眼下没有匈奴人和羯人那么闹腾,但野心一定是会有的。不管是屡屡帮助晋室对抗匈奴胡人的拓跋部,还是被晋朝册封为鲜卑大都督的慕容单于,对中原真的没有一丝想法?
  “……”慕容泫唇边含笑,沉默了一会,“如今中原形势不明,阿爷也曾经请裴君等人商议过此事,但我们毕竟身处辽东,距中原实在太远,何况还有高句丽和段部,若是西进,恐怕不易。”
  慕容部也不是辽东这一方的霸主,东边有高句丽蠢蠢欲动,旁边还有段氏鲜卑和宇文部。慕容部和段氏鲜卑已经打过好几场了,除非将这两个麻烦全部收拾掉,不然窥探中原也只能是瞧一瞧看一看。
  “嗯,甚是。”高冰听了慕容泫的话,连连点头。
  慕容泫说了那么一些话之后,就问高冰的母亲还有妻子身体是否安好,过冬用的那些木炭是否足够,甚至还让人准备了许多皮裘。
  鲜卑人原本就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常年身处寒冷之地,所以出产的皮裘都是上好的东西,慕容泫这次也给舅父带了不少来。
  高冰连连摆手不收,但是最终还是收下了。辽东的冬日太长,也太难过,士族的清高也不能拿来御寒。
  客套一二意思意思也就过去了。
  慕容泫赶着去练习骑射,他和高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告辞了。高冰亲自送慕容泫到门口,见到他翻身上了马背走远了之后,才回身来慢慢踱步回到家中。
  高冰的儿子高崇之从房舍中出来,满脸古怪,“阿父,为何对三郎君说那些?”
  高崇之不过才十五六岁,也就只是比慕容泫大上那么一点,“如今南边用兵,已经收复蜀地,未免没有收复中原的可能啊……”
  “小子无知!”高冰回过头来冲着儿子就是训斥,“你懂甚么?晋国的形势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
  “阿父?”高崇之最近翻阅史书,看到卫青霍去病驱逐匈奴收复失地,心中豪情万丈。结果被父亲迎头泼了这么一桶凉水。
  “当年中原大乱,若是有心,建邺也能收拾,但是他们收拾了吗?”高冰重重叹一口气,“建邺之内,士族利益牵扯复杂万千,不是说打就打,说能收复就能收复。就算是有人能够出来收拾,也绝对不是那些日日只晓得玄谈的人!让那些人拿着塵尾做个样子还行,真的去和胡人打仗,十个能有两个做事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高冰再也不看满脸错愕的儿子,一抽袖子,直接进屋子里去了。
  晋国不是没有人才,可是在建邺那些人看来,收复故土哪里比得上他们家族的权势重要,偏安一隅也是不错。
  马上慕容泫回过头,身边的随从立刻驱马过来,“三郎君。”
  “屈突掘,方才在大街上,你看到一个带小孩的小娘子……啊,不,是小郎没有?”慕容泫问道。
  名为屈突掘的侍从长得五大十粗,他听了慕容泫的问话,一张脸险些皱到一块,“方才……没看到有带孩子的小郎啊?”
  慕容泫闻言,眼里显现出有几分失望,屈突掘见状立刻道,“要不,属下派人去寻?”
  “大棘城这么大,去何处寻?”慕容泫叹气道,有些人有些事,不到某个指定的时候,难道就不会出现?
  他坐在马上,抬头看天空。这天和当年他看到的难道真的是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娇花:竟然没见着!
  秦萱:需要找活干~
  ☆、龙阳
  将自己的女儿身告知于人。她原本就身材高挑,再加上厚重的裘袍,光从一张脸上还真的看不出她是个女的。她的确是长得秀丽,但大棘城里还有比女人更美的男人,她这点根本就不算什么,一句少年郎就能解释了。
  大棘城里头许多的活计都是粗活,她能拉弓狩猎,粗活自然也做的,但是这样一来就没有多少时间来照看秦蕊。她见不着秦蕊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心下觉得等到秦蕊再大一点就要教她防身的功夫。
  她和安达木到了一户人家里做了拉弓的武士,两个人都高的很,而且弓箭功夫不错,很快就通过了。
  主家倒是想着能有个鲜卑骑奴更好,看着秦萱长相秀丽,身材修长有鲜卑血统,游说她干脆抛弃良籍的身份,干脆就在主人家做个骑奴算了。管事的可能见过的鲜卑人都比较脑子笨,再加上中原大乱之前,中原的确是有人贩子将胡人抓来卖到那些豪强家里的。
  管事笃定,面前这个少年也一定会答应,结果不管他说多少在主家一年能吃多少肉,要做的就是在主人出行的时候,骑马跟在车后。秦萱就是咬定了死活不肯,只肯做武士,其他的一切免谈。
  最后管家嘟囔着不分好歹走开了。
  安达木听不懂汉话,就瞧着那个管事的和秦萱说个没完没了,等到人走了他们去拿行李,他凑过来,“他方才都在说甚么啊?”
  “他说希望我能做这家的骑奴,还讲这会世道乱的很,有时候那些有自由身的良民过得还不如府中的奴婢。”秦萱摇摇头,言语里还带着一丝叹息。
  “啊?骑奴?”安达木在家乡没怎么见过奴婢,倒不是日子过得有多好,而是当地的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日子都好过不到哪里去,甚至想要把孩子卖了都没地方。汉人要耕田,而鲜卑人靠着一手狩猎的好技艺,怎么着都能勉强将肚子吃饱的,就是冬日比较难熬。
  不过安达木没怎么见过奴婢,但也知道一旦做了奴婢,生死就都在主人家里,哪怕被主人家活活打死,都是没处说理。
  “这人也太坏了!”安达木愤愤不平,“你没答应他吧?”
  “虽然说着世道的确是这样,但哪里能把自己折腾成奴婢?”秦萱摇摇头,“只不过那人自己想的而已。”说完,就去收拾东西,她前几日来的时候,已经去打听了有没有房屋可以出租的,这会已经打听出眉目了,这年头房子不缺,就是缺人去住,价钱是好商量的。
  安达木见状跟上去,“你不是说,来寻你的阿婆么?”他听秦萱说过,到大棘城来寻外祖家,秦蕊年纪小,她又经常在外头干活,经常照顾不到,最好还是有个亲戚可以依靠。毕竟秦蕊还是需要有人照顾。
  其实安达木觉得秦萱十五岁已经不小了,她十五岁都已经能用弓箭打猎了,他年纪比她大了好几岁都没她这样。
  “我想过了,寄人篱下,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我阿叔那里,也够我看清楚的了。”秦萱提起自己的叔父,脸色就有些难看,想起秦蕊的事,她恨不得一刀就将秦椿给杀了。那会她只是把人给阉了,算起来还是便宜他。
  外祖一家,她也只是听盖楼氏说过,说家里人多,而且是她的外婆贺拔氏当家。鲜卑原本就有尊女旧风,鲜卑人重母而轻父,母亲当家决定大事很正常,不过真找过去会不会出个甚么事,她也心里没底。
  不如看看再说。
  “……”安达木听秦萱这么说,憨憨的伸手摸了摸头。她刚才说了一个词儿,他听不懂额……
  果然汉人的话就是难明白。安达木在心里嘟囔。
  秦萱急着在大棘城里安定下来,辽东诸城,在她看来就和土城差不多,也就大棘城这一块好点,至少人多,而且汉人不少,城内治安也好。
  想起原来呆的地方,治理全靠家族自治,族长就是一族里头的天。他说过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好用。
  秦萱思及往事,心里顿时一阵不得劲。果然还是大点的地方好,古人的家族观念一直到现代都有残留,表现在逢年过节那一堆的叫不出名的亲戚们。不过地方越大,不必靠着家族,那么受到的束缚也小很多。
  她将秦蕊接过来,在新租下的屋子里头住下。
  租房子的也是一个鲜卑女子丘林氏,她丈夫原先是辽东公手下的鲜卑军士,结果和段氏鲜卑打仗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命给丢掉了,她继承了丈夫的所有财产,牛羊田地房屋等等,房屋多她住着也觉得空,租出去不求能赚钱,只要家里别太冷清,多些人气。秦萱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只是当做她是个普通的汉人少年,丘林氏瞧这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美色可人,而且难得是他还识字!
  鲜卑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有甚么事都是靠口头一代传一代,祖上的很多事其实都已经不为人知了,汉人的那些汉字让鲜卑人羡慕的不得了。如今的鲜卑拓跋部还有慕容部哪个不是努力的学汉人的那一套。
  丘林氏瞧见秦萱识字,人长得好,而且又有武力,拉弓射猎完全不在话下。立刻就答应将房屋租借给她,哪怕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秦阿干回来了?”丘林氏听到外头的动静,就出来看,瞧见秦萱从马背上抱下来一个女孩子,女孩子身上也是穿着皮裘,辽东这地方平常的衣物是抵挡不住冬日的凛冽和寒冷的。
  安达木听到丘林氏这一声“阿干”,顿时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盯着丘林氏那张脸,这年纪也就比他阿娘小点吧?
  鲜卑语中,‘阿干’就是汉人的‘阿兄’,这拉着少年郎喊阿干到底几个意思?
  丘林氏的用意几乎是一腔都倒出来都给人看,鲜卑人中男多女少,女子地位高,她接手了丈夫的财产之后,完全可以再嫁,但是她没有,粗鲁只有蛮力的鲜卑男人她看不上眼。而那些从中原迁徙过来的汉人,不是家有万贯的世家子,就是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前面看她不上,后面的她看不上。
  结果送上来一个干净还会些文墨的郎君,这怎么不叫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