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_第127章
  听得朕这么说,顿英立即又跪了下去。“臣谢陛下封赏!”
  但朕的话还没说完。“众卿听令——即日起,以回纥诸部所在,置瀚海都督府,府置都督,州置刺史,府州皆置长史。都督、刺史,皆给鱼符。另,为便使臣和官员往来,从关内修建驿道至回纥诸部。”
  话音未落的时候,满堂就已经哗啦啦跪了一地。“陛下英明!”
  顿英说到做到,当日就留下了他先行带来的金银貂皮,又立即返回去取不足的部分。见他如此,朕估计着今后每年都用不着愁貂皮了——这玩意儿制成大氅,比寻常衣物暖和许多,正可以当冬衣赐给年迈或者有功的臣下,以示恩宠。
  回纥之事至此告一段落。
  十二月初,朕已有打算返回兴京。距离元正大朝不足一月,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只不过,大战告捷、吐蕃归顺,意味着大部分兵士可以解甲归田,受降城的庆祝活动日以继夜,气氛热烈得朕都有点不舍得离开了。
  像是发觉了朕的想法,在临行的前一夜,谢镜愚邀朕去城外走走。此事可遇不可求,朕欣然答应。
  因为朕换了简单束冠和暗色大氅,一路并未被谁注意。待到出了城门,朕才发现,原来外头已经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兵士们痛啖卤肉,畅饮浊酒,天南海北各道珍重。
  朕站住脚,远远地望着那些或笑或哭的人。“这和朕之前想的不太一样。”
  “陛下之前想的是什么?”谢镜愚轻声问。
  “朕以为……”朕道,觉得自己似乎也被那种别情带得有些低落,“他们会更高兴点。”
  “能够回去见到父母妻儿、邻里乡亲,他们当然都是高兴的。”谢镜愚为朕解释,“但征战多年,能活下来的人,也都是经历生死的交情。”
  其实不用他说,朕也明白,可知道和见到是两回事。朕沉默下来,挨个儿打量那些黝黑的脸膛。或大笑或流泪,或年轻或年长,尽皆不同;但相同的是,每张脸上都满是对未来的期望。
  不知何时,不知何人,率先唱起了戍歌。原先远远地听不清,不一会儿就蔓延成片——
  “遣长军,种四荒;守八方,拓远疆……”
  这简直和谢镜愚之前描述的情形太过相像,朕听得几乎出了神。最近的一堆篝火边上,有个少年模样的人唱着唱着,忽而嚎啕大哭起来。“俺不走,俺就留在这儿!”
  “别置气,花大,”边上有人安抚他,脸上也挂着发亮的泪痕,“咱们好不容易能回去了……”
  “俺就不走!”那少年哭着叫嚷,嗓门却盖过了其他所有人,“若是大伙儿都走了,谁又来做这守荒拓疆的活儿呢?”
  沙似雪,月如霜。毋需吹芦管,望乡不归乡。
  作者有话要说:
  猜这位是谁?【这问题很简单吧
  第102章
  从西受降城回兴京, 一路无甚大事。因着大捷,又临近年关, 都城所列仪仗较之寻常更显隆重。不过朕没太注意;毕竟大半年不在, 折子又该堆满桌案了。
  好在今年主要的大事就是运河以及回纥。重要的部分朕早就处理了,剩下的都是微末细节。朕一目十行地批完,又见缝插针地祭拜了太庙, 这才勉勉强强在除夕前留出一日空闲。
  这一日功夫,当然得匀给阿姊半日。自朕回京始,她就等着朕召见。此时终于有了机会,她简直恨不能把朕在北地的一切都打听一遍——毕竟相比运河,这才是她擅长的地方。花了大半个时辰确定后, 她就开始毫不自觉地凝视虚空。
  “怎么了,阿姊?”朕喝过热茶, 见她还是那副模样, 便出声问道。
  阿姊显然神游九天得厉害,被朕连唤两声,才堪堪回神。“没有什么大事。”她说,有点怅然, 又有点骄傲,“阿姊素来知道,父皇选了陛下是英明至极的决定。阿姊只是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能与父皇比肩了。”
  朕不由哑然失笑。“倒不是朕不喜欢听, 可阿姊这话说得也太早了。要知道,父皇带兵冲锋陷阵, 朕也就在城楼上射射箭。”
  “什么叫‘也就在城楼上射射箭’?”阿姊立刻激烈反对,“放眼天下,还有人的射艺能比陛下好?”
  “咱们不知道,也不意味着没有。”朕随意笑了笑,“况且,父皇打江山时冒的是真正的危险,而朕只需要守,已然轻松很多。”
  阿姊仍旧不赞同。“不管是匈奴还是吐蕃,哪个是只需要守就能胜的?更别提回纥归降——那么大一块地方,陛下都新封了瀚海都督府!最后,哪儿打仗不危险?”
  这层层递进、依次加重,就算是朕也无话可说。“罢了,不提这个。”朕息事宁人地转移话题,“朕大半年不在,京中有什么新鲜事没?”
  转换得实在生硬,阿姊微嗔地瞪了朕一眼。虽然如此,她还是依朕的要求,将朕可能关心的事情一一道来——
  宁王和怀王的嫡长子都能下地了,听说两个王妃肚子里已经怀了第二个;为了能在弘文馆不对外公开的生试中取得好成绩,朕的两个外甥总算收敛了点霸王脾性;至于朕唯一的亲侄子,最近正跟着党薇柔勤勤恳恳地练拳。
  “说到昶儿,阿姊真是不太明白。”阿姊低声嘀咕了一句。
  朕正忍不住想,竟然真的能说动党薇柔、雍昶这手脚不慢,闻言赶紧压住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啧啧声。“有哪儿不对么?朕听说,党将军的小女可是女中巾帼、堪比阿姊呢!”
  阿姊冷不丁被朕逗乐了。“陛下又寻阿姊开心!”她假装责怪朕一句,又道:“阿姊也不是说党将军的小女不好。阿姊只是不明白,阿姊比嫂子更早认识党夫人,怎么不见令闻令扬和党家小女熟识呢?”
  很显然,阿姊对党薇柔印象不坏。虽然朕觉得现下发展正如朕所愿,但这话可不能在阿姊面前提。“少年少女,性子阴晴不定,说不好怎么熟识,也说不好怎么不熟。”
  阿姊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从前,随即展颜一笑。“陛下说的极是。见面是机遇,熟识便是脾性了。”她说着,又不免叹息,“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再如何操心也没用!”
  这话题已经有点危险,朕谨慎地点头。但出乎朕的意料之外,阿姊并没有顺水推舟地把话头引到朕也该努力造人的方面。甚至,直至谈话结束,她都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事情。
  要不是朕深知阿姊的脾气——若她知道真相绝不可能这么平静——朕简直就要怀疑朕和谢镜愚的事情走漏了消息。朕相当迷惑不解,直到午后看到这次元正大朝的礼单。玉石盆栽,真迹画卷……
  各种珍稀玩意儿应有尽有,但唯独缺了一项去年存在感极强的礼物——
  没有美人不说,连个能和美人沾边的玩意儿都看不到。
  朕愈发迷茫。众臣都这种反应,意味着他们公认这是个雷区;可就算朕不喜女色,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避之如猛虎罢……
  而后,朕就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可能。回纥献上的美人被查出夹带禁|药入宫,这事儿本就是忌讳;朕还用这个理由借题发挥,让横塞军和定远军痛殴了回纥一次,甚至不惜亲身上阵。如此一来,大臣们不免以为,朕肯定蒙受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朕发个怒,回纥可汗就直接换人了呢);此时再给朕送美人,那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晦气么?
  一时间,朕简直哭笑不得。这要怎么说?真是意外之喜?
  大概就是要令这天变得更意外,不过多时,刘瑾进来通报,说王相求见。
  听了这话,朕不免有所猜测。都腊月底了,王若钧还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什么事,又怎么会急到非得今日说?按照惯例,新年过后,朕自会召见宰相们和其余重臣,不是么?
  结果,王若钧还真有个坚不可摧的理由。他进门行礼后,一反往常弯弯绕的风格,直接道:“臣年后便是六十有八,已近古稀,欲向陛下乞老。”
  “王相?”朕愣了愣。说实话,这确实在朕意料之外;毕竟看王若钧之前的表现,朕有八成把握,他是想在位子上待到品秩满再告老的那种人。“王相,为何如此突然?”朕纳闷地问,显出了十成十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