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不必多礼。”阜远舟淡淡道,似乎这才察觉到有人来,调转回了目光。
  苏日暮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加上阜远舟也不忌讳展示他们是莫逆之交,他就更肆无忌惮了,黏黏糊糊蹭了过去,端起早已摆好在那里的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渴死了!”
  阜远舟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也不计较他的牛嚼牡丹,看了看天色,皱眉:“饿了吗?”
  苏日暮旁若无人地点头啊点头,努努鼻子,加上还没消退的红红的眼眶,看起来颇有些可怜,“折腾了一通,还跑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吓得小生都饿了~~~”
  甄侦:“……”苏日暮会怕,他情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阜远舟也是眉头一跳,不过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奈,摇摇头便叫人去拿一些吃食上来,反正也到用膳的时候了。
  子诤就是嘴硬心软——苏日暮内心偷笑了一下——那什么,只要让子诤别追究他乱跑导致又出现追杀的事情就好了~~~
  甄侦:“……”
  连晋:“……”
  庄若虚:“……”
  这就是传说中的苦肉计么,没想到对永宁王殿下居然也有效……
  等到早就准备好的饭菜上来,阜远舟示意众人不用拘礼,于是所有人都坐到了专门辟出给主监考官的休息区里一起用饭。
  夹了一些菜给埋头苦吃的苏日暮,阜远舟也不在意旁人略显惊奇的眼神,看向那个一身雪青的秀美男子,“甄大人有事要告诉本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剑道
  甄侦并不意外阜远舟知道自己的来意,颔首,开门见山道:“苏日暮想起他为什么会被江亭幽追杀了。”
  甄侦:“……”
  连晋:“……”
  庄若虚:“……”
  “……”阜远舟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不是因为嘴欠吗?”
  苏日暮咬着一块排骨,给他飞了一个白眼。
  “咳咳,”阜远舟清了一下喉咙,“怎么回事?”
  甄侦看向苏日暮,意思是叫他说。
  苏日暮吐掉骨头,随意道:“小生看见个死人复活了。”
  在座的除了甄苏二人,其他的都愣住了。
  联系昨天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死人”是谁。
  “此事当真?”庄若虚问。
  阜崇临是他亲自抓住送到天仪帝面前的,现在居然可能出了差错,他心里也是奇怪得紧。
  苏日暮撇撇嘴,“小生看错人的概率等于喝醉酒了的概率。”京城里谁不知道苏大酒才嗜酒如命从来都没有喝醉过。
  “什么时候的事?”阜远舟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他最是清楚自家那位二哥的手段,如果被苏日暮撞见了,苏日暮绝对早就已经死翘翘了——如果是他不会武功的话。
  “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苏日暮想了想,“两个月前,”顿了一下,看了看阜远舟,“宫变的第三天。”
  二七宫变的时候他闷在郊外屋子里喝酒喝得昏天黑地,没有发现外面变天了,直到宫变结束黄之后他出来买酒才听得消息,也就是撞见阜崇临的那天,当时宫里的消息全部切断,永宁王府人影全无,又听说谋逆的二皇子已经自尽,三皇子入狱后再无风声,生死不知,他正是心神大乱的时候,才会没认出撞上自己的那个乞丐便是传说中已经死了的恭肃王。
  “肃王殿下是宫变后第四日下葬的。”庄若虚缓缓地道。
  众人对视了一眼。
  难道当初死的那个真的不是阜崇临???
  那么下葬的那具尸体是谁的???
  可是天仪帝明明确定当时服毒自尽的就是他……
  “这个消息通知我皇兄了?”阜远舟问甄侦。
  “三爷放心,下官第一时间已经将消息送到皇宫了。”甄侦道。
  “明天本王会和皇兄去皇家陵墓开棺验尸,”阜远舟目光沉沉,“到时候,是故弄玄虚还是偷梁换柱,自有分晓。”
  两个月时间,尸体还没烂干净,就算变成白骨了,也自然有办法确认。
  “啧啧,这年头怪事真多,”苏日暮耸耸肩,“死人也能出来玩花样~”
  阜远舟无力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张嘴就不能收敛收敛?”
  “……”苏日暮默默地又给自己的嘴巴里塞了一块排骨。
  阜远舟挑挑眉——甄侦干的不错,闻离这家伙吃的比以前多了。
  阜三爷这边是满意了,不过旁边的甄侦看的可就纠结了。
  其他人对苏日暮不了解,就觉得阜远舟和他是一见如故,所以不拘于礼,不过一定程度上很熟悉苏日暮的甄侦却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不用威胁不用手段就能那么轻易让他听话的——至少直到现在他只看到一个阜远舟。
  “抱歉,这位考生,请你止步,这里不能进去。”
  “我找人。”
  “等等,你找谁……”
  “……”
  就在这时,用来休息的棚子外围忽然传来几句对话声,似乎有什么人想要进来,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咦?不是那个什么柳天晴吗?”连晋看过去,道。
  “嗯?”阜远舟想起了之前黄启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少年,于是转过头去扬声问了一句:“棚外之人有何事?尽管说来!”
  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少年抱着剑站在拦截的侍卫前,似乎并不善言辞,说了几个字之后就皱着眉僵在原地,闻得有人问话,便抬头望了过来,目光灼灼,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匹年幼凶悍的狼的眼神。
  他长得也很好看,弯弯的柳叶眉,笔挺的鼻子,相貌俊秀,身量颇高,明明年纪不过十之五六的模样,却看不出一丝稚气的痕迹,只是周身气势过重,和阜远舟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剑,不过阜远舟是藏于鞘的宝剑,他却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毫无掩饰。
  在座的都是学武之人,连晋庄若虚和甄侦都暗道了一声“好身手好苗子”,却忽然听得“扑通”一声,他们疑惑地回头一看,却发现苏日暮很是失态地张着嘴,排骨砸进了面前的汤碗里都不自知,只是定在那里,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护卫外围那个叫做柳天晴的少年。
  甄侦相信,就算是刚才苏日暮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一个“死人”,也不曾这么惊讶。
  在他旁边的阜远舟没有那么夸张,不过也是难得失神,怔怔看着那少年,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个柳天晴究竟是谁,竟然会引得神才永宁王和酒才苏日暮都如此失态……?
  在现场都对那个少年的身手有兴趣的连晋和庄若虚回想他的资料,百思不得其解,身为巨门之首的甄侦更是疑惑——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上他都没听说过柳天晴这个人。
  阜远舟率先回神过来,暗地里拽了拽苏日暮的衣角。
  苏日暮登的也一醒神,不过似乎还没缓了过来,动作都有些迟钝。
  阜远舟定了定心神,对外面的侍卫道:“让柳……柳公子进来。”说着他也是卡了一下。
  姓柳……
  长着这么一张脸……
  天下间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柳天晴倒是无视他们的各种怪异,步伐坚定地走了进来,他挺直的就身姿像是塞外不屈的白杨,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大漠荒凉的气息,让他看上去很成熟,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少年。
  走到近前,他的目光笔直地注视着阜远舟,眼神带着武者的狂热,拱手行了一个见江湖前辈的礼,声音低沉,带着一份少年人特有的朗润,混杂成复杂的音色,有些傲气有些动人,“晚辈柳天晴,见过阜前辈。”
  连尊称用的都是江湖上的规矩,而不是永宁王。
  他一说话,连阜远舟都有一瞬的晃神,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苏日暮又是一呆,下意识就站了起来,“你……”他似乎是想问什么,不过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什么也接不下去了,好像欲言又止,也像是无话可说。
  柳天晴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知为何就是一闪,不过那脸色确实是陌生得很。
  就是这个脸色,让失神许久的苏日暮一下子清醒过来,恰巧阜远舟正再度拽他,他就顺着对方的力道坐了下来,只是神色有些颓然,眼里的暮霭之色渗出了些许,他仿佛片刻之间老去了几岁,微微茫然地看着柳天晴。
  阜远舟看得心里一揪。
  甄侦也说不出此时胸膛里翻滚着的是什么滋味,但是手已经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捉住了苏日暮冰冷冰冷的手,在桌子下面将他的手用力握紧。
  他的手很暖,温度传递到了苏日暮手上,他的心的剧烈跳动渐渐缓慢下来,本能地就反握住甄侦的手,似乎借助这个来压制住心头翻腾的不安。
  庄若虚和连晋面面相觑,完全不能理解现在这是什么局面。
  一系列的诡异发展让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柳天晴也有些疑惑了,不过还是一直维持着那个行礼的动作,丝毫没有颤动。
  “柳……小公子,不必多礼。”阜远舟轻咳一声,打破了这暗潮涌动的沉默的气氛,“不知你找我有何事呢?”对方用的是江湖礼,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便没有用本王自称。
  “晚辈出身关外,自幼浸淫剑道,五岁握剑,八岁有悟,十一岁小成,之后剑不离身,”柳天晴毫不顾忌地直视着他,眼里有种沸腾的灼热感,“在塞外便久闻前辈威名,今日首度入关,一是为了与人实战,验证自身武学,二是为了前辈而来。”
  阜远舟很熟悉他眼里的那种灼热,那是一种狂热——对剑道的狂热,年少时他和苏日暮常常在对方眼里看着这般无从掩饰的眼神。
  “为我而来?为什么?”阜远舟虽是心有答案,不过还是问了。
  柳天晴将手里的剑出鞘,平举,往前一送,“请前辈赐教!”
  阜远舟这才看清楚了他的剑。
  不是琅琊那样的神兵利器,也不是街边的破铜烂铁,大概甚至还不如那些破铜烂铁,柳天晴的剑就像是一把打造失败的钝刃,剑身上甚至有坑坑洼洼的痕迹,不光滑也不锋利,旁人看了,大概会觉得这把剑连鸡鸭都杀不了吧!
  可是,他就拿着这么一把都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剑站在传说中的皇朝第一高手神才阜远舟面前,坚定无畏地说“请前辈赐教”,眼神狂热,简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人,连旁人都会被灼伤。
  不过在这样的眼神之下,阜远舟却是很是冷静,视线落在他的剑上,没有一丝轻蔑嘲笑。
  柳天晴看在眼里,眸子里热烈更甚。
  “如此钝剑,用得可顺手?”阜远舟没有回应他的战帖,如是问,面对这么赤/裸/裸的战意,他平静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柳天晴连一分迟疑都没有:“这是晚辈亲手打出来的、用的最顺手的剑。”
  “你不觉得,钝剑会影响你的出剑么?”神兵利器,世人无不梦寐以求,倾轧争夺者,不计其数。
  “飞花摘叶尚可伤杀人命,钝剑为何不可?”
  “或许是,它刺人的时候不够锋利。”
  “晚辈学的是剑道,不是剑,道在心中,剑在心中,手里的剑不够锋利,那又如何?”柳天晴的声音并不高,只是字字落地,铿锵有力。
  阜远舟眸中闪过一抹激赏,脸上神色还是不变,“我亦是五岁学剑,其后六岁有悟,七岁小成,”他微微垂下眼睫,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很柔和,“二十一岁前,我的道是杀,二十一岁后,我的道是守,那么,你的道呢?”
  柳天晴听得认真,答得也认真:“晚辈的道,是安。”
  “安?”阜远舟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个怎么听怎么和剑扯不关系的字眼。
  “是,”柳天晴轻微颔首,“随心而为,不违心意,心安,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