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村口一家简易修车铺,“补胎”两字写在蓝色方形铁皮牌子上,旁边是饭店和小超市。路边树荫下带斗笠的村民坐在箩筐边卖荔枝,旁边停了许多山地自行车和私家车。
  每年六月,荔花村总能吸引不少来摘荔枝的游客。
  进村的路堵住了,许连雅把车停路边,锁了方向盘。下车像一脚踩进蒸笼里,她打伞沿着水泥路错开车辆往里走。许连雅背着便携式出诊包,与普通包区别不大,走在路上并不起眼。
  她岔进一条几乎看不到车的路,路过一个像是厂房的地方,红砖墙顶插着玻璃碴,墙上爬山虎郁郁葱葱,锈迹斑驳的铁门紧锁着里头的未知,门外一颗攀爬着蕨类植物的荔枝树巨人一般守卫着院子。
  树上蝉鸣嘶哑,院里偶闻犬吠。
  *
  许连雅背着轻了许多的箱子快经过那片厂房时,忽然从灌木丛里一阵窸窸窣窣响。她回头,却一切如常。
  她谨慎地又走了一会,忽闻后门有人出声——
  “许医生。”
  她吓得出诊包肩带险些滑落,“你怎么在这?!”
  许连雅还未来得及铺陈台词,对方抢过话头。
  “帮个忙。”姜扬的口吻和神情不像玩笑。
  许连雅下意识要开口,身后响起一叠声狗吠,凶巴巴的势头,依稀夹杂混乱的脚步声。
  姜扬从她肩头往后看,神色愈发严峻。
  许连雅心生疑窦,刚想后望,却被姜扬一把拽到他身后,几乎是下一秒,一块淡绿色的布罩在她脑袋上,手里伞柄被夺过。
  那是他外面的短袖衬衫,隐隐残留他的体温,还有一种皂香混合男人体香。
  许连雅莫名其妙,要挣开,却被姜扬扣住手腕,正好压着她左手的佛珠。
  他低声喝道:“别出声。”
  铁门干燥的吱呀声之后,一个粗犷的男声用粤语喊道:“喂,你地系个地做乜嘢?”
  姜扬又将她拉近一些,许连雅几乎伏在他的背上,她乖乖噤声,呼吸喷在他宽厚的背,又反弹回来,闷得她的脸颊发热。
  院子里出来三个人,领头发话的是一个花臂汉子,矮冬瓜一样壮实,从左额头到右脸撇着一道狰狞的疤。另外两个跟班模样,年纪不大。
  姜扬平静地说:“路过。”
  院里的估计是大型犬,助威似的又吠了两声之后,便没了声音,大概被人镇压了下去。
  听姜扬说普通话,花臂也切换成咸水普通话:“你后面是谁,盖着个脸做乜嘢?”
  “女孩子怕晒黑,打伞不够还要盖着脸。”姜扬说的大实话,许连雅只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胳膊,大热天下身穿了牛仔长裤。“我女朋友怕狗,听到狗叫就吓得躲起来了。”
  花臂将信将疑,“我管你地做乜嘢,你跑到林子里搞毛?”
  姜扬目光在许连雅身上停留片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面露无奈,耸肩粗鲁地道:“还没能做什么。”
  花臂两个跟班促狭又猥琐地发笑。
  花臂瞪了他们一眼,两人立马敛起笑。他又用粤语骂了一句脏话,手一横,“死开!打野/炮也睇睇个地系边度!”
  姜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在花臂怨毒又猜忌的目光下,拉着许连雅往外走。
  其一跟班凑到花臂耳边,低声道:“三哥,要跟吗?”
  花臂皱眉,脸更狰狞,嗯一声,“冇比佢发现。”
  姜扬走得飞快,一手还按着许连雅的脑袋,许连雅几乎是被他推着往前小跑,衣服还罩在头上,她只低头看见自己淡蓝色的裤管和鞋头。
  姜扬不语,她也不敢出声。直走到他的小摩托旁,姜扬才松开她。她的手腕已被佛珠压出一圈小红点。
  许连雅犹豫着开口:“喂……”
  他沉着嗓音警告:“别转头。”
  许连雅配合地没动。
  姜扬在那边捣鼓几下,走近她,许连雅能看到他的鞋头,一双深蓝色的板鞋,鞋带还透着本白。
  衣服被一把扯开,许连雅还没适应光明,脑袋又被重新罩上另一物件——一顶黄色全罩式安全头盔。
  许连雅不满地瞪着他,希望头盔并没挡住皱起的眉头。
  姜扬边穿衣服边说:“你怎么过来的?”
  许连雅推开挡风镜,“开车。”
  姜扬点头,“一会我们骑摩托车走,你的车留在这里,晚上我们再来取。”
  他单方面用“我们”,显然已把她拉进阵营,也不问她愿不愿意。神情严肃得许连雅几乎要跟着点头。
  顺从的意念被脑内的疑惑降服,许连雅问:“理由?”
  姜扬理了理衣领,径自跨坐上车,好似算准了许连雅会点头。
  “帮人帮到底啊。”应得厚颜无耻,“上车,路上跟你说。”
  许连雅站着不动。
  姜扬挑起一边眉,说:“你要不走,留下来陪刚才那大花臂也行啊。”
  “坑人还想自己跑了。”许连雅也跨上车,一拍他肩膀,“走。”
  姜扬回头,咧嘴笑:“坐稳了。”
  座垫两侧横杆太矮,后面尾箱,压根没有落手的好地方,许连雅只好尽量勾手扶着尾箱,姿势十分扭曲。
  第4章 第三章
  热风吹来,蒸发刚才的凉汗,太阳当头,暖烘烘的。姜扬的衣服被风鼓起,像披风一样。
  许连雅问:“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她的话大部分被封在头盔里,姜扬望了一眼后视镜,大声道:“什么?”
  这段路过往车较多,一开口不知吃进多少尘土。
  “呆会再说。”许连雅提高声,也不管他有没听清,没再问下去。
  姜扬时不时观察后视镜,许连雅也跟着后望,只见一辆看似载客的电摩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别回头。”姜扬说罢,忽然刹车,许连雅猛地撞在他背上,头盔磕在他后脑勺发出开瓢一般的声响,她反射性抱住了他。
  前方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一辆泥头车正慢慢掉头。
  姜扬以脚支地,回头瞪了她一眼,眼神后飘。
  许连雅辩解:“……惯性。”
  等泥头车过了,姜扬又重新启动,拐上一条来时不曾走过的路。
  “抱紧点。”
  “……”
  许连雅多少明白了点当前状况。虽然不清楚双方来头,但一开始姜扬就有意护着她,不让看到她的脸,不让她开车大概也是怕连人带车被盯上。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拉她下水。
  待开进见缝插针而建的居民区,姜扬出声道:“听好,前面右拐后有个菜市场,你从那里下车,然后穿过市场走到卖鱼的出口,十五分钟后我经过那接你。明白了吗?”
  路边有打闹的小孩,尖叫着,欢笑着,有提菜回家的大妈,袋子里的芹菜冒出头,一晃一晃的。怎么看都一派平和。
  在和平街区里逃往,没有一点真实感。
  却有难得的刺激感。
  许连雅:“……好。”
  “你重复一遍。”
  “……”
  见许连雅久不吱声,姜扬回头,“啊?听到没?”
  “右拐,菜市场下车,卖鱼出口等你。”
  姜扬给她一个赞赏的笑,“聪明。”
  小电摩右拐,菜市场进入视线范围。
  “准备——”
  姜扬忽然急刹,两脚铲在地上,这回许连雅握紧了他的腰,没有再摔。不等他口令,许连雅跳下车,冲进菜市场,消失在高峰期攒动的人头里。反应之快让姜扬稍微讶然。
  许连雅挤到看不到马路的里面才把头盔脱下,理了理头发,大妈们忙着讨价还价,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许连雅顺利找到卖鱼的出口,站在噗噗冒着泡的鱼池边。
  十五分钟并不漫长,可放进等待的时间里,却变得凝固般缓慢。
  如果那个人不守时,这种缓慢更像成了静止。
  许连雅想起车上听过的歌,默默哼唱来计时。
  唱到第四遍,一道尖锐的男声打断她,叫她让开,他要挑鱼。
  许连雅边退开,还没看清那人的相貌,另一道轻快的男声响起,像孩子的欢呼——
  “嗨,美女,坐车吗?”
  从语气推测,已然脱离危险。姜扬单脚支地,冲她微笑。
  风吹一路,他的刘海被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浅浅的美人尖。
  卖鱼的大叔抽空瞅他一眼,大概当他们打情骂俏,没多加理会。
  许连雅:“甩开了?”
  姜扬笑笑,“上车。”
  许连雅胳膊揽着头盔坐到后座,姜扬并没立即开车,回头说:“头盔戴上。”
  “人都没跟着了。”许连雅觉着没必要再遮脸,“干吗戴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