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在上头盖一排屋子,能当个幌子又能遮一下眼目,到时候自己在后头怎么捣鼓就有许多说法能蒙混过去了。她早发现了,这人其实过日子大多是半瞎的,尤其什么事情只要时候一长,更记不真了,极容易糊弄的。比方说自己驳的河岸,上头栽的桑榆槐柳,他们看惯了,只说她捣鼓了多少年,全没哪个来细想这事情有何蹊跷处,真是叫人大大松一口气。
  实在她也是以己度人,她是知道自己能耐,知道自己如何非凡,才觉着这样也露行迹那样也叫人猜疑,说白了是“做贼心虚”。可换做那山边上的人,谁会没事疑心自己邻居是个神仙还是妖怪?便是觉着什么东西有些出乎意料了,也是自己给寻个圆得过去的说法的多,只说她能干勤谨,终年忙个不停罢了。谁这过日子心里带着的根底里的认定不同,自然所见所思也大大不同了。
  灵素做事情向来没有“拖”这个说法。想到了就赶紧要动起手来,跑上林埭问了,要盖个石头的房子,找什么人合适。整好上林埭从前就好用石头盖房,后来河滩上能用的石料少了,再用石头盖不合算了,才弄起砖木的来。她这一说,便七嘴八舌给出起主意来。
  最有名的两个把头是结拜兄弟,盖石头房子有手艺,连小河滩的财主家里都请他们去盖过圆顶的楼和大谷仓。灵素说了大小样式,俩人就给她算出料来。又说了些什么石头得用的话。那大把头道:“也不是什么石头都得用的,最好是河滩石。山上新开的地里挖出来的,保不齐还有些恶气,盖了屋子住就伤人。非得用绫罗绸子做了帐幔窗帘子挂上,还得整日风吹着才好。这都是大讲究,可不能光看什么石头好看。”
  灵素那里收的全都是河滩河道里的石头,就是有一块大山岩,那也跌进河道里几百年了。便商量着说她先去备料,过些日子备得大概齐了,再请两位把头过去瞧。又先付了发宅钱,这都是当地的讲究,真要破土动工了还得先祭拜土地神,灵素也不懂,都照着做就是了。
  她这里忙得兴头,满脑子都是为生娃做的准备。又盖房又织布又薅羊毛的,得空还在山上把灵境里收的各种野果子拿出来熬果浆子果酱。又把那些鲜甜端正树上熟的果子单挑出来,留着往后给娃儿吃。不是说小娃儿都喜欢甜口的东西么,就得多预备点。
  这当娘的一番心意,倒也没什么错,只是她这满脑子都是娃,却把娃他爹忘后脑勺去了。
  这日她挑着一对大筐,上山下山地跑了几回当幌子,再点点已经堆在半山宅基上的石料,估摸着差不多够数了,打算转天就请人来看。又收一回菜,该松土拔草的也都顺手做了,才裹了斗篷往县里去。
  从前方伯丰在家时,她多半是在城外放下囫囵舟,再到自家门前的踏埠处上岸。如今家里就她一个,连这些也省了,有时候索性直接到屋里再脱斗篷,再趁左右无人时候一动念把大门上的锁收了,省心省事。
  这回她也预备这么干的,刚要掠进院子去却发觉院子门开着呢,神识一扫,赶紧打个旋儿奔城门外,脱了斗篷老实溜达进来。
  方伯丰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她呢,灵素一头撞自家相公怀里,方伯丰赶紧往后挪身子,退两步进了自家院子顺手把院门带上,笑问她:“又跑山上去了?如今天热了,山上住着凉快,我还怕你住那儿了,正想着要不要找你去呢。”
  灵素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读书了?”
  方伯丰道:“这还没开学呢,我一个人在那里住着也挺没意思的,开销还大,还不如家来,等开学的时候再去吧。”
  俩人拉着手进了屋,因方伯丰先到的家,灵素也不敢往厨房里转一转就端饭菜出来了,正打算做饭,忽然一笑道:“你这刚回来,我带你瞧瞧师父去呗。”
  说完擦擦手,换了身衣裳,就拉着方伯丰去三凤楼了。
  苗十八一听说方伯丰在府城待不住回来了,便笑道:“没这里好吧?太热闹,吵得头疼。这走遍天下,不如群仙岭下。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也好,一会儿咱爷俩喝两盅,正好有几样新鲜事儿,说给你听听。”
  大师兄也过来说了几句话,又把灵素单独叫出去问她道:“你回来之后,可给伯丰写过书信?”
  灵素都乐了:“我又不识字,怎么写书信?!”
  大师兄又问:“那给他捎东西没有?”
  灵素一皱眉:“府城里什么没有?还用我给捎?!”
  大师兄不说话走了。一会儿吃饭了,上来好几个都是方伯丰爱吃的菜,还开了坛人家特地送来给大师兄的红曲米酒。——自家妹子是个二愣子,做大舅哥的只能用这种方法表达一下“嫁祸”的歉意了。
  第172章 神隐庙
  方伯丰受宠若惊,赶紧敬大师兄一杯。大师兄喝了,又拿过酒壶,给方伯丰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回敬了方伯丰。一口喝干了,伸手拍拍方伯丰肩膀,说一句:“辛苦了!”才又往灶上去。
  方伯丰还当大师兄说他这番考试的波折呢,哪里知道人家是同情他娶了个憨媳妇。
  这大师兄从前不知道,自打自己娶了个千娇百媚的娘子,横着一比,只觉着自家妹夫真是个可怜的好人。
  看看自家媳妇,家务事打理的话就不用说了,只说那个待夫君的样子。说话那个轻声细气,未开口脸上先漾出个笑来,没一句重话,叫人看着心里都发软。
  自己过日子粗糙惯了,自家娘子什么不替自己想着?真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自己不自觉地咳嗽两声,转天她都会特地煲了滋润的汤品糖水等自己回家喝去。开春乍暖还寒时候,自己出门时穿少了,转眼天一阴,立马就打点了合适的衣裳叫人送来。
  样样事情以自己为先,什么时候都念着自己,连风和楼都少去了,就在家里用心安排各样大小事务,叫自己一回家看了真是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舒心。
  再看看方伯丰。这娶的叫一个什么?!自家相公的事情好似都同她没什么干系,一点心思也不用在正途上。自己说两句,师父就拦在头里,说什么她种田开山也不算不下功夫的话。不说那到底有多少出息,只说她的用心自己看得可明白得很,她就是为了自己闹着开心来的,可没有丁点为着夫君前程往后家业的打算。
  自己给她指了多少条路了,叫她用心点做事情,多挣点银子备着往后方伯丰仕途之用。原以为上回不在百杂行呆了,会醒悟过来这人世上的权势道理。哪知道她倒高兴了,跑来把这边的活计也一推,直接拐着自家夫君东游西逛玩儿去了!
  这一个进了刚府学的廪生,是该玩儿的时候么?!这人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机缘?这抓住一次就往上翻一级,才是个过法。她这样叫什么?!还一个这妹夫也太宠着她了,还真就跟着她疯去!真不晓得这么一个疯疯癫癫颠三倒四三不着两的媳妇有什么可疼的?!
  大师兄瞧灵素不上道,灵素还怨大师兄呢。她也喜欢沈娘子的性子,原先她想着到时候自己坐月子,有沈娘子和七娘轮着过来露一露脸,自己就好糊弄过去了。哪知道这俩都赶到前头去了,到时候自己要生,她俩也刚生没多久,谁照顾谁去?!
  黄源朗那里她没话说,毕竟那位看着七娘跟饿狼看肉似的,馋了多少日子了。又有父母长辈在,难免急着想抱孙子,这都算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你大师兄就太叫人意外了。那时候师父催成亲你跟躲瘟病似的,后来沈娘子那里都漏了口风出来,师父同你说时,你还满脸不情愿呢!还自己跑去当面问人家姑娘的心思!
  怎么一拜堂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呢?这么赶干什么,做什么这么着急?!
  她心里想着,就嘟囔出来。“大师兄也太着急了,沈姐姐这就怀上了……”
  正往外走的大师兄身子晃了晃,迈出去的步子一下子大了许多。
  当师父的都看在眼里,忍着笑喝了口酒,扯开话头对方伯丰道:“上回不是知府大人来咱们这里办过一场官祭,还记不记得?之后虽然县里按例都办官祭,只是没有上官再来了。可上官大人们也没闲着,又往别的州县去了。这回要说的这事儿,就是打官祭上起的头。
  “沁州有一处神庙,叫神隐庙,传说也是处同遇仙湖仿佛的地方,有些什么神异处。咱们这里就算懈怠的,敬神出了个名,多是富户行善的多。还有就是这丫头这样的,趁便吃喝凑热闹去的,什么神不神的,她们哪儿管这个!沁州那里就讲究多了。传说那地方出过仙人娘娘,说是不晓得几辈子前,有个神仙娶了他们那里的一个姑娘,还生了后代的。那神隐庙就是同这个传说关着。年年都开祭,每七年一回大祭,那声势大的,咱们这里可比不了。
  “这回知府去那里做官祭,也兴出个什么雀儿鸟儿的事情来。咱们这里不是抢金箭么,最后只找回来一个。那里也类似这样的什么设计,只是大概几个传说有的什么神异之事都没见着。不像咱们这里,掉进去一个不会水的狗头军师,还没给淹死,啧,大概那金箭也有说头的,才没能寻着由子发作。
  “那神隐庙这一试没试出什么神的地方来。这下可好了,就说上欺哄百姓装神弄鬼的话了。偏那地方因为传说出过仙人娘娘,真是有族谱可查的,是以每年都有人正经主持。可不就容易找着起头的人了么,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那族人里头又有人出来说什么仙人娘娘一事都是造谣的等话。那家从前借了这个名声,也实在落过些好处的。这一下查到底,说他们妖言惑众骗敛钱财,都叫吐出来不说,还趁着这势把那神隐庙给推到耧平了。
  “这地方人都拜了几百年了,也不是光沁州一地的。起初都盯着那家出神仙娘娘的人家怎么敛财的事情,骂的骂,笑的笑。等回过神来发现神庙叫人给拆了,有些老人家心里就不舒服了,还有的又怕起来。偏是事情凑巧,沁州今年见了鬼了,居然打开春到现在没下几场雨,眼见着要成灾。这底下就闹上了,只说是神罚。那府台的人一拍屁股走了,等真成灾了,自有赈灾事务,按例办了就成。县里头的可就难过咯,还有人做什么法事,要把这些神罚都转到官老爷们头上去,直叫‘冤有头债有主’。那县里的瞧着又害怕,便使人去捉拿,那里一看这样,闹得更凶了。如今这事儿都传京城去了。”
  方伯丰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当日那些围着湖岸,大喊知县大人和知府大人职衔名讳的百姓们来,忍不住笑着把事情说给苗十八听了,又道:“这旱灾同神庙到底有无关联且不论,只是这官府为何要这么做?如今看来也不是偶然的,却是一处处有神异之说的地方都在细查过去的意思?天下万民衣食住行多少事,怎么反一心要管起这个来?”
  看一眼在边上专心剥嫩菱角的灵素,苗十八笑叹道:“瞧出来了?不止咱们康宁府呐,连灵都那里都出了两起了。”
  方伯丰皱上眉头了,他们读书人来看,这样的事情总不是国泰民安之兆。
  苗十八接着道:“说起来只说是去伪存真。这人的真假都不好分,何况神的?告诉你这个,就是叫你心里有点数。谁晓得这些事情要渗到哪一层去?尤其你在府学里头,说话行事都留点心,若有人说这些话,趁早别掺和,省得叫人拐坑里去。”
  方伯丰赶紧恭敬答应了。
  晚上回了家,两口子说起这个来。方伯丰道:“难道真的惹神仙生气了,才降下的惩罚?”
  灵素心说我哪有空跟他们生气啊,我这要盖房要生娃的,你还没事儿跑回来搅和我的打算……
  只是两口子说话,一个说了另一个不答,这滋味就不好了,便接茬道:“不能吧,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罚也不是这么个罚法儿吧……”真的上面的大能,道行浅的,你叫他给你造一个眼前这样的界恐怕没那能耐,你要叫他毁一个,那张手就来啊。所以这么说的话,神仙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她这里胡思乱想着,方伯丰在那里随口问:“怎么不生气了?好好的供奉神灵的神庙,叫人给推倒了。”
  灵素想了想道:“若是一个地方真有规定这样事情不能出的,那这样事情怎么都不会出。比方如今这天气,咱们这里,来一场鹅毛大雪,不能吧?或者叫天上下刚刚烤好的热乎乎的鸭子,都不能吧?这就是法则。既然是法则允许的,那有什么好生气的,天都允了,谁不允?不允不是同自己过不去么。
  “所以说若真有你们说的那样掌管你们的神灵的话,他要不允许什么发生,直接打从根上就能掐了,改了法则不就成了?他的法则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他自己个儿允许发生的,他生什么气?难道他还觉着出乎意料了,才生气了?这样的话,他该气的是他自己吧……自己掌管的人世,居然发生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还真是,嗯……”
  方伯丰全没想过这样的话,叫灵素说懵了,半晌才道:“你这小脑瓜整天都想的什么?”
  灵素叹道:“我最近想的事儿可多了。我们的娃就要来了,他刚来的,怎么做人怎么处世,这事儿还得我们教他呢。可我来了也没多久不是……我自己还不怎么明白呢。这不就只能多琢磨琢磨么,不过也琢磨不出什么来……”
  方伯丰自从经了捡银子一事,如今对自家的娃儿入梦的事情也有两分信真,算半信半疑吧。这会儿听灵素这么说了,他道:“我们只能把我们想明白的那些教给他,哪些事情是决不能做的,哪些事情遇上了又该如何。至于我们都不知道的那些,也只能靠他自己了。毕竟我们又不是神仙。”
  前头说得灵素直点头,最后一句她点不下去了,合着方伯丰这一句把他自己摘出去了,他不是神仙他想不明白是应该的,可她是神仙啊!这话怎么说?
  灵素顿了顿开口道:“就是神仙也不晓得做人的事儿呢。就像人也不晓得做鸟做鱼的事情,对吧?”
  方伯丰点点头:“也有道理。”
  灵素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事儿她可不敢扛。
  她们那里的行事规矩同这里的不一样,凡人总有许多该不该的说法。可她们那里没有,所谓不该都早在法则里含了的,不是哪个修者的意志来控制的。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修行得道,为了这个各人寻各人的修路去。只要能行的法子就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每个人的“该”都是他对自己修路的总结和规定,同他人无关。
  可这人世就不是这样了,爹娘同娃儿说的各种道理,他们自己却也没做到过几样。上官训斥下属的事情,里头多少是他自己的过错却瞧不见似的。灵素觉着这做人可太难了,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学问太大,简直为难神仙。
  躺下快睡了,她才想起来同方伯丰说自家山上要盖房子的事情。生生把已经快睡着的方伯丰给惊了起来:“多早晚的事儿?怎么方才都没听你提?”
  灵素道:“刚备好料,就盖几间小房子。”
  方伯丰听这意思是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可自家媳妇估量事情轻重向来同旁人不一样,虽她没放在眼里,自己也不好轻忽,便道:“那明天我同你一起瞧瞧去吧……”
  灵素躺那儿闭闭眼睛抿抿嘴,心里好不郁闷,——还是逃不过呀!
  第173章 自助者天助
  等方伯丰到了山上看到堆了半坪地基的石料,想起自家媳妇嘴里说的“小房子”,只好叹气。如今他自己都被带得迷糊起来了,到底什么算大事什么算小事,有时候抬头四周围看看,才发觉自己大概也要被归为“怪异”一类了。比方说买铺子盖房子这样的“大事”,怎么好像都没有“明年种哪种粳米”来得费心费思量?一张床上不出两样人,到底是本来就是相似的根性,还是天长日久处着渐渐同化了?说不明白。
  两位把头带着几位老师傅上来看料子,一看都是大溪石,挺高兴。又问起灵素哪儿寻来这许多方正合用的石料的,灵素便说从前在草荡浦开荒的时候发觉往下挖一层就有这样的大石头,想着往后或者有用,就都给弄一边堆着。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那几位听了都直道要去草荡浦看看,若真有这样的石料,他们也挖些备着。“石头的房子对形下卡垒实了,就是地龙翻身,都不带塌的。相互抱团聚力,往左一动,这力又打右边回来,上下左右都这样,稳当!就是采石料不容易,草荡浦要真有,那可不能错过了。”
  看着聊着,都说盖那几间房绰绰有余。灵素本来想盖五间正房加一间单盖的圆顶仓房。可一说工期,这石头房五间起码得三个月才成,圆顶的更难,得算许多东西,一年半载也有可能。灵素一算这不赶趟了,最后说成就盖三间正房了,别的往后再说。干一行夸一行,这几位老师傅直说石头房的好处,如何结实,夏天如何凉快等话。
  “尤其你们这山上,前头又没个遮挡,土坯房子能捱多久?更别说风大的时候了。还是得石头的好,踏实。”
  又道,“从前盖石头房,都是用石头大块小块堆叠上去的,石头间有缝,冬天四处漏风,冷得慌。后来有人得了神仙指点,找着了一种青灰,这石头一层一层中间都拿这东西糊上了,丁点风不漏,且也不怕什么风吹雨淋的。只是那东西弄起来费劲,用这个的价钱就比单石头垒的贵了……”
  灵素还在那儿琢磨这又是哪位前辈的事迹呢,方伯丰已经听出来,人家这是说价儿来了,便道:“既要盖了,总想住上几十年的,自然越结实越好。这东西咱们不太懂,您几位是内行,这青灰咱们是打算用的,只是不知道这么一来价钱同工期上影响大不大。”
  那二把头笑道:“要是用上这个,比单用石头垒还快。单用石头垒,许多时候都得用锤子和铁砧把小块的敲进去镇实。有这个可就便当多了,这工期还能往前赶赶。钱多花点,可是省了事儿了。大概也就多个三四成吧,也不会多太多。”
  灵素这回听明白了,这几间房她本来也不是当正事儿来的,石料自己备了,就一点工钱。这会儿他们说的什么青灰,正好瞧瞧是什么东西,下回自己盖的时候没准也用得着。还有这石头房子,梁柱椽檩还得用,是以木料也不能少,灵素也都备好了。
  几个人看了都夸好料,又细说了一回,定了最后的工钱。先付一半,另一半完工后上完梁再说。灵素又另外给了五百钱的安地使费,这是开工那日要请土地神用的。寻常一般都给二三百,两位把头见灵素这般大方,都十分高兴,拍着胸脯保证定会把这屋子给她盖得结实又得用。
  一行人下了山,又去村子里寻一个老爷子挑了破土动工的日子,就在三天后。灵素又把给练婶子带的两台新的缫车给捎上了。练婶子留他们吃饭,俩人推辞了,还回山上自己家里随便对付了一顿。
  方伯丰担心家里银钱够不够使,毕竟他如今说起来学银比从前的廪给多了一倍,实则少了米粮等物不说,府城里东西又贵,能剩下的反倒少了。且这阵子连买了两处铺子一处宅子,加上宅子里置办的东西加盖的房子,归了包堆得花出去了一百三十多两。这可不是个小数,够寻常人家六七年的用度了。
  灵素掰着手指给他算了一回账,反正就是不差钱的意思。方伯丰便没有再提神银的事情。
  灵素倒不是同方伯丰那样,觉着那钱好像是捡了旁人的似的,心里欠着,没法当成自己的东西那么轻松花销。这银钱的来路她如今都知道了,自己捡了那叫后辈继承前辈,坦荡得很。她没把那些算在账上,是因为那东西花起来太麻烦。就这么白亮亮的肯定不成,花哪儿都招人注目。是以若真的要花用出去,还得重新炼一遍才好。这会儿叫她哪里炼去?何况身边还跟着个凡人相公,一点手脚不能动,想想还是算了吧。
  她还是乐意花自己挣来的钱。
  可这神银不能花用,却有别的用处。
  那日听自己师父说起沁州仙人娘娘的传说,又说有族人族谱可查,还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她就想到了岩煜前辈所娶的乔氏。可惜方伯丰忽然回来了,要不然她还能晚上跑去沁州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传说故事个人际遇这些她管不着,她怕的是当地万一也有遇仙湖里这样的护阵,若叫他们给破坏了,还真就容易“遭天谴”了。
  那日她在洞府拿到两块玉简,一块记了岩煜前辈的下凡经历,另一块则是大前辈所留,里面记载了在此界中的一些护阵。护阵多半有调节天象地气的用处,守一方平安。这些护阵也不是同时有的,都是历代下凡来的前辈们陆陆续续所建。这也是神州能得千年安宁的一大因由。
  只是这护阵既建在了此地,便入了此地的因缘,也有生灭灾劫。有些护阵历百十年后便渐渐弱了,甚或有干脆散灭的。那玉简在一代代下凡历练的修者手里流转,各续自守之时的所见所为。便是那些下来就入了长定的,临走时候也得各处走一走,将信息补上,传于后人。
  至于如何传递倒不消多心,只到时候跟下凡令印一下,随意放置在何处,下一任来了自然会牵缘相见。
  不过这回方伯丰从府城回来,也没有在家白呆着的道理。没两天,就有人邀约喝茶饮酒去了。他素来同人少有这样来往的,只上回黄源朗出于私心帮了灵素一把,方伯丰请他吃了一回二荤铺,后来俩人就常不时聚头喝上两杯。这七娘同灵素嘴上都不说热话,实在也算情同姐妹了,这么一论,他俩就算连襟,沾亲带故,同旁人又不同。
  头一拨来寻他的是迟遇安、闵子清几个日常相熟的。这回他们都没有下场,成绩一出来,都忙着艳羡季明言去了。后来听说了季明言同方伯丰的事情,心里对季明言就有几分不齿。可转眼季明言同知县大人走通了,照样是贡生照样赴京考试去,他们又疑惑起来,或者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许可的?等听说方伯丰进了府学了,又是一惊,要再寻这位同窗,却找不着人了。这回听说从府城回来了,赶紧过来联络联络。
  迟遇安如今是没有什么疑虑了,一心要考科考的,尤其见了季明言的风光之后,更坚定了此心。他家里已经分了家,兄弟三个一人一份家资,两位老人留取一份养老。都分清了反比从前和睦了,加上儿子也抱上了,心里就剩下求取功名这一路心事,也越发容易下力气。
  问起方伯丰来,听他说还是想要过两年考典考还到县衙农务司里做活,直是摇头不敢相信:“那府学,京考下来的都不是人人能进的,你这就去了,竟然还要走典考的路子?你可真是……”
  闵子清却道:“真是你自己的主意?男人可不能叫婆娘给带歪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只看着鼻子尖一点事情,一个地方住熟了就不爱离开,男人可不能跟着这么走。”
  方伯丰道:“我本就是考典试的,走的就是这个路子,从来没变过。”
  迟遇安笑叹:“还真是,从咱们刚来头一回碰上,我正烦心这个事儿呢,问你,你就这口气。如今经见了这许多事情,你还这样,看来你是真喜欢农务这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