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_53
  只单手能用的赫戎夹紧马腹,冒险松开缰绳,半个身子几近悬空在马背上,提剑击落纷纷箭矢。
  但仍有漏网之鱼,穿透层层阻碍,一头扎进了他的胸口!
  祁重之撕心裂肺:“赫戎!!”
  赫戎身形一震,咽回涌到喉间的滚烫甜腥,隔着十步之距,居高临下,深深望了他一眼。
  紧接着,他又一声奇异的呼哨,所有战马突然挣脱束缚,疯了似的推撞拥挤,几名骑术不经的士兵被甩下地面,被无数只马蹄残忍践踏成了肉饼。
  混乱的场面赌死了官差们追赶的去路,他趁势拨转马头,胯.下骏马撒足狂奔,荡起漫天飞尘,朝不知名的方向一去不返。
  天边一阵滚滚闷雷,倾盆暴雨终于迟来。
  第39章 第三十七章
  时已入夏,不绝于耳的蝉鸣声扰得人心烦意乱,孟凡林灌下一碗冰镇梅子汤,接过侍女递来的绢布,慢条斯理擦了擦嘴:“怎么,他还是不肯开口?”
  “回大人,”管家孟何躬身道,“还是不肯,但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了。”
  孟凡林缓缓掀起眼皮,像上了年纪,还没睡醒的沙皮狗:“哦,怎么个松动法?”
  孟何:“先前给他端来的药,他一口都不沾,今天送的是神草堂的药,他倒是喝了。”
  他悄悄觑着郡公的脸色,补充说:“我看他跟李兆堂关系匪浅,大人不如从此处下手。”
  孟凡林哼笑了一声:“看不出来,李兆堂也好这一口,藏得还挺严。”
  说罢,他从座位上起身,不疾不徐整整微皱的衣服角,踱步向小花园走去。背后侍女忙低头跟上,撑起遮阳的伞,极辛苦地高高举着。
  门扉打开,刺目的阳光忽然射进,祁重之眯起眼睛,偏头躲闪。
  他少见的未束髻,头发就那样顺流直下的散着,更衬得他身形单薄,面容憔悴。
  郡公逆光站在门口,祁重之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那一双视线,正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半个月来,时常如此。
  他一如既往低垂了眼帘,发丝半遮住侧脸,没有血色的唇微抿着,神色无悲无喜。只在孟凡林走近时,抬手往上拉了下衣襟,把大半片脖子也给严实盖住。
  孟凡林笑眯眯看着他的举动,很自然地坐到他床边,伸手覆到了他伤势见好的大腿上,语重心长地劝:“终于肯喝药了,这才对嘛,哪有人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看着那张因纵欲过度而愈显老态的脸,祁重之胃部抽搐,拧着眉毛及时别开脸,唯恐忍不住吐出来。
  他自从被软禁于此,就再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一则是心里烦闷,对着这些人无话可说,二则是为拖延时间,先将伤养好,再寻机会与郡公斡旋。
  这个办法有点儿傻,但意外顶用——因为堂堂的荣阳郡公,是个男女不计、实打实的好色之徒。
  光小老婆就已经娶了十来个了,还不算那些貌美的丫鬟小厮。祁重之住在后院小花园里,隔三差五就能听见外头的女人掐架,偶尔竟还能有上门来找茬、指着他鼻子骂狐狸精的奇女子。
  他一方面谢天谢地,老天爷给了他一张不错的脸,能在关键时刻装一把随风就倒的病秧子,让郡公乐意耐心十足地供着他;一方面又在心里犯恶心,恨不能拔刀捅穿那个老不死,省得每天要被个比他爹还岁数大的人占便宜。
  他照旧修闭口禅,孟凡林习以为常,不仅不讨厌,反而感兴趣得很。他但笑不语地从袖中捏出一张纸,在祁重之眼前晃了晃:“瞧瞧,这是什么?”
  是封信,落款是……李兆堂?祁重之稍稍坐直了身子,伸手欲去拿,孟凡林逗乐似的往后一挪,让他抓了个空。
  祁重之青筋暴跳。
  隔了片刻,胃口吊够的孟凡林把信给他,问:“想不想见见他?”
  祁重之展信一览,上述:暌违半月,闻公子身受重伤,某心不安,望能相见,一叙旧话。
  看完后,他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李兆堂的境遇比他还要惨淡,那日过后,竟直接被下了大狱,开在荣阳的神草堂也被彻底封了,旗下一干人等,全都没跑,挨个被问了罪。
  不过,且不说他与李兆堂之间实在没什么旧话可叙,单说狱中,怎么可能会有纸笔供李兆堂写信?十有八九是遭老狐狸威逼利诱,硬着头皮来当说客的。
  这段时日,他因伤重而精神不佳,又不肯搭理人,孟凡林派管家就泰阿一事,旁敲侧击了他不下百次,皆一无所获,明面上虽然依旧好说话,私底下总不免心急。
  ——泰阿剑断成两截,一半在祁重之手里,一半在北疆孽贼手里,可孽贼自那天逃走后,到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另外,济世峰答应用来交换外孙子的药方还在路上,入夏后雨多,总是被耽搁行程。合着郡公忙活半天,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他还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能不心焦吗?
  牢房里很阴冷,一进去就要打个哆嗦。祁重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在狭长的通道里,后头跟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侍从,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牢头拿钥匙开了门,毕恭毕敬地退下,其余人等守在外头,单放祁重之一个人进去。
  不过是半个月没见,李兆堂就大变了模样,两颊瘦得凹陷下去,倒是更显出挺鼻深目来。
  昏暗的油灯掩映下,祁重之盯着那双同样颇具异邦风采的眉眼,不禁微微出神。
  赫戎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一箭射得重不重,伤有没有恢复原貌,毒是不是发作过了,他痛不痛苦,会不会又把自己给咬了……
  只要一想起这些,他就心神紊乱,脉跳急重,仿佛赫戎是根已深埋心底的刺,稍一拨动,就是一阵锥痛。
  直到一声叹息传入耳中,祁重之目光恍惚,慢慢回过神来,看李兆堂颓靡不已地坐在年久失修的长凳上,惆怅道:“枉我如此信你,祁公子,你瞒得我好苦啊……”
  祁重之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嗓子沙哑得可怕:“可我身负泰阿的消息,不也是李先生无意间泄露出去的吗?”
  李兆堂一怔,哑口无言:“你……”
  “事到如今,再纠结谁害了谁也于事无补,”祁重之放下拐杖,扶着桌子坐下来,“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走。”
  李兆堂有些难为情:“祁公子应当知道,我要见你的目的吧?”
  “知道,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祁重之悄无声息伸出手,他是背对牢门而坐,正好挡住了他的动作,“李先生不妨先讲讲,打算怎么说服我。”
  李兆堂看向他的手心,那里拿炭笔写了一个字。
  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