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那一瞬韩镜才猛然意识到,数年历练后,韩蛰已不是当初的少年,纵会与他商议大事,却不再任由摆布。精心教养的幼虎已然长成,魄力手腕甚至在他之上,原该为之欣慰,韩镜却从中觉出种老骥伏枥的悲凉。
  原以为令容在韩蛰心里分量有限,才会兵行险招,此刻看来,是他误判了韩蛰冷厉性情下藏着的心思。
  韩杨两府耗尽心血才有今日的局面,韩镜当然不会为一介妇孺自毁根基。
  几十年仕宦沉浮,他忍耐得住。
  ……
  祖孙间的争执只在府内,朝堂之上,仍同心戮力。
  临近除夕,这是旧年最后一场朝会,过后衙署闭门十日,许多事便须在此时尽早议定。冯璋叛乱平定,江东如何安置、淮阴如何稳住,皆须朝堂议定,由各州长史早日安民。江山广袤,六部每日琐事多不胜数,须拿到朝堂的也不少,挨个论完,竟然将近晌午。
  永昌帝耐着性子坐到此时,对这些朝政的琐事早不耐烦,听韩镜跟众臣在底下商议,他便将新得的一串沉香木手钏拿出来,看珠子上奇巧精致的雕刻。
  好容易议完了,永昌帝才松了口气,就见韩蛰回身,问京兆尹查案进展。
  京兆尹瞧着三位相爷,有点头大。
  跟锦衣司酷刑逼问的行事不同,京兆尹对着满京城的权贵,没胆量使狠厉手段,便只能多费些力气。
  昨日受命查案后,他看得出韩蛰阴郁怒气,没敢耽搁,当即派出捕快去找韩少夫人下落,又找人对证查问,将唐敦出现在各处的时间串出。加之相府还有个曾被打晕的枇杷,坚称打晕他的就是唐敦本人,便有了头绪。
  诸般证据摆在跟前,京兆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唐敦终是认罪,承认是他出手劫走。
  京兆尹追问下落,唐敦只说将人交与范自鸿后他便离开,不知韩少夫人去处。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韩蛰当即沉眉,“那范自鸿可曾招认?”
  “范自鸿还在禁军当值,未能查问。”
  “既有嫌疑,又是嫌烦亲口指认,皇上——”韩蛰看向御座上的永昌帝。
  永昌帝因无大事,摆弄着手串昏昏欲睡,懵然抬头。
  韩蛰端然拱手,“不如暂夺他职位,交京兆尹查问。”
  旁边范逯当即道:“疑罪从无,怎可因这空口指认夺他职位?”
  “也不是空口指认。”有御史上前,恭敬道:“臣奉命监察百官,曾留意范自鸿素日行事,事发前他与唐敦交往过密,确有证据。”
  范逯还想反驳,甄思宗乐得看范家栽跟头,当即道:“既然两人早有勾结,唐敦的指认倒颇可信。臣以为,皇上可依韩大人所言,暂夺他职位查问。若此事属实,按律论处,若无实据,官复原职。”
  这话听着没毛病,永昌帝颔首,“好。”
  见韩蛰退回远处,趁着旁人再开口耽搁他用膳前,叫刘英宣布退朝,匆匆走了。
  百官跪安,范逯随同跪拜,却还愣在那里——明日衙署关门过年,京兆尹哪怕查问出结果,也必会拖到年后再禀报。韩家来势汹汹,年后范自鸿能否官复原职还未必,他站了片刻,赶紧出殿,回府跟才下值的范自鸿商议去。
  旁边韩镜、甄嗣宗和韩砚并肩而出,韩蛰落下半步,神情冷厉如常。
  出宫后往锦衣司走了一遭,将积压的公务处置毕,直到晚饭后暮色深浓,他出了锦衣司,未回相府,却随便点了两人跟从,骑马出城。到城门外沿官道疾驰一阵,吩咐随从去办事,他拨马拐向岔路,却在暮色中,往别苑而去。
  第104章 夫妻
  韩蛰手握锦衣司, 办案无数,擅追踪擒贼,亦熟知如何甩脱追踪。
  那别苑藏得隐蔽,虽有杨氏安排的高手护卫,为免意外,他也不欲为外人所知, 更不想将范自鸿的目光引过去。费了两炷香的功夫将远远跟着的眼线诱往别处后,他才罩了早已备好的墨色披风,往别苑疾驰而去。
  深冬晚风冷厉, 别苑修得不起眼, 那门扇外也不挑灯笼,黑黢黢的。
  韩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在管事手里, “少夫人呢?”
  “回禀大人, 在厨房。”管事躬身。
  韩蛰颔首,绕过花圃正屋,往后面的厨房里去。
  令容此刻正对着一屉糯米排骨垂涎欲滴。
  这别苑里人手不多, 仆妇丫鬟皆管得严苛,虽侍奉勤谨周全, 到底不像枇杷红菱那般能说话笑闹陪她解闷。好在那厨房倒十分干净, 虽不及韩蛰在相府的那一间,厨具碗盏、佐料灶台却都收拾得整洁齐全。
  令容无事可做, 便以美食取乐。
  往常烹饪吃食, 素来都是她出主意, 在旁指点把控,红菱动手做菜。如今红菱不在,只好请傅益和宋姑帮忙,味道做出来毕竟欠些火候。
  饶是如此,待糯米排骨熟透,配着旁边热腾腾的鸡汁豆苗和梅菜扣肉,也是满屋浓香。
  厨房隔壁是暖厅,宋姑捧菜,傅益端汤,就只差那屉糯米排骨。
  令容嗅着香味儿,拿软巾垫着,将蒸屉挪到旁边的木盘里,也不待谁来帮忙,自欢欢喜喜的出门。
  外头天色早就黑了,临近月底,看不到蟾宫,借着廊下几盏灯笼,仍只昏黄而已。
  令容盯着脚下,才走了几步,猛然察觉不对劲,抬头瞧过去,就见十来步外的嶙峋奇石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魁伟的黑影,正疾步走来。因离得远,甬道两侧又没掌灯,黑漆漆的看不清轮廓面孔,那疾行的气势却甚是惹眼。
  她心底里浮起个模糊的念头,却立马否决。
  ——韩蛰得胜归来,朝堂上事情堆积如山,必定抽不出空,不可能是他!
  那会是谁?
  心中霎时腾起慌乱,心里咚咚的跳,令容下意识叫了声“哥哥”,抄近路疾步要往暖阁里走,谁知脚底下没留意,跑了两步,不知是踩到了什么,便是一滑。
  屋里傅益听到动静飞身出门,就见一团黑影疾风般扑向令容。
  而令容手中木盘脱手飞出,身子也往后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