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谢契
  所有有资格参加选举的人都纷纷地涌向了谢契。呆在基辅的三个外国使团也都不甘示弱,他们纷纷地跟着前往谢契的人流,朝着那座第聂伯河中石滩上的要塞而去。
  彻辰同包洪走在了一起。这是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特意安排的。老大人如此做出于两点理由:其一,彻辰和康尼茨基公爵地关系不睦,二人走在一起难保不会产生新的龌龊。虽然老大人在那次醉酒事件后基本上已经放弃公爵了,可他毕竟不想在这多事之秋多生事端,康尼茨基公爵仍然是使团的副使。其二的,老大人也是希望彻辰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拉拢包洪,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彻辰一向善于创造奇迹。这一次,老大人也希望彻辰能创造奇迹,将包洪拉拢到共和国这一边。
  当然,彻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包洪不会投靠波兰……除非。
  虽然明知不可能,彻辰却很高兴的接受了任务。因为和包洪他们走在一起,听包洪和布莱尔将他们的传奇经历,是彻辰在旅途中少有的乐事。
  一次,彻辰问起了谢契,问起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布莱尔告诉彻辰,谢契是一个自由的城市。
  哥萨克式的自由。
  虽然谢契最重要的功能是军事,可在那里,谢契的人不喜欢拿军事训练来给自己添麻烦、虚度光阴;青年人到了那儿,没有教官和老师,只能依靠经验,在酣战中教育和培养自己,因为在那里,没有一天没有战争。如果没有,那么就去鞑靼人的土地上找,草原上多的是鞑靼的匪帮和突袭者。
  哥萨克们认为除了打靶子、赛马和到野外狩猎野兽外,从事研究什么军规是很讨厌的——行军的时候排成两列就好了,打仗的时候就往前冲,这就是军规。
  除了这些,剩下的全部时间斗付之于娱乐。这是自由精神的广阔发挥的标志。整个谢契就是一场连续不断的欢宴,喧闹地开始后永无休止的舞会。这普遍的欢宴包含着一种迷惑人的东西,使人忘却哀愁,疯狂地纵饮。
  在谢契,大部分人从早游荡到晚,他们口袋里的钱如流水般流入酒店老板和小贩手中,没钱了就去赊账,拿下一次打劫鞑靼人的钱做抵押。
  每一个到谢契的人都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东西、关系、等级,他们以一种新颖的,被哥萨克称作“盟兄弟”的称呼自称和称呼别人。
  到谢契的,有以前把一枚塔勒都视为莫大财富的人,可是多亏了犹太土地承租人的照顾,他们现在翻转口袋而不必害怕掉落什么东西。
  到谢契的,有一切经受不住神学校的鞭子喝学不会一个拉丁字母的学生们;同时,到这儿来的也有那些懂得什么叫贺啦斯、西塞罗和罗马共和国的人。
  到谢契的有许多军官,他们后来大多在国王的皇家军队或者贵族的私军中博得显赫的功名;这儿有无数有教养又有经验的骑士,他们怀着一种高贵的信念,认为不管在哪儿打仗都是一样的,只要打仗就行,因为骑士不打仗是有失体统的。
  许许多多的人来谢契来了又走。可这也是他们日后向其他人夸耀的资本:他们在谢契住过,已经是久经考验的战士了。
  “在谢契什么样的人都有,除了礼赞女性的人。这就是谢契。”布莱尔最后总结道。
  说完这句,布莱尔看了一眼包洪,小声对彻辰说道:“不过包洪是个异类,他以前尊敬那个波兰贵族小姐就像尊敬圣母一样。”
  虽然布莱尔已经故意放低了声音,可是她都话还是嚷爆红听到了。包洪狠狠地看了自己这老伙计一眼。
  在经过了一处名叫库达克的地方后,彻辰见到了一副自己从未见过的大自然造就的奇观:
  一连七道石梁横贯了第聂伯河的宽度,黑黝黝的岩石矗立在水上,长年累月经受波涛地冲击,不啻受到利刃的削伐,终于劈开石梁,打开缺口,开出通道。水流以其全部的力量撞击这些石梁,被反弹回来,却不屈不挠,又再次施以以更猛烈的冲击。
  打回,前进;再打回,再前进。那声响,如同百十门炮同时开火,又如同千万头狼同时嚎叫。
  河水在此处打着漩涡,深不见底,宛如一只黑幽幽的眼睛,令人目眩。
  彻辰忍不住驻马探出身朝那漩涡望去,可布莱尔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
  布莱尔告诉彻辰,那漩涡里隐藏着不详的东西,谁要是对其凝视的久了,最终必会看到什么他所不愿见的东西,人也会失去理智而发疯。
  这话让彻辰听了毛骨悚然。
  “斯尔斯基石槛瀑布、沃汉内石槛瀑布、公爵石槛瀑布、射手石槛瀑布……”布莱尔一一指点着瀑布的名称给彻辰听。
  当说到最后一处名叫涅纳塞泰茨的石槛瀑布的时候,布莱尔不无骄傲地告诉彻辰,当年想成为扎波罗热哥萨克,若不是单人独舟闯过这些石槛瀑布那是不会被当做兄弟相待的。但对于涅纳塞泰茨却做了例外地宽容。因为这里突出水面的怪石嶙峋,从来不曾被河水所淹没。也不曾有任何船能过去。但有一个人却过了这第七座瀑布。
  “是包洪。”彻辰猜出了那人是谁。
  布莱尔点头确认。
  彻辰看了眼身旁的包洪,他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彻辰本想也下去试试,看自己能到第几座瀑布,可又望了一眼那如万马奔腾地河水,他打消了这一念头——自己驾船的本是并不好,这要是下去可能真有来无回了。
  队伍又经过两天的时间,这一天,彻辰终于到了谢契所在的石岛的岸边。
  穿过险滩后的第聂伯河在这里恢复了平静,河水在彻辰的面前闪烁着,划出一条亮晶晶的带子。河水在上游本被激流限制着,可到了这里,它终于进入了自由的天地,开始奔腾泛滥了。滔滔的波浪遇不到断崖和高地的阻拦,就一直漫到地上去。
  彻辰同包洪登上渡船,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航行后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谢契。
  从登上谢契开始,彻辰就感受到了这里布莱尔所说的不寻常和自由。
  作为一座军事要塞,虽然有无数自己这样打扮的哥萨克来到这里,可没有任何人会问你一声“从哪里来?你们是谁?来做什么?”,就好像每个人都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
  而当你要找个地方住宿的时候,当你打听哪里有旅馆,别人会这么说:“你好,你信基督吗?”
  “信!”
  “你也信圣父、圣子、圣灵吗?”
  “信!”
  “你会去教堂吗?”
  “会去。”
  “那么划十字吧。”
  划完了十字,那人就会随手一指一块空地,“去吧,去自己找地方住下。”
  随即的,有人为你送来了镰刀和砍伐树木所需的斧头——这里的一切都要你自己丰衣足食。
  总而言之,作为扎波罗热哥萨克源头的谢契,有着不同于任何地方的生活方式。
  彻辰很快就被吸引。他将他全部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了解谢契的一切之中,投入到这一片放荡且神秘的海洋。
  这里的一切都使他如此的新奇。谢契没有那严格的法律,这里的一切简单明了。譬如,如果一个人犯了盗窃罪,哪怕只是偷了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这就要被认为是全体哥萨克的耻辱。人们会把这个不名誉的家伙绑在广场上的柱子上示众,每个人走过他的身边都可以用一旁的木棍揍他,直到把他打死;而一个人要是欠了债,人们就会把他用铁链锁在一门大炮的旁边,直到有人答应为他赎身为止。
  而谢契的组织架构,更是简陋。谢契由三十六个营队所组成,每个营队都有一名营队长。营队长掌握着一切,他被手下叫做“老爹”。“老爹”有钱、有衣服、有食品,他按照需要分配一切给自己的“孩子”。而当两个营队间产生矛盾的时候,决斗是解决矛盾的唯一方法。每个人都往对方的腰眼和眼睛狠狠招呼,打的鼻青脸肿,而当一方获胜后,另一方则似乎很快忘记了仇恨,与胜利者一齐畅饮美酒。
  在谢契的河岸边,彻辰还意外地发现了一块被杂草埋没的石碑,通过阅读上面的拉丁文,彻辰知道了这块石碑原来是第一代谢契的建造者所立的。下面的落款为德米特罗·维希涅维茨基。
  这引起了彻辰的兴趣,因为那位米哈乌王子也是姓维希涅维茨基的。彻辰向随后到来的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老大人一打听,他这才知道,德米特罗·维希涅维茨基正是米哈乌王子的祖先。
  在1553年至1554年之间,当时的波兰国王派驻加涅夫城的代表德米特罗·维什涅维茨基把一部分哥萨克召集起来,在小霍尔提察岛上建立了要塞,并构筑了大量防御工事,甚至还建造了专门的炮塔。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德米特罗·维什涅维茨基将原本分散在扎波罗热各处的哥萨克联合了起来,成为了有组织的群体。所有扎波罗热哥萨克的营地均位岛上,营地内自此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军政合一的组织体制。从此以后,此地的哥萨克也开始被称为“扎波罗热哥萨克”。
  德米特罗·维希涅维茨基在整个扎波罗热营地下设三十六支分团队,平时驻扎在各自的城镇中进行生产活动(每一支团队的名字便来源于驻扎城市),当盖特曼发布总动员令时则要迅速集结至塞契主营地中待命。
  彻辰这才知道,谢契那三十六个营队所,对应的就是最初成立的那三十六支团队。
  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在说完那段秘辛后,似有所感地感叹道:“谁又能想到,建立扎波罗热哥萨克的是维希涅维茨基家族的人,而在1648年镇压哥萨克暴动最铁血无情的也是维希涅维茨基的人,也就是雅里梅·维希涅维茨基。可见上帝的意志真是难测啊。”
  彻辰因为新奇而对谢契的生活安之若素,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谢契的生活。
  “这到底是上面鬼地方?还有,这是人住的吗?连猪窝都不如!”康尼茨基就指着一座低矮的木制房子说道。
  这间木制的房子在谢契的议会厅边上,大约有五十多平米,里面用原木搭了四张床,床上铺着厚厚的茅草,草上还有一大卷的羊皮。
  由于是外国使团,彻辰他们受到了特别的对待——谢契管事的并没有给他们他们拿来镰刀和斧头,而是给他们直接安排了房子。
  当然,在住惯了大房子的康尼茨基公爵看来,这所谓的房子连猪窝都不如就是了。
  彻辰倒不觉得如何。因为作为佣兵,风餐露宿都是经常的事情,这样的环境已经很好了,至少能够遮风挡雨。况且的,这里大多数的哥萨克们住的还不如自己呢。
  彻辰看到大部分当地的哥萨克的住所都是用大块橡木条儿拼搭出来的木屋。这些个木屋矮小的出奇,最高的也不过高出地面半个人的距离。
  这些屋子的窗户也开的很小,并且外宽内窄,俨然如碉堡的枪洞。而烧饭取暖的黑烟就从上面盖着的茅草篷都缝隙中透出来。
  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老大人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环境,不过老大人并没有表现出来。
  一名波兰龙骑兵见状,赶忙将羊皮和茅草都掀了去,将老大人以及康尼茨基公爵的被褥拿了进来铺上。
  “亨里克,马格努斯和图布尔林两位大使都住下了吗?”在龙骑兵整理床铺的时候,斯坦尼斯瓦夫·波托茨基对侄子问道。
  亨里克回答说:“叔叔,瑞典和俄国两位大使也都住下了。”
  康尼茨基公爵闭上了嘴羞红了脸——连两位外国大使都能忍受这样的条件,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又有什么资格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