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还没说完,”车山雪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一会儿开战,你就躺在原地,等他过来,给他一剑便是。”
  “……”
  这要求不可理喻,闵吉也不想照做。
  但他没时间了,刘少爷等得不耐烦,在那边说着甚么不能入耳的污言秽语,催促他比试一番。
  这种点到为止的比试不能动真剑,刘少爷又不可能随身带一把练习用的木剑。闵吉只能僵着一张铁青脸,趁着去屋中取木剑的时候,先用雪莲胶将自己的脚板和鞋粘住,又包了一小包的雪莲胶揣在身上,拿起两把木剑,出屋。
  比试的场地就定在供奉观的院子里,和和镇当年修供奉观都用的好材料,院内青石铺地,十分平整。闵吉在一方站定,瞥一眼发现刘少爷在皱着眉熟悉木剑手感,便颤抖地悄悄将雪莲胶洒下,自己站上去。
  只等了几个呼吸,他便发现自己抬不起脚了。
  “这练习木剑用的什么材质,太差了,忒穷酸。”刘少爷在另一方站定,皱着眉举剑。
  别说,这位刘少爷傲是傲了点,看架势却是有真功夫的。闵吉一边觉得自己会输,一边觉得夭公子不至于消遣自己,他脚底发痒,心底打鼓,悄悄瞥了一眼站在傍边的车山雪,看到他面色苍白倚门靠着,医者本能冒出来,心道一句病情恐会加重,又想起这是什么时候,连忙回神。
  镇令自然是主持,看热闹的乡亲们寻来一面锣鼓,镇令便一手提锣一手拿棍,问:“两位可是准备好了?”
  刘少爷翻了个白眼,闵吉脸上的血色都退走了,但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齐齐点头。
  镇令又道:“事先说好,刀剑无眼,恐会有伤,但小伤即可,大伤万万不行,谁的剑先贴近对方要害,谁就算赢。”
  双方又应是,觉得没什么遗漏的镇令深吸一口气,用力敲响铜锣。
  “哐——!”
  “看剑!”刘少爷大吼一声,却没有举剑冲出,而是剑尖一划,碧蓝劲气在身前划出波浪般的纹样,形成海潮般的气浪。
  剑气外放!
  剑客放剑气,刀客挥刀气,使用奇门武器的武者所放出的劲气也各有各的不同,但武者入流不入流,就看他能不能将内力化为劲气外放。
  通常来说,劲气能放一丈远的,已经算三流高手,几十丈远的,差不多一流。但在这其上,还有百里取项上人头的武道宗师。
  至于大宗师……
  那一夜,谌巍一剑,剑气划过了半个大衍!
  闵吉自己练出的剑气只不过能让木剑堪比精钢宝剑,不及刘少爷露出的这一手。他下意识想退,却也知道自己此刻退无可退,转瞬见到那碧蓝波光已至眼前,心中一横,举剑便劈。
  劲气之汹涌怎是他能靠一把木剑劈开的,闵吉觉得自己仿佛被一道大浪扑中,就要直接被水浪冲走……冲走……走……
  不,没有冲走。
  虽然他被迫后仰,腰背几乎与地面平行,但由于双脚牢牢被雪莲胶粘在原地,他好歹没有被刘少爷一道劲气打飞到墙上去。
  夭公子难道是提前猜到刘少爷会出这一招?怎么猜到的?!
  闵吉惊讶,刘少爷比闵吉更惊讶。
  碧浪剑法乃是青城剑门的真传,他其实是偷学的,也只学了一招。但只是这一招,每每出其不意用出来,可谓打败刘家年轻子弟无敌手。教他入门功夫的师傅也说,突然遭逢这招,一般人的下盘没有苦练十五年,或是学千斤坠这种奇功,绝对无法在碧浪剑气中坚持。
  难道今天他瞎了眼,正好遇到一个拼命练下盘的?
  糟糕,这剑招接下来的而变化,本来敌人飞出去后,劲气便会托着他追上去,凌空给敌人一剑,但现在敌人没有飞出去,他就会……
  刘少爷想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身形,向着闵吉飞去。
  闵吉也懵着呢,却看到刘少爷过来,脑中自动浮现出一句话。
  “见他过来,给他一剑。”
  他本来就躺倒在地,见到刘少爷从他面前飞过去,下意识举剑横砍,剑尖先是划过刘少爷咽喉前,又顺势而下,被终于反应过来的刘少爷举剑挡下。
  若闵吉手里拿的是真剑,刘少爷怕是已经身首两地。
  闵吉口瞪目呆,镇令和围观的乡亲们瞠目结舌。
  是要害……
  赢了?
  赢了!
  靠着门,车山雪听到欢呼声,叹了一口气。
  “您是怎么猜到的?”阴影里的周小将军和闵吉一样疑惑。
  没失忆的大国师能做出判断并不为过,但现在大国师失了忆,眼睛也睁不开,怎么能猜出刘少爷会用碧浪剑法。
  “听呼吸,知肺腑,听言语,知丹田,听脚步,知身形。虽然我不知道这剑法的名字,却能感受用剑人身上波浪般的剑意。”
  他顿了顿,皱起眉,“汪洋碧波三千丈,用这种剑法的人控制力必须极强,若不然,就会这样控制不住身形,被自己的劲气拖着走……只是……”
  车山雪低下头,疑惑地抚摸自己双手手掌。
  这双手保养极好,手心柔软,却也有几处茧子,摸其位置,多是写字、雕刻、纺线留下,并没有练剑该有的剑茧。
  “周将军,”车山雪茫然问,“我曾习剑?”
  若未曾习剑,为何他会对这些剑招如数家珍,随意变能拿出克制之法?
  阴影里的周小将军沉默半晌,道:“您习过剑。”
  许多年前,大衍三皇子车山雪,和青城首徒谌巍,一个修皇族的紫微剑歌,一个练青城的罡风十八竹。时常比试,互有胜负,于剑道不相上下,乃是劲敌,被世人并称双绝。
  而后广帝驾崩,大皇子继位,所下令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三弟废武功,绝经脉,入供奉院苦修,不得出。
  默默无闻六十载,以大国师之名再出的车山雪势头更甚从前,但他的过去,现在知道的人却不多。
  周小将军能知道这事,还是因为他父亲飞虎元帅偶然的闲谈。
  若当年继位的是这位,世道怕会大变吧,他和他这些同袍大概也……
  周小将军思绪翻涌,而车山雪已经走向闵吉,扶他起来。
  “先、先生,”闵吉激动地满脸通红,“我可以去青城了!”
  “恭喜啊,”车山雪笑眯眯,“正巧,带我一起去吧。”
  闵吉可以去青城了,车山雪可以搭顺风车去青城,看看谌巍到底何许人也了,乡亲邻居们围观了好一场大戏,兴高采烈。大家都心满意足,和和镇的供奉观内外顿时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而在这片海洋中,有两个人的心情格格不入,一个是镇令,另一个当然是刘少爷。
  刘少爷自己把自己撞到墙上,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闵吉没有被他的碧浪劲气冲走。多亏他也是自幼习武,条件反射将手臂垫在自己头上,好悬没有撞出一个血包。
  他啪叽一声摔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他却浑然不觉,爬起来指着车山雪大喊:“你做了手脚是不是!”
  第6章 人不见,两相厌
  众人齐回头,看向神色狰狞的刘少爷,又顺着刘少爷手指指的方向,看向车山雪。
  车山雪是看不见这些目光的,他在给闵吉提建议,“……你行李收拾好了?不如提前出发吧,到了地方打听下今年青城会出什么试题,也好早做准备……”
  “那个,先生?”闵吉冷汗直流,提醒了一句。
  “嗯?”
  “刘公子他……”
  “是不是你作手脚!我看到你的影子在动了,”安静下来的供奉观院子里,刘少爷愤怒的声音显得十分鲜明,车山雪微微偏过脸,凝神倾听,便听到刘少爷的咆哮中,一串带着火气的脚步声向他靠近,“你这个妖祝!让你刘爷爷出丑……”
  他手中木剑又一次闪烁青蓝波光,劈向车山雪,剑风压下,拉扯车山雪一头黑发飞舞。
  “……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哐!
  闵吉手中的木剑堪堪挡下这饱含怒气的一击,质量不好的木剑断成两截,飞了出去。
  “先生!”
  小祝师急忙想要扑倒车山雪,却忘记自己双脚还粘在地上,竟然差一点距离,没够着。
  ……糟糕,闵吉心道,他之前检查过的,这位先生可是不会武的,怕是避不开了。
  这样想着,下一刻,闵吉看到刘少爷再一次飞向墙壁。
  耶?
  闵吉愣愣回头,看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夭公子身边。这人一身胃甲,手持一把红缨枪,做护卫状。
  这本没有什么可惊奇的,但是……这个陌生人胃甲上血迹斑斑,浑身黑烟缭绕,闵吉定睛看去,目光能穿透陌生人的身躯,看到陌生人身后的地面。
  ……虚无缥缈之身,血仇怨恨之气。
  大写的妈呀两个字出现在闵吉脑中,他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喊出来:“厉厉厉厉鬼!”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乡亲仿若鸟群一哄而散。
  “是我的鬼使,”虽然看不见,但车山雪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别害怕。”
  说完他又转过头,对着感觉里怨气最厚的那一处道:“没叫你出来,大太阳的,回去歇息吧。”
  车山雪话音未落,刘少爷将自己从墙上扒下来,颤抖地指向他:“果、果然是妖祝!”
  “……”车山雪嫌弃道,“这人只会说一个词?”
  周小将军:“大、咳……主人,他……”
  车山雪抬手,示意他别说话,继而往前走了两步,约估着走到了刘少爷的跟前,才停下。
  刘少爷下意识后退一步,听到上方声音悠然传来,问:“你学的是残招吧?”
  “什么?”刘少爷没听懂。
  车山雪翘起嘴角,勾出一个没什么真心的假笑:“大概是哪里偷学的一招半式,没有领悟,生搬硬套地用剑,我说得对吗?”
  他所言没有哪一句未切中实际,刘少爷只觉得背后寒毛根根竖起,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强装镇定:“妖、妖祝!勿要妖言惑众!”
  车山雪打断他,道:“你知道,为什么越是高深的心法剑诀,越是不能只学一招半式吗?”
  不等刘少爷回,他就自问自答道:“因为越是高深的心法剑诀,便越是贴合大道,门外人看着以为只是普通的心法剑招,实际上所讲述演绎的,说不定是一朵花盛开到枯萎,一片云飘来又飘去,潮见月,叶知秋。你不知道这些,强行去学招式,好一点的结果是经脉断裂,差一点的结果是走火入魔……刘少爷,最近可有感觉神门穴和手三里时而发烫时而冰寒?夜半三更时,是否觉得四肢鼓胀疼痛?”
  车山雪长长一段话讲下来,刘少爷听得面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额前生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虚汗。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突然抱拳拱手,“竟是有人害我……多谢先生指点。”
  车山雪轻描淡写避让过这一拜,手指向供奉观大门,“明白就好,你修炼这一招时日不多,想救还来得及,尽快去吧。”
  “恩情来日再报!”刘少爷已经奔了出去,半句话甩在身后,余音缭绕,“您若是前去青城脚下青城镇,报我名字便可,必定好好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