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梅
  进入腊月后,天气愈发冷了,裴府花园里的梅花陆续开了。此时初雪一来,梅花盛开,白梅清冷,红梅艳冶,整个裴府都飘着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这一夜,漏已三敲,露深更重,想着过两日就要离开裴府,晚晴辗转反侧,寤寐难眠,终于还是默默披上披风,独自一人来到花园里。
  此日恰逢十五,一轮皓月高高挂在半空中,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清冷的风吹得梅花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她捧了一捧雪,低低吟哦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这诗写得多么悲伤啊!像极了她此时的心情。
  自此一别后,自己便要与裴府这些人山高水遥,相见无期了吗?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初入府时的战战兢兢,桃花下与那人的邂逅,端午节被误解的艰辛,夜探祠堂的惊险,雪日拥炉的心动,一切一切,都要告别了吗?
  她舍不得,舍不得这里的人情温暖,舍不得钰媚的柔婉体贴,钰淑的爽利温馨,更舍不得——那个人,那人,是怎么想的?可曾也与她一样,在深夜里辗转难眠?
  但是,她冒不得险。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与其日后受无穷的痛苦,不如现在斩断情丝,或许能好些。
  可是自己这心,为何还是控制不住的想他?
  明明他对自己那么凶,明明他还威胁自己,明明他脾气那么差,自己为何就是执迷不悟?
  果然佛家说的“降伏其心”最是难得,自己这心,便无论如何也降伏不住……
  她自己只顾痴痴的想,却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身后立着两个人——裴时和裴钰轩。
  二人见她愁绪满腹地站立在一棵红梅之下,清丽的面庞上满是泪痕,手里捧着一捧莹莹的白雪,薄薄的猩红色的斗篷被北风吹得微微摆动。
  有梅花被风吹下,飘摇着落在她的秀发上,她却恍若无闻,只有叹息悄悄落在夜空中,也旋即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父子不由痴了。二人各想各的心事,一时间,竟无人作声。
  还是裴钰轩轻咳了一下,晚晴猛地转过头,吓了一跳,手中的雪散了一地。
  裴时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责备他道:“谁让你冒冒失失的?吓着晴儿了。”接着,又温言对晚晴道:“孩子,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赏梅?”
  杜晚晴自知失态,忙给裴时行礼道:“伯父见谅,我这两天就要离府,一时睡不着,出来转一转。您和三公子也是睡不着吗?”
  “我们只是谈事谈晚了,出来转转” ,裴时和颜悦色地问:“你这两天就要离府了,那年节礼品夫人都安排好了吧!”
  “都安排妥了,这一年来多谢伯父和周夫人的照顾。”
  “自家人客气什么?不过,我看你似有心事,不知我能不能帮忙呢?”
  裴时关切地问晚晴。说话间,又看了一眼裴钰轩,道:“可是轩儿惹你生气了?”
  晚晴闻言看向裴钰轩,只见钰轩低头垂手侍立在父亲身旁,一动不动,暗夜间看不到他的表情。
  晚晴见他这般如临大敌,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老虎也有怕的时候,看来还不是真老虎,是头纸老虎。
  想及此,她抿嘴一笑,抚了抚鬓发,对裴时道:
  “伯父误会了,三公子一向待晚晴仪礼有加,晚晴感激不尽呢。我真的是一时失眠,想出来看看这几株梅花,晚上开得可还好?”
  裴时知道她是不愿意说出心事了,便也不勉强,只是笑着问她道:“是吗?那这梅花白日和晚上观赏还有什么区别吗?”
  “告伯父,晚晴认为,无论白日还是夜晚,梅花还是那株梅花,不同的不过是赏梅的人罢了,白日赏梅人赏其颜色,夜里赏梅人赏其风骨——
  其实比起梅花来,我更喜欢另一种花,这种花生来就不是给人观赏的,她有自己的性格、节操和坚守,纵然不为世俗所容,零落成泥,碾作尘土,却依然幽香不改,九死未悔。”
  裴时的笑容消失不见,眼中闪着悲伤和彷徨的光。
  这孩子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说,像极了她姑姑,连那性子,都像极了。
  杜家的女孩儿,为何各个都是如此冰雪聪明?聪明也就罢了,却又太聪明,让一切龌龊的肮脏的阴谋无处可逃,最终只能以命献祭。
  他的心痛的揪了起来。
  同时心痛兼惊惧的,还有裴钰轩。他万万料不到晚晴会如此直白地对父亲说这番话,她为何如此心急?万一惊动了那人怎么办?
  她为何不能等着由他来替她处理这些事?难道她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走,所以这般破釜沉舟?
  裴钰轩将目光转向她,见她也正在看他,而且,丝毫无避忌的,对他凄然一笑。
  他的心一紧,待要摇头示意晚晴不要再说了,却不料她已经又开了口,对裴时道:
  “伯父,晚晴还有个小小建议,虽说梅花开得灿烂,可是民间又说,梅和霉谐音,故而若不是专门有园子种梅花,就得拿篱笆将这几棵梅花围起来,谓之‘锁梅’”。
  父子俱是一愣,本来明明听见她在咏诗,在赏梅,一派诗情画意,却不知为何忽然转到风水上去了,并且说的有理有据。
  裴钰轩瞬间明白了晚晴的用意,冷汗从他额上渗出,他偷偷瞄了一眼父亲,却见父亲倒是神色未变,微微颔首一笑,对晚晴道:
  “好,好,既然有讲究,那就依你说,明儿给这几棵梅花加上篱笆。晴儿放心,等到明年你再来时,这梅花,必是锁住了的。”
  晚晴似还要说什么,裴钰轩再也顾不得,便一阵猛咳起来,边咳边对晚晴一个劲的摇头使眼色。
  晚晴知道他的意思,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对父子二人道:
  “多谢伯父。夜深了,晚晴告退,不打扰裴伯父和三公子赏梅了。”
  父子二人各怀心事,站在当地,过了许久,裴时沉着脸问道:“我看这孩子有心事,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
  裴钰轩答道:“儿子不知,只是听说她明年不想来裴府了。”
  “不来了?为什么不来了?”裴时惊问道:“是不是你去招惹人家姑娘了?”
  “不是我”,裴钰轩有点心虚,“是有别的事。爹,这里太冷了,咱们换个地方说吧!”
  “好。最好不是你,我看晴儿是个可堪大用的孩子,就是还需要多加磨炼才是!”
  看了一眼身旁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儿子,不知为何裴时忽而来了气,抬高声音道“你也给我好好磨一磨性子!”
  后两日,杜晚晴果然辞了裴家上下众人,说要返家。周夫人依例预备了年礼赠与杜家,晚晴倒也没推辞,便都收下了。
  裴钰媚拉着晚晴的手,避过众人,泪汪汪道:“妹妹过了灯节便来,我等着你。”说着便将自己绣的一幅“花开富贵”的扇面送与晚晴。
  晚晴心里难过,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应承。
  久已不见的鹊喜却不知何时也来了,趁着无人地方,先向晚晴道了谢,又道:“姑娘可是不准备来了?”
  未等晚晴回答,又诚恳地说:“姑娘不来这是非地,也不是坏事。只盼着姑娘一世顺遂,百事安乐。”
  晚晴握着她的手,问道:“你爹可好些了?”她神苦笑道:“他往生了。”
  晚晴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既如此,你好好照顾妹妹们,日后咱们相见无期,只好遥遥献意了。”
  鹊喜眼中现出些悲怆颜色,道:“姑娘是个好人,定会有好报的。鹊喜会替您祈福的。”
  一时珊瑚带着几个丫头叽叽喳喳走来,拿些女孩儿家的小玩意,说来相送,鹊喜便借故离开了。
  就这样忙了二日,晚晴便家去了。钰媚与珊瑚说起她,倒时时惦念的紧,旁人自然无可无不可,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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