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光禄府中的明眼人都瞧得出,也就是打傅攸宁那个软柿子来了以后,这两年尉迟大人才真真有机会摆出些为人上官的威风面孔。
  还不就是欺负有人不敢还嘴。
  被梁锦棠刺中心中大痛,尉迟岚莫名发虚地扭头看了索月萝一眼,见她疑惑地回视,赶紧又将目光收回来,假作专注地瞧着擂台上。
  “那是因为……因为索月萝是个凶婆子啊,”他压低声音,忿忿磨牙,“我若骂她,她倒也不还嘴……直接掀桌子的!不敢想象啊不敢想象,将来若谁娶了她,那真是祖上不积德。”
  噫,说来尉迟岚也觉万幸,得亏索月萝与傅攸宁在兰台石室还算小有收获,否则的话……
  尉迟月萝?啧啧,想想就浑身发抖。
  尉迟岚忽然感慨一挑眉,叹道:“还是傅攸宁好哇。虽然钝些,可做事从不耍滑头,也不爱惹是生非,让做什么做什么,这样乖巧的下属,偶尔也还是能令我很受感动的。”
  如此想来,尉迟岚决定今后还是少骂她一些。
  感你个大头鬼的动!再乖巧也不是你家的!
  梁锦棠想打人了。
  见他一直板着脸没接话,尉迟岚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梁大人,她在你那里,究竟是要住到何时啊?”
  梁锦棠立刻心情复杂地瞪了他一眼。
  “哦对,不该问你,是少卿大人下令让她住到你那里去的,”尉迟岚不知怎的,忽然有了婆婆妈妈的兴致,“那你俩究竟何时会成亲啊?”
  瞎子都瞧得出来这两人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光禄府中甚至有好事者开出赌盘,赌梁大人何时会将绣衣卫这颗软柿子摘回家。
  梁锦棠对这个话题生无可恋:“不要问我这种问题。”毕竟,他只是一个割地又赔款的童养婿……他也很想成亲的啊!
  见尉迟岚还想废话,梁锦棠实在懒得搭理,便拿话堵他:“邹敬的案子你就打算这么不明不白地结了?”
  “那不然呢?”尉迟岚吊儿郎当地笑笑,“难道要秉上内城,请圣旨缉拿搜捕?”
  如今邹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羌那头也暂无动静,已算得最好的结果了。
  有些事,不明不白才是皆大欢喜的。至少,台面上是皆大欢喜的。
  梁锦棠也不打算与他深谈此案,见演武场内上蹿下跳的崽子们也闹得差不多了,便颔首示意韩瑱与孟无忧将人带回后,径自转身离去了。
  众人陆续鱼贯而出,尉迟岚立在演武场边的回廊下一动不动,心中思绪万千。
  其实,在他个人看来,邹敬带走的那个秘密,无非是皇家血迹斑斑的内斗史中的一桩。
  皇城之内有多少这样的事,于黎民众生来说……又有多大关系?
  今上登基五十余年,虽也有诸多不足之处,可四海升平,民众安居。国无饿殍,库不空虚;内政平稳、外退强敌。
  至少,对芸芸众生来说,这还算得是个合格的圣主。
  尉迟岚这几日一直在反复思量,私家记史的初衷,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今这位圣主已年逾七十,隐隐已近权力更迭之际。若在此时掀开真相,一场大乱自是不可必避免。
  多年前的河西大战虽将宿敌成羌挡在国门之外,可宿敌之所以是宿敌,便是他们有世代传承的蚕食之心,若然元气恢复,难保不会卷土重来。若恰好在此时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那么,在此时掀开这道真相的人,除了对得起自己史家弟子的良心之外——
  于举国上下,都是万死不足以谢罪的千古祸首。
  尉迟岚想起昨日午后,自己与霍正阳在议事厅内对峙的场面。
  他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个少年失望而鄙视的眼神。
  或许对那个锐气的少年来说,这样瞻前顾后的尉迟岚,都该被南史堂除名了吧。
  “你……看起来像要哭。”
  尉迟岚心中一惊,睁眼就见索月萝正在面前。
  眼前这个素来狂妄到常让他这个顶头上官感受不到丝毫敬意、又时常惹是生非连累他来善后的女人,此刻的眼中竟隐着淡淡的担忧。
  怔怔与她四目相对好半晌后,尉迟岚是当真想哭了。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在这一刻,在只剩他们二人的演武场上,日头渐趋灼烈,惟有夏蝉静谧。
  而这个女人,她身上,有光芒耀眼。
  他仿佛听到耳旁有一个声音在幸灾乐祸地嘲笑——
  尉迟岚,你、完、了。
  47.第四十九章
  趁着近来手上暂无新的案子, 自演武场回来后, 傅攸宁便带着旗下几位小旗与资深武卒到议事厅, 将近几个月经手过的案子一一复盘。
  照惯例,众人七嘴八舌, 一一细数着各自在那些案子中的纰漏与不足,间或再互相嘲笑攻讦,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
  傅攸宁抬手按住额头, 声气略有些疲惫:“今日说得也差不多了,午饭后各自带着你们的人手好好再瞧瞧这些卷宗,自行重新推演。”
  在傅攸宁旗下,经手过的所有案子, 只要不是作为机密归档的,事后都会拿出来重新研判,复盘推演, 并作为经验传达到武卒一级。
  如此一来,之前直接参与办案的人能静下来审视自己在办案过程中的偏差与错漏,未直接参与办案的人也能以此为契机, 将经验纳为己用。
  众人应下, 叽叽喳喳了一上午, 也都有些饿了。小旗陈广见她坐着没动,便顺嘴问道:“头儿,你不去吃饭?”
  “不吃了, 我……找个风水宝地睡一会儿。”傅攸宁笑笑, 撑着桌沿站起身来。
  众人知她本就底子不大好, 加之春日里去真沄办案时中毒,后去范阳春猎又一身是伤的回来,想必眼下也不算大好。只她一惯从不叫苦叫疼,便常叫人以为她并无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