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那丫头还行
  一掀被子,谢玉渊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少年交缠的双足。
  张虚怀先是被她掀被子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跳过后又是一惊,一惊过后脑中有灵光闪过。
  他迅速拿起银针,冲着李锦夜脚底心的几个重要穴位狠狠扎了下去。
  “噗--”
  李锦夜喷出一口黑血。
  另一只脚的针扎下去,李锦夜又喷出一口黑血,身子动了几下。
  他幽幽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前似有一道光,光影影绰绰的照进来,模糊的像清晨刚下的浓雾。
  浓雾里,有一个娇俏的身影,不高,很瘦,像春日枝头的细柳,一折就断。
  谢玉渊见小师傅睁着两只瞎眼盯着看,不管不顾的抓住他的手,满嘴涩然道:“小师傅,你怎么样?”
  李锦夜将一颗悲愤的心重重地砸回胸口,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我没事,就是有点饿,想吃碗你做的面条。”
  “我马上去做。”
  想吃东西就是好事,谢玉渊一扭头就往灶间去。
  等脚步声走远了,李锦夜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虚怀,我眼前有点光亮了。”
  张虚怀本来扶着床沿打算站起来,一听这话,扑通一声,又直直的坐了下去。
  “呜呜呜呜……”
  张虚怀突然掩面大哭,“你个小畜生啊,你怎么能一会吓死我,一会又高兴死我,老子真的要被你折磨死了,老子真要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呜呜……”
  李锦夜难得的喜形于色,做了两年的瞎子,没想到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原本已经枯死的心,也好像慢慢跳动起来。
  谢玉渊在灶间听到师傅的哭声,悚然一惊,还以为小师傅又快要见阎王了,吓得赶紧从灶间跑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行了?”
  你才不行呢!
  你们全家都不行!
  张虚怀一撩眼皮,“走,走,走,下你的面去,老子这是喜极而泣。”
  谢玉渊魂归原位,又乖乖离开。
  “丫头,真的是喜极而泣。”
  张虚怀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涌出来。
  他用力的吸了几下鼻子,拿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暮之,我他娘倚老卖老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除夕这夜对你来说难熬,可再难熬,还得熬。锦年往事不重来,喝眼前的酒,忘从前的事,得学会听天由命。”
  李锦夜觉得心坎上最嫩的一块肉,好像是被人重重的掐了下。
  这十五年来,他哪一天不是听天由命?
  张虚怀看着他的反应,顿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多余。
  也是!
  自己没有家破人亡,没有灭族之恨,喝顿酒,呼呼一觉安睡到天亮,了不得做几个春梦。
  暮之他不一样。
  酒越多,往事越清晰,想忘也是不能忘的。
  “还是那句话,学学那丫头。”
  那丫头?
  李锦夜像是从结了冰的山石上窥见了一簇生在缝隙里的花,语气不由自主的软了几分。
  “那丫头还行。”
  ……
  四更的更鼓敲响,谢玉渊被黑衣人送回房里。
  李青儿依旧是她离开时的那个睡姿,半扭着身子,屁股撅得老高,睡得很销魂的样子。
  谢玉渊悄无声息的爬到了床里,懒懒的闭上眼睛。
  小师傅身上的毒,突如其来的病发,师傅他老人家的遮掩和嚎哭……
  这种种不寻常之处,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勾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知道,又怕知道;越怕知道,却越想知道。
  哎!
  黑暗中,她幽幽叹出口气。
  自己身在这世道中,一脚凉水一脚淤泥,过得举步维艰,就没必要再去管别人的闲事了。
  睡吧!
  ……
  深夜子时。
  扬州府,谢家大宅。
  万籁俱寂!
  正房堂屋内灯火通明,房内西北角的铸铜鎏金虚兽熏笼上袅袅生烟。
  除夕的热闹,统统被隔在门外。
  谢二爷一身灰色锦袍,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上首处,欲言又止。
  “说,别吞吞吐吐的。”
  “爹,方圆百里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怕是在那场火里给烧死了。”
  上首的谢老爷失魂落魄的往椅背上一靠,“谢家……完了。”
  “爹--”
  谢老二吓得双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团上,“爹,您别急坏了身子,我再派人去找。”
  “找个屁!”
  谢老爷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
  “三个月的时间没找着,派再多的人找有什么用,都怪我当年目光短浅,只顾着眼前,谁知道……”
  谁知道皇上他老人家突然又提起了高家后人!
  高家后人都死绝了,死光了,这让他到哪里再去找高家后人。
  完了,谢家彻彻底底完了!
  谢老二咬咬牙,“爹,就算找不到,也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能跟京城交差,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谢老爷一听,像是当头被人淋了盆冷水。
  对啊!
  只要把尸身找着,再编几个谎,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糊弄过去。
  “找,给我找,挖地三尺都要把这两人的尸体给找出来。”
  谢老二忙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沉沉的木门:“你们听见没有,挖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出来。”
  为首的谢总管一低头,进言道:“二爷,实在不行贴个悬赏启示吧,偷偷摸摸得找到何年马月,有钱才能使鬼推磨啊!”
  谢老二眼睛一亮,忙回头朝上首处看过去。
  谢老爷面色狰狞了几下,重重的点了下头。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忌讳的,悬赏就悬赏。
  谢总管带着家丁匆匆离去。
  谢老二看着天上一轮残月,心里冷不丁冒出个念头:找不到是个死,可万一找到了呢?万一找到的是活的呢?
  他当年娶邵氏是以正室之礼,万一找回个活的高氏,这两房正室……
  “砰!”
  一声清脆的巨响打乱了他的思绪。
  谢老二忙进屋,看着一地的碎渣滓,战战兢兢道:“爹?”
  谢老爷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阴沉地看着儿子。
  “邵氏失德,禁足三个月,内宅之事由你大嫂接手。”
  谢老二吓得脸色大变,“爹?”
  “你最好祈祷能找到,否则……你就是跪下来叫我天皇老子,也救不了谢家满门。”
  谢老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满脸的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