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楚云闲睡在里侧,他对梁君末没有防备,只是自觉的在两个人之间留出空隙。梁君末没有得寸进尺,安静的躺下。
  屋里的烛火被熄灭,黑暗中梁君末听见楚云闲平稳的呼吸声,睡意全无。
  今夜突然问起楚云闲的字,并非他心血来潮。在楚云征的手札上,有一句话被他单独写了一页,全篇仅仅八个字,没有任何注释。梁君末看第一遍的时候就觉得惊讶,不明白楚云征的意思。今夜重看,才觉出两分不对劲,问出楚云闲的字后,为之动容。
  闲于兵甲,习于战攻。这刚好是楚云闲名字的出处,而闲的意思被完全改变,和楚家的初衷相去甚远,又更贴合楚云闲的处境。
  大哥,你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吗?梁君末喃喃自语,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能够体会楚云征提笔写下这八个字的心情,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为人臣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他写的不仅是简单的一句话,也是楚云闲的命运。
  楚云闲毫无防备,已经熟睡。梁君末侧身,迟疑着伸出手想要把他搂进怀里,又怕惊醒他,手僵在空中慢慢收回。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把心一横,将人搂进怀中,将脸埋在他颈边,咬牙止住心里翻涌的思绪,深吸口气,方才道:我会让你做回逸之,不再背负季习的命运。
  梁君时说他有事要处理并不是在欺骗梁君末,他的确出来找人谈事,只不过这个人是李玉寒。之前梁君末送给楚家的四件礼物中,佛手是向李玉寒借的。世人只知道佛手医术高超,行踪不定,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青羽阁的长老。
  因为让佛手去楚家帮忙是李玉寒提出来的,梁君时去借人时他也爽快,没有讨价还价。李玉寒这般大度,梁君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想答谢李玉寒的帮忙,今夜得空便约他出来。
  要说梁君时对李玉寒的心思一点也不清楚那是假的,他不是赵怀那种木头桩子,常年和别人打交道,游走在商人与朝堂之间,精于人情世故,对感情这种事情也很敏感。他之所以一直装不懂,是李玉寒的感情来的突然又蹊跷。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很多时候都让人捉摸不透。
  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面对李玉寒的爱慕,梁君时觉得恐惧。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情,浑身战栗,心口闷痛。李玉寒外热内冷,他的心比雪山还要寒冷。突破外层的火,得到的不是温暖,而是无穷无尽的冷酷。
  梁君时本能的抗拒和逃避,李玉寒对他越好,他越想逃的远远的。就好像上一世他和李玉寒之间有着牵扯不清的恩怨,他深受其害,所以这一世拼命的想要远离。可偏偏他又无路可逃,一次次的闯进李玉寒编制的陷阱里。
  李玉寒利用青羽阁的势力,几次在紧要关头对王府施以援手,无形间,王府欠下的人情难以偿还,偏偏李玉寒还什么都不求,只要梁君时愿意和他保持友好合作的关系。他就像蛰伏的蜘蛛,在角落里编制好网,等待把梁君时一网打尽的时机。
  被李玉寒拉上街夜游,梁君时几次想要挣脱他的手都被牢牢的拽住。
  君时,他们都在看着我们。李玉寒也不嫌冷,手里还拿着折扇。他握着梁君时的手,微侧头看着他,笑着提醒。
  街道上的人很多,两个样貌俊朗的公子拉拉扯扯,大家不由的好奇多看两眼。都城百姓的八卦力一点也不弱,梁君时还不想成为茶楼说书人口中的主角,好言好语道:李阁主,请自重。
  我不觉得牵着你有何不可。 李玉寒佯装不解其意,笑的一脸无辜。
  梁君时无奈苦笑,他无论是恶言相向还是好言好语,听在李玉寒耳朵里都没差,这个人总能变着法子曲解他的意思,让他不好在把话题接下去。
  见梁君时不在做无谓的挣扎,李玉寒心满意足的和他十指交扣。前世他亏欠梁君时太多,这一世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可是他忘了,这一世这个人不喜欢他。
  前世是他糊涂看不明白,以为梁君时别有用心,却不知道梁君时才是至始至终都对他最无防备的哪一个。让他住进王府,给他提供保|护|伞。甚至违背梁君末的命令,调用家军为他平乱,被梁君末动家法,咬牙抗了四十鞭,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
  重来一世,李玉寒不会再犯和上一世一样愚蠢的错误。看着身边人恬静美好的面容,他真的觉得上天对他不薄,愿意给他改过的机会,让他可以挽回。
  想当初他从前世的混沌中缓过神来,真的觉得前世如梦似幻,看似缥缈又真切的让他痛彻心扉。
  梁君时惨死红袖街,而他被人灌醉,醒来怀中就是梁君时的尸体。自己贴身的剑刃沾满鲜血,握在手中。梁君末几乎带人掐着点到,人赃并获,让他百口莫辩。
  下雨了。
  梁君时忽然停下脚步,细雨如针,落在他的脸上,冷的刺骨。他仰头,伸出手去接雨滴。冰冷的触感,让他手心的燥热褪去不少。他的双眼倒映尘世的灯火,温暖,安宁。
  李玉寒抬手盖住他的眼睛,低头在他唇上轻点。且轻且淡,就像这秋雨,轻触时冰凉,然后很快感觉就淡去。唯有那股心悸萦绕在心底,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闲于甲兵,习于战攻:熟练兵法战术,在战场上则擅长进攻战斗。闲通娴。
  出自《战国策燕策二》,在这里引用的时候,我稍微延伸了句意。
  第二十八章 :朝堂
  梁君末大婚本来有几天休假的日子, 但是因为他是摄政王,朝中很多事情还等着他出面处理,所以婚后第三天, 他就老老实实去上朝。他起床时楚云闲也跟着起,他以为是自己吵醒楚云闲,说天色还早,让他在歇会儿。
  楚云闲摇头, 他习惯晨起练武, 一年四季很少落下, 昨天这种特殊情况少有。
  王府没有准备练功服,楚云闲只好挑一件适合的穿上。腰封有些复杂,是绑带样式, 楚云闲系了几次都不成功。梁君末见了,走过来将腰带从他手中抽出来, 手指灵活, 很快就将带子系好。
  两个人靠的近, 彼此呼吸缠绕。楚云闲嫌腰带麻烦, 梁君末解释这是最近流行起来的新样式, 要交叉打结。
  青儿打水进来见到这一幕,面带春风,笑意横生。她把水盆放下,等两个人说完话,才出声打扰。
  楚云闲一愣,下意识推开梁君末。梁君末忍俊不禁,示意青儿下去,不用在这里伺候。
  昨夜那个杨一是你的贴身侍卫?没有人在屋子里,楚云闲要放得开些, 和梁君末之间的气氛也没那么尴尬。
  青儿没来之前一直都是他负责院子里的事,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你这样我可会吃醋。
  梁君末不正经的笑道,楚云闲白他一眼:我看他身手还行,调给我如何?
  你也是王府的主人,调用人手这事不用问我。搞得好像我和你很生分一样,这让我很不爽。梁君末皱眉,把楚云闲堵在自己和桌子之间,不满的盯着他。
  楚云闲意识不到两个男人躺在床上也会发生意外,梁君末会高兴。但楚云闲意识不到自己是王府的主人,事事都要问过梁君末,梁君末就会难受。
  紧贴的炙热气息让楚云闲不自在,闷声道:知会你是好意。
  明明是你在和我客气。梁君末还是不满意楚云闲的答案,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这样好了,既然逸之记不住自己是王府的主人,那我就用行动来提醒你。和我生分一次,客气一次,我就亲你一次。我可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你和我是夫夫,没人敢嚼舌根。
  梁君末的话说的孟浪,眼神却很认真。他没有开玩笑,楚云闲不抵触他的接触,说明他心里过的去这个坎。剩下的就是心意,以楚云闲的性子,要他开口不是易事。梁君末有点后悔自己洞房那天太君子,所以现在能小人他也不客气。
  逸之二字,初听之下楚云闲内心情绪激烈,在听一遍,心里平稳很多。梁君末小人得志的模样让楚云闲想起年少的事,脸色一阵黑一阵红。磨着后槽牙,忍住轮拳头的冲动,一脚踢在梁君末的膝盖上。
  梁君末吃痛退开,楚云闲得了空隙转身飘出老远,扬声道:慢走不送。
  言外之意是上你的早朝去吧,本将军不稀罕你在这里。
  梁君末算算日子,自己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勤政殿奏折堆积如山。久别重归,梁君末找不到一点亲切喜悦感,只觉得头疼。他连蒙带骗,威逼利诱,终于把心上人拐到手,却不能天天腻在一起,心里何止是失落?简直是啃了口没熟的杏子,酸的不行。
  不过朝中大臣可不管梁君末新婚燕尔,该说的事,该上的奏折,都络绎不绝的送上来。好在现在小皇帝开始处理朝事,梁君末不用再事事过问。他在堂下听小皇帝和大臣们辩论,有不妥的地方,梁君末才插诨打岔,把话题接过去,然后引导小皇帝用正确的方法来处理。
  臣有件事想请教王爷,楚将军的事你要怎么处理?兵部侍郎韩荣站出来问道,话题直指楚云闲。
  梁君末脸上笑意一敛,挑眉道:什么意思?
  楚将军的威名想必在场的各位都有所耳闻,这样一个人才嫁入戚国,难道王爷要让他一直待在府中。
  要不要让楚云闲入朝为官这个问题,之前大臣们也争论过,但因为梁君末不在,他们没有争论出个所以然。因为大家在这件事情的分歧很大,他们最终只同意暂时保留楚云闲有名无实的将军头衔。
  一部分人认为,不应该埋没楚云闲的才能。一部分又觉得楚云闲是南国人,他们不能这样放心的将戚国的兵权交到他的手中。而更多的人保持中立态度,等梁君末表态。
  韩荣所说的处理,就是要梁君末拿个主意。
  梁君末没想到朝堂上已经就这个问题产生过争执,他的确考虑过楚云闲到戚国之后的状况,但绝不是入朝堂。戚国的江湖和朝堂相处和谐,关系没有南国那么紧张。楚云闲如果喜欢戚国江湖的风气,梁君末可以让他浪迹江湖。
  如果楚云闲不喜欢,梁君末也不强求。他个人不会干涉楚云闲做出任何选择,只要这个选择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不会让他吃醋或独守空房。
  我不同意。梁君末沉声道,回应之前的争执:我信不过他!
  大臣们一愣,顿时朝堂上鸦雀无声。就连九五至尊的小皇帝也吓一大跳,诧异的看着梁君末。
  一句不信任楚云闲,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不奇怪,从梁君末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奇谈。梁君末对楚云闲的偏执疯狂,大家都看在眼里。
  争论就这样无疾而终,梁君末已经反对,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赵钦河暗自惋惜,他对楚云闲没有那么大的偏见,之前也觉得梁君末娶了他不错,可以给自己分担军中事务。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太多。
  王丞相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若有所思。以他对梁君末的了解,这句话并非出自真心。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他想也不想的回答言不由心的话?维护楚云闲还是不愿意楚云闲入朝为官?
  楚云闲嘴上说要调杨一到身边,却不急着落实到行动上。他在后院练武,青儿贴身跟着,站在一旁兴致勃勃的观赏。
  十八般兵器中,楚云闲最擅长剑和长|枪。解甲山庄以剑术闻名,楚云闲早年跟着邵庄主习过基础扎实。后来从军,又遇到不少用剑的高手,和他们讨教过几招。而枪法是因为楚云征擅长,连带着教会家中的两个兄弟。
  梁君末武艺平平,对兵器更不在行。所以楚云闲在他房中找了许久,也没翻到趁手的兵器,无力感涌上心头,楚云闲觉得荒谬。他不明白,同样的武师,同样的爹,为何梁君时的武艺就还行,梁君末却惨不忍睹。
  没有兵器,楚云闲只练了一套拳法。候在一旁的青儿见他打完,上前递上布巾给他擦汗。
  昨夜下过小雨,今日黑云压顶,但好在没有雨落下来。
  院子里的石凳、石桌都还干燥。楚云闲也不嫌它冰凉,过去落座。青儿快步跟上,身姿轻盈曼妙,步步生莲。
  楚云闲擦去额上的汗水,回头看着青儿,沉默片刻问道:青儿,你什么时候进的王府?
  今早谈起杨一时,梁君末还顺口说一句青儿来了以后当时楚云闲没有注意,现在细想,品出两分不对劲。在戚国边境相遇时,楚云闲就笑话梁君末出门还带着侍女。梁君末当时没有解释,青儿也笑盈盈的说她是在帮忙。
  在胡夷大营那段日子,楚云闲就发现青儿能歌善舞,身怀武艺,还会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这些东西,就算是一个江湖人,也需要些时日练习。青儿如果只是一个侍女,那她怎么会这些东西。而且当日同去的女子,现在只剩下青儿,这本来就是蹊跷之处。
  青儿许是没想过楚云闲会问这个问题,惊讶了好一会,才抿唇笑道:从军营回来,王爷见我办事干净利落,又和将军投缘,就让我在王府当差。
  梁家两兄弟和李玉寒都没说过不许青儿暴露身份,所以对于自己的来历青儿也不隐瞒,坦然道:我原本是青羽阁的堂主,之前大王爷急需会武艺的姑娘,阁主就让我带人去帮忙。
  青儿是江湖人,这个答案楚云闲并不惊讶。因为青儿平日里的作风就很像江湖女子,活泼好动,仗义直言。倒是青儿是青羽阁的人,让楚云闲小小的吃惊一把。
  那日同去的人竟然都是青羽阁的人,那么短的时间就找到合适的人选,青羽阁当真不能小瞧。而且梁君末的求助竟然能得到回应,这一点在他和李玉寒的相处上可看不出来。
  青儿,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们阁主和梁君末关系如何?
  第二十九章 :醋王
  楚云闲问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青儿咬唇蹙眉,一时间竟然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站在一旁纠结许久, 想了又想,才找到合适的回答。
  我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这都取决于我们阁主的心情。你说好,我们阁主时常和大王爷作对, 两个人唇枪舌战, 谁也不让谁。可你说不好, 对于大王爷的请求,我们阁主从来没有拒绝过,还都帮忙办的妥妥的。而且我们阁主对二王爷真的好到没话说的地步, 二王爷就是要月亮,我们阁主都会想方设法给他摘下来。有二王爷夹在他们中间, 关系就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青儿说道这里, 停顿一下, 又道:我们阁主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自从青羽阁经历过一次叛乱, 他受伤醒来后,就变的怪怪的。
  虽然青儿年岁不大,但是入青羽阁有些年头。她记得以前的李玉寒不是这样,他是阁主之子,自小骄纵,性情冷酷,一言不合就要人性命,挖人心肝。全阁上下对他又敬又怕,就担心那天他一个不高兴, 遭殃的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