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麻辣牛肉和各种耐煮的手打丸子被一齐推下锅中,随着红油的翻腾而争相浮在表面。
  林故若捞了一筷子牛肉,蘸着浓郁的调味麻酱,味蕾在瞬间被唤醒。
  早上吃了快蛋糕垫肚子,这是今天的第一顿正餐,林故若在心里数着数字烫毛肚,容磊则挑了满筷子鸭肠,是给她涮的。
  食做不到不言,但这顿饭就只是开心的吃饭,三言两句间皆是闲聊。
  容磊说最近风投上遇到的奇葩公司客户们。
  林故若讲她开始在某家安宁医院实习,有病人之前是甜点师,教她做蛋糕,结果在她第四次重新打发蛋白的时候握着自己的十字架,请她放过那些可怜的鸡蛋。
  腹满后人跟着舒坦不少,林故若打出满足的饱嗝儿,冲容磊勾了下手。
  太相熟,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意。
  容磊开了瓶冰啤酒给她递过去,这算是林故若的习惯,前一天喝过酒,第二天总要透上一透。
  起床时容磊其实是为她醒了红酒的,不过最后忘了给她拿。
  夜风里带着火锅辛辣的气息,小板凳逼着人不能后仰瘫坐。
  林故若砸着冰啤,自顾自的去捧容磊的可乐瓶,缓缓开了口,“你说和好,不要再冷战,我答应你了,那你说,我们这算是什么关系?”
  从前其实对这样一天有过许多种幻想,林故若在无意听到那段对话后,就知他们会有坐下谈今后关系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会在露天的火锅摊位上谈及而已。
  但也罢,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没见过谁分手或者恋爱还要算算黄历,则个黄道吉日的。
  “这个问题我从前问过你。”容磊的嗓音微沉,潋滟的桃花眼半阖,“你十八岁生日,我们第一次上床那天,你回我,你想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全随我。我没回答,而是反问了你,你觉得我们算什么,你在很久之后给了我回答。”
  “哦。”林故若点点头。
  她回答时候已经是无意间听到容磊和爷爷的对话后了,时隔多年,同样的回答,没什么意思,就是再给自己一万年,让自己界定,也只会是炮友。
  她是不敢主动、不能诚恳、不会负责的那类人。
  林故若的喜欢,就是喜欢,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喜欢的人好,再多半步,都要看对方先怎么走。
  容磊诚然对自己足够好,哪怕他行事张狂、为人不羁。
  可林故若是无所谓的,容磊在外人眼里好不好又如何?对她好就可以了。
  月光从屋檐上淌了下来,洒满庭院。
  林故若舔了舔唇角,粲然回,“那我说了,回答和我十八岁时一模一样,结果你和我冷战,容磊是不是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本病正在给自己点烟,闻言动作顿半拍,容磊咬着烟点燃,夹在指间,才应,“你说的那种关系不行,我没安全感,接受不了。”
  “……”林故若这口酒直接呛到自己,她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神闲气定的容磊,反复确认道,“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骨骼分明的手扬起,带着白烟袅袅,容磊挑眉,无比认真的说,“我说我没安全感,接受不了你说的关系。我们做男女朋友,你看怎么样,觉得我哪儿不好,我再改改,问题不大。”
  “你和我说实话。”林故若仰头,把剩下的酒饮尽才继续,“你是不是飙车出事故,脑子被撞坏了?再不抓紧治,可就来不及了,现在思想已经出问题了。”
  “是多少有点儿脑子不好使。”容磊肯定,眸里闪过一瞬的落寞,他低低的讲了声,“否则我还能等到现在才讲?”
  这次林故若是真没听清容磊在说什么,她的思绪纷乱,暂难理清。
  他们都安静下来,外院里食客的交谈声模糊,虫鸣隐约。
  盛夏夜的风极轻柔,似有还无。
  林故若不知道容磊忽然提出要做自己男朋友是什么病,就好像她根本还没想过,自己今后会回国与否。
  少年知己,同路四年。
  容磊斯坦福毕业出国时林故若还要在国内读大五,那时她开口不问容磊今后如何打算,因她知道终有一散,不必问。
  后来容磊拒了华尔街顶好的offer回国,林故若留美继续学业时,容磊也没问林故若对以后的构想。
  容磊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林故若硕士没继续读临床医学,而是读了医学社会学。
  现在研究的方向是临终关怀,在这个方面国外的客观环境要比国内好上不少。
  明明手持去读排名第一的哈佛医学院的成绩,林故若偏选了第三的斯坦福,不可谓没有容磊的因素在其中。
  若是这是段童话,那理应有一方留下。
  英年早婚,共度余生。
  可惜他们的故事没被分类在童话的类别之中,容磊有他必须回国的考量,林故若更是有留在美国的理由。
  同路人行至岔路口,挥手作别才是人生常态,他们早该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之前是强行续着。
  冷战两个月后,容磊忽然提换个关系,想当自己男朋友,除了让林故若感觉他撞坏了脑子外,当真不能有其他想法。
  一根烟燃到尽头,容磊指尖来回把玩着打火机,幽蓝的火焰蹿出来,落在眸中,顿成星火,他在林故若的注视下开口。
  第十三章 。
  “林故若,我喜欢你,很喜欢,想做你男朋友,不想再不明不白。不想冷战,不想大家看我们的时,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当然我脑子也没出任何问题,不信的话明天我可以去医院给你出份检验报告,然后再过来重复我现在说的内容。”低沉微哑的男声响彻内院。
  内院里的灯光不太明亮,只一盏白炽灯高高的悬在右侧的的果树枝桠上。
  光斜着打下来,以容磊高挺的鼻梁为分割线,整张脸半明半寐,桃花眼勾人。
  前庭忙碌,老板暂时忘了过来招待他们,反正大家这样熟络,自便就完了,缺什么过来厨房吆喝声,自己拿走。
  火锅是用炭炉烧的,酒足饭饱,没人来帮忙灭掉,于是它就一直烧着,倒是也没有完全不管,起码加汤用的壶留了个在旁边。
  林故若依然看着容磊,眉头打褶,没有讲话,容磊亦没有催促。
  她视线与容磊的错开来,落在翻滚的红油里,没吃完的牛肉丸被煮的体积膨大,上浮又下落,表面挂满了红油汤汁,像极了林故若此刻的心。
  欣喜吗?欣喜的吧,毕竟是年少时倾心已久的人,哪怕年岁蹉跎到如今,能得到这样句情真意切的表白,林故若先是喜悦的。
  只是下一秒,这欢愉就被冲淡,心随之轰然从高空坠落进深渊。
  林故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画面,殡仪馆门口叼着烟戏谑安慰她的容磊、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容磊、病中逃课去给她买黄桃罐头,没有勺子,掰断了棉签为给她的容磊……
  接着是那天听到的内容,许多时刻林故若都觉得自己早已忘记了,毕竟他们一起很开心,容磊从未薄待过自己半分,身边更是没有莺莺燕燕的闹心。
  实际上她没有,记忆清晰到可怖。
  “我和她不过玩玩而已。”
  话锋似钝器,平时不疼不痒,想剥离时才察觉到,早就入肉三分。
  林故若脚踩着小木凳的横隔处,手肘抵着膝盖,托腮凝重地看着容磊。
  容磊吞云吐雾,大方地任她观赏。
  “你先等会儿的,你说这事我得想想,给我根烟,谢谢。”林故若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不着四六的话。
  容磊微颔首,伸手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又淡淡问,“要我帮你点吗?”
  “你听过经典台词吗?”林故若莞尔,揶揄道,“反派死于话多。”
  “讲讲道理,喜欢你就算反派了啊?”容磊轻笑,自己起身凑过去,把烟凑到林故若唇边,等她咬住,再用自己抽到半截的烟去燃那只。
  夏夜风轻,借火太容易。
  “你烟好难抽。”林故若耸肩吐槽,不过她还是抽了口,“哥,你讲讲道理,你喜不喜欢我时候,大魔王的名号都扣在你脑袋上。”
  容磊退回到原位,对自己年少轻狂时的绰号供认不讳,“从前我没得选,以后做个好人?给个机会怎么样。”
  “按照剧本的来的话,我现在是不是该说,‘好,跟法官说,看他让不让你做好人。’[1]”林故若熟练的玩梗。
  容磊掐掉烟,痞笑着答,“法官会允许的,以前那么多人排着队拿跟你表白的号码牌,他们都不是个,上位的只有爷,这说明什么?”
  林故若噎了下,差点儿把心里话‘说明我喜欢你啊你个弱智’讲出来,话到嘴边收住,反问道,“你说说。”
  “说明爷运气好呗,而且别人都说我们合适在一起,谁也别出去祸害其他人。”容磊回。
  “不。”林故若放弃,她不该对这人抱有任何信心,叹了口气无奈讲,“说明你傻逼。”
  容磊全然不介意挨骂这件事,仍是懒懒散散地讲下去,“那傻逼喜欢你,想当你男朋友。”
  绕了半天想绕没的话题再度被容磊拉扯回原点,林故若不得不面对。
  她收笑,认真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容磊同样坐直,理了下领口,郑重其事地讲,“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如果非要举例一二,你好看,行吗?”
  林故若生了标准的狐狸眼,瞳仁黑亮,内眼角朝下,外眼角上挑,浓妆妩媚动人,淡妆楚楚可怜。
  出门时没什么多余气力化妆,当下是清淡那挂的。
  皮相和骨相都是绝佳的,一颦一笑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标标准准的大美人”,这话不是林故若或者容磊吹的,而是每个见过林故若的人给出的定位。
  这话从其他人口里说出来,林故若能相信,因为自己的确很好看。
  从容磊这儿,就离谱死了,当年容磊年少轻狂、不学无术、人送外号大魔王,但追他的妹子能站满整个一中操场。
  人家妹子图什么?图他打架旷课?图他偏科张扬?就特么的图他一张脸好吧。
  颜值八十分喜欢颜值一百分的,情有可原,大家颜值都是一百分,揽镜自赏足够。
  既不避开,就索性就今日摊派好了。
  林故若虚咳清嗓子,朗声说,“以后我想要从事临终关怀的工作,到目前为止,我尚且没有回国的打算,你很清楚这意味这什么。我感觉我们目前的关系挺好,某日你我遇到心仪之人,知会对方一声,好聚好散。”
  容磊沉默,他双手交握,面无表情地问,“你是遇到心仪的人了?”
  “我打个比方,如果有,昨晚不会和你睡。”林故若摸鼻子,软语解释,“对感情,我有最起码的忠诚。”
  “巧了,我也是,那既然没有心仪的人,不如先和我谈个恋爱试试?”容磊拍着胸脯自信道,“我这人就一点好,不出轨。”
  “……”林故若暗自骂了句娘,心说你是不出轨,对我的确没得挑。可你家有皇位要继承,你和我玩玩还嫌不够,非准备搞对象,不结婚的那种。
  容磊继续讲下去,“以后我会出国陪你的,异国的事没关系,不会太久。”
  老板不合时宜的出现,暂时终止了他们剑拔弩张的对话。放下两碗冰粉,问过他们吃不吃后关掉火离开。
  方桌上杯盘狼藉,牛油表面迅速结成膜,色彩缤纷的冰粉放在桌上,总显得格格不入。
  “好。”林故若高声应允。
  未等容磊再做保证,她干脆奉上质问三连,“你什么时候出国陪我?总要给我个期限的吧?你自己能给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