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景耀帝的地宫,是挖掘半座山脉而成的。
  就在昨日半夜,整个山头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地脉震动,仿佛地龙翻身一般。
  紧接着无数沙石崩溃散落,整个庞大的地宫塌陷了一半。
  原本气派奢华的寝陵顿时变得残破不堪。
  “燕王殿下原本在皇庄歇息,连夜赶了过去,已经指挥杂役收拾清理周边地带,并封锁消息了。只是……”潜鳞司的官员犹豫着,他是原本奉命秘密修补裂缝的负责人,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只是这种事情不可能封锁得住。
  秦诺明白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废话,又不是寝陵内部出了故障,外面看不见,这次是整个山头直接坍塌了半边,闹出那么大动静,附近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看到了好吧。
  “好修理吗?”秦诺问道。
  东泊提醒道:“皇上,寝陵修复,容易。人心修复,难矣。”
  是的,无论景耀帝的寝陵损害多大,只要投钱投人投时间,迟早能修复好,甚至可以建的比以前更华美奢侈。但是京城原本就人心动乱,再加上这样重重的一击。
  这个时代的人都极为重视祖宗祭祀和身后哀荣。祖坟的变动,往往预兆着子孙后代的前途命运。
  民间经常有因为无意中毁坏别人祖先墓葬,而被受害者家族打死的事情,甚至还有为了祖坟的位置导致家族斗殴,损伤人命无数的。
  哪怕到了现代社会,都有很多人相信,祖先坟墓的风水如何,能庇佑后代的命数。同样祖先坟墓受损,必然给后人带来厄运。
  普通百姓的祖坟风水关系一族的兴衰,那么皇帝的墓葬安宁与否,影响的当然就是一整个国家了。
  寝陵修理容易,难以修复的,是京城的人心。
  景耀帝寝陵崩塌的消息传来,整个京城迅速轰动了。
  所有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这个焦点。
  “景耀帝本人英灵不散,气愤子孙后辈的无能。”
  “秦氏皇族气数已绝,之前逆王作乱,就将皇脉杀戮殆尽,如今只得一个平庸庶脉上位……”
  “乌理国请出魔道妖人做法,招来九天神雷,降临世间,企图断绝如今大周秦氏皇族的龙气!”
  一切乱七八糟的谣言,最终只能总结为一句话。
  这天,要变了!
  在这种来势汹汹的民心言论之前,秦诺放再多的舆论也无用,
  朝政也受到极大的影响,几乎每一个御史都上表弹劾燕王秦泽。
  以秦诺而论,秦泽真是倒霉透顶,他难道还能预见山脉变动不成?但这个变故太巨大,必需有个人出来背负责任!除非秦诺原意自己背锅,否则秦泽就是最现成的负责人,谁让他肩负着看守皇陵的责任呢?
  秦诺下了旨意斥责燕王,将其封号降为郡王。责令其立刻组织人手,抢救修复皇陵。
  慈宁宫的大殿里。霍太后表情冷淡疏离:“皇上也该仔细些,先帝的寝陵竟然发生这种事情,让朝廷和内宫怎么能安心?只怕百姓都要恐慌不止了。”
  “儿臣受教了。已经安排人手前去处理。”秦诺恭敬地回道。
  “皇上毕竟还年轻,此事可不能等闲视之,前朝大魏当年为什么亡了国,不就是因为被那王氏军阀偷盗了皇陵,掘出龙骨。”
  霍太后说的是数百年前的前朝往事,原本大魏一统天下,后来朝政败坏,地方军阀混战,中央朝廷沦落为傀儡,苟延残喘。
  有骄横的地方军阀,为了筹措军资,竟然暗中派人盗取皇陵,挖掘陪葬的金珠细软。
  事发之后,为了掩盖痕迹,更是一把火将皇陵烧了个干净。
  之后没两年,大魏就被另一个军阀篡位亡国了。
  民间少不得将两件事情联合起来,认为正是祖宗气运断绝,才让大魏这么快亡国的。
  对这种观念,秦诺并不会出言反驳,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代对某些落后的观点保持妥协了。
  “儿臣明白,谢母后教导。”
  霍太后嘴角泛起一个笑容:“哀家还能教导你几日?不过也就是出了大事,来唠叨两句罢了。”
  以你的本心,自然是想要长长久久教导我的。这句话秦诺并没有直说。朝野上下,在谴责秦泽的同时,也有另一个论调开始冒头,请太后临朝执政。
  皇帝衰弱或者年幼的时候,大周是有太后代为理政的风气的。
  之前秦聪身体病弱,就是霍太后主持朝政,甚至秦聪之前身体完好的半年,霍太后在朝中也有不小的话语权。
  真正让她从朝野退下来,是秦诺登基之后,而她又与霍家闹翻,受制于霍家。
  如今钳制的条件消失,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因为之前巧合得到的线索,秦诺已经明白,皇陵的坍塌,绝对不是意外,而是实打实的人为。
  是谁会这样做呢?
  结合之前纷乱的谣言,指责自己愚笨呆蠢,需要另有能人上台辅助执政,再加上如今朝堂上纷纷扰扰的奏折。
  幕后之人简直呼之欲出!
  先是向用何四小姐的事情,败坏自己的声誉,塑造好色无德的帝王形象,之后又撬动景耀帝的皇陵,制造舆论逼迫,再加上南陈那一边的败绩连连……
  自己这个帝王,果然还是太年轻,不合格,尤其之前没有受过正式的太子教养,如今请出太后临朝执政,让年轻的皇帝在御书阁里多读几年书。简直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了。
  用这种手段来夺权,秦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何四的事儿也就罢了,普通的宫闱手段,景耀帝的皇陵也敢动手脚,这个做妻子的,对丈夫真的没有丝毫尊敬和爱惜啊!
  至于南陈那边的战败连连,应该……只是巧合吧?
  回到乾元殿,秦诺简单吩咐了一句:“召刑部作左知事林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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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心惶惶的日子里。
  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金衣教主祈祷上天!在通天寺举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法事!
  自从被册封为护国法师之后,金衣教主便在朝廷专门修建的通天寺中闭关潜修,感应天道,等闲不再露面。
  教主无暇理会分凡俗的事务,但百姓对这位救苦救难活菩萨的尊崇和感恩一如既往。
  金衣教在京城的传播也如火如荼。教内的高层也逐渐有了章法,对百姓的拉拢,以及对各色法会的组织井井有条。
  这当然是秦诺的功劳,已经决定将金衣教作为自身控制舆论和民间信仰的一个工具,他就开始仔细经营这个宗教。这些日子里,逐渐将金衣教内的中高层人员替换为了潜鳞司的官员。
  这些官员虽然都是些小吏,但也是受过教育的专业人才,组织起宗教来的当然远胜之前的那些地痞流氓。
  金衣教以平稳而坚定的步伐,在民间传播着,组织了好几次法会和慈善赈济,极受好评。教内典籍也经过修订,正式出台,不外乎提醒人崇德向善,自然有福报的那一套鸡汤理论。
  只可惜教主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者,只好让林嘉先担任着了。
  反正每日里闭关修炼,也不需要教主出面。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为了对抗皇陵崩塌带来的人心恐慌,短期之内收到最大效果,只能用这种非常手段了。
  金衣教主在通天寺的法会,极为盛大。
  据说当世天地之间再显异象。无数飞鸟受到感召,向着通天寺的方向飞去,然后钟鸣鼓响,仙乐飘飘,仿佛自天边而来。
  又有香雾弥漫,笼罩整个通天寺。
  法会持续时间不长,只是教主他老人家在祥云缭绕之中跳了一场舞,做了一场法事,之后金衣教主表示:南方又妖祟之辈作乱,法力精深,危及大周社稷,自己这些日子闭关参悟天道,已有所得,需要继续闭关努力,才能斩妖除魔。
  之后教主大人再一次隐没了踪迹。
  这个妖祟之辈,虽然教主他老人家没有明示,但立刻让百姓立刻想到了这些日子传得甚嚣尘上的乌理国妖术。
  金衣教主会在这个时候出面,只怕前些天皇陵的变故,也是这乌理国妖人作祟吧!
  夭寿啊!竟然想要断绝大周龙脉,如此阴狠毒辣的法子!
  幸而金衣教主参悟天机,及时出手阻截,最终只是被妖雷劈塌了外层的大殿,内中地脉并未受损。
  茶楼酒肆里,一些人言之凿凿地说着。
  各种版本的谣言迅速得到了统一,基本上都变成了乌理国妖人如何与金衣教主大战三百回合的戏份。当然,最终是以金衣教主胜利为收场。
  那乌理国真是会妖术的!
  一时间京城周遭的黑狗算是遭了秧,尤其是有子弟在南军征战的人家。纷纷制作了各色的黑狗血锦囊,黑狗血荷包什么的,给族中子弟佩戴,以驱邪避祸。
  在这样轰轰烈烈的大局面前,之前议论皇帝无能什么的谣言迅速被压制下去了,皇帝再有能耐,还能撸袖子上阵跟那妖魔鬼怪大战三百回合不成?
  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还是神仙来处理吧。当年皇帝还用龙气庇佑过金衣教主呢,已经很尽职了……
  第121章 冤魂不散
  刚刚跟乌理国妖人大战了八百回合的林嘉从房间里出来。他摸着脸颊, 嘴巴上已经没有络腮胡子了,但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是之前洗脸太过了吗?
  法事之后, 通天塔周围引来了无数善男信女的围观和祈祷,下面几乎人挤人,还有各色看热闹的人群, 幸而众人畏惧神仙威仪, 不敢公然冲撞, 大多都在下面虔诚祈祷着。
  为了免除被人发现, 林嘉无法离开, 又在通天塔内待足了好几天, 总算下面的百姓渐渐少了, 才被允许趁着夜色悄悄离开。
  一场法会, 简直比在衙署里加班加点连续三天彻夜不眠处理公务还要累人啊!
  回了衙门,唐晨迎了上来,笑道:“别窝心了。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了, 金衣教主会安排新的人手来接任吗?想必下一次就不必你出动了。”
  林嘉脚步一顿,“会由什么人来接任?”
  “那怎么知道,多半是潜鳞司的亲信吧。”唐晨随意地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对这个位置还有留恋吧?”
  林嘉沉默不语,
  唐晨诧异的功夫,他又开了口。
  “这些日子,我困居在塔上, 每日里,都有无数百姓前来跪拜祈福,有些是祈求儿孙平安,有的是祈求疾病康复……有些虔诚的,磕头到满是血迹都不停止。”林嘉声音沉闷,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年头,愚夫愚妇崇信佛道,不都是这幅模样。”唐晨不以为然。香火旺盛的寺庙道观,也经常又善男信女虔诚祈求的,作出种种残害自身躯体的行为,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表达自己的赤诚之心。
  林嘉摇头:“那不一样,佛道等宗教,都是上古传下的信仰,立于法外之地的。但是金衣教,却是朝廷控制之下的。”
  是属于现在这位皇帝陛下的。
  唐晨也跟着沉默了,他还记得之前,林嘉的法事结束之后,皇帝赞许的声音。
  “林卿辛苦了。”那个笑容非常温煦可亲。
  当时唐晨陪伴在身边,却是一阵恶寒。
  能用这种手法来操纵京城舆论的,是不是绝后不知道,但绝对空前了!这位少年天子,从小便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和近乎呆笨,登基之后也从来和颜悦色,甚至的内宫之中,几乎没听说过因错而惩罚宫人的。说起来简直是旷世的仁慈帝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