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外边却传来脚步和细细地说话声:“不知道姑娘醒了没有。”
  是她的两个丫鬟,眼见着要进来。
  她心里更着急了。要是被看到自己醒着,还赖在别人怀里,那岂不是尴尬?!
  紧张中她索性一闭眼,要把头再靠回徐砚肩膀上。
  结果太过慌乱,咚一下就撞到徐砚下巴,徐砚被撞得吸一口气,吃疼睁开眼。
  初宁埋着脸,也疼得直咧嘴,肩膀都在抖。
  “三爷,您醒了,姑娘怎么还没见动静。”
  绿裳绕过屏风,正好看到徐砚睁眼。
  徐砚下巴隐隐作疼,小姑娘正在他怀里轻颤,他一颗心当即悬在半空,忙伸手去探她额头。
  哪里知道他手还没碰到她,她自己一偏头躲过了。
  徐砚一愣,喊道:“卿卿?”
  醒过来了?
  绿裳和汐楠神色大喜,都围上前:“姑娘,您醒过来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下意识躲开的初宁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瞎动什么,暴露了。
  小姑娘扭扭捏捏地抬头,脸颊嫣红,眸光闪烁,咬着唇不说话。
  徐砚见到她抬头,心头微宽,也没多想再探手去摸她额头。手掌覆下去后皱了整晚的眉头终于平展,正庆幸她不发热了,结果手就摸到一个小小的鼓包。
  徐砚低头,手指一挑,拨开她额发,一个发红的小包就落在他眼里。侧边还有一片皮肤发红,像是被什么扎的。
  她本就生得白,有着乌黑的头发对比,发红的两处就无比清晰显眼。
  他看着小鼓包和那片痕迹出神片刻,想到自己隐隐作疼的下巴,当即笑出声。
  这一笑就没止住,笑得胸膛微微震荡,初宁的手还揪着他衣襟,感受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干的傻事被发现了,脸上的温度骤然升高。
  绿裳和汐楠被他笑得不明所以,但看自家姑娘好像恢复了些精神,也跟着笑,眼中闪着欢喜的泪光。
  徐砚笑了好大会才收声,把脸要红得滴血的小姑娘放到床上。他站起身,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僵了,要不是扶了一下床头,可能要在小姑娘跟前丢脸。
  初宁钻进被子里,她觉得被子里有些凉,不像徐砚的怀抱。
  她不好意思抬头,徐砚也不揭穿,跟两个丫鬟说话:“关实门窗伺候你们姑娘沐浴,要扶好了。”
  高烧之后肯定四肢无力,但她身上黏腻,不净身也不舒服。
  两个丫鬟应好,绿裳出去喊粗使婆子帮忙去抬水。
  徐砚还站在床前,初宁终于抬起头。他逆着光,照入室内的晨曦在他身后,她依稀看清他俊郎的面容,眉宇间带着疲惫。但他看她的双眼却十分的亮。
  眸光轻柔专注,灼灼落在她身上,竟让她心里生出从来没有过的奇异感。
  徐三叔怎么这样看她?
  徐砚见她眸光闪动,疑惑、似乎想躲闪。他手一抬,大掌落在她发顶,拇指却轻轻扫过她撞起包的额头:“好好歇着,我回去换身衣裳。”
  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离开,初宁想着要不要问汐楠怎么回事。她好像想差了,绿裳和汐楠根本没在意她在徐三叔怀里睡着,一点不自在都没有。
  汐楠那头在她还没开口的时候已经自顾自说来:“姑娘昨晚真是要吓死奴婢了,突然高热不清醒,药也灌不进去。要不是三爷想到拿酒给你擦身,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快退热。”
  擦身?
  初宁越听越糊涂,汐楠还在说道:“您还非让三爷抱着,三爷就那么照顾您一整夜,可能临近天明才睡了会。昨晚连公事都推了。”
  一开始汐楠是抗拒徐砚,觉得这样照顾她们姑娘于礼不合,到后来就只有感激了。她们给姑娘擦身的时候,他从来都是闭紧眼,把头撇到一边,是她太过紧张去揣测他。
  这些话并不详细,初宁只以为是徐砚就是抱着哄她睡觉而已。
  她乱跳的心总算安稳一些,不过自己缠着徐三叔也够丢脸的。
  初宁喝了些温水,缩在被子里等热水沐浴。暖了这么一会,她还是觉得被子里凉,她动了动,鼻尖有淡香萦绕。
  是徐砚身上的熏香。
  她就抬起手,闻了闻袖子,身上沾满了他的味道。不知怎么又想到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心头怦一下漏了一拍。
  她脸颊又开始发热,红着脸想,等好了,她好好跟徐三叔道谢吧。
  沐浴之后,初宁身上更加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喝过药,重新回到床上躺着。
  床铺已经收拾过,换了新的被褥,她陷在软软的锦被中,却觉得十分陌生。后来药效起,她才在碾转中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徐砚说话的声音,她眼皮很沉,睁不开,好像是喊了他几声。呼吸间就再闻到他身上的熏香,有暖意传到她身上,让她瞬间觉得无比安宁,再也没有意识睡得香甜。
  徐砚在小姑娘睡熟后,将人再放回床上。缩回手的时候被她一把攥了袖子,然后看到她把凑上前闻了闻,就那么攥着继续睡。
  他唇角往上扬,心里满满的,凝视她睡颜的眼眸里是道不尽的温柔。
  徐砚站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弯腰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手帕,慢慢把衣袖从她手中抽离,在她又紧张着摸索过来的时候把帕子塞到她手里。
  小姑娘抱了帕子,拿脸颊轻蹭,喃喃喊一声徐三叔,再度睡得不知外界的一切。
  她的依恋让徐砚险些不想离开,把心里的冲动压了再压,吩咐守在屋里的汐楠说:“照看好了,有什么就让齐圳来找我。”
  汐楠应是,屈膝目送他离开。
  外边阳光刺眼,徐砚来到庑廊下,抬手遮住光,从阴影中看见明亮的晴空。
  蓝得连片云都没有。
  不染毫尘的天空让他有些恍惚,方才填满心里的柔情化作不安,在他血液里翻涌,流窜在他四肢。
  他知道自己怎么了,从所未有过的清醒。
  可他能怎么办?
  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甚至连母亲都没有像她那样全心全意对待自己,他就是块顽石也该被感化了。
  还能怎么办。
  徐砚闭了闭眼,自嘲笑笑。小姑娘今年才十三,是到说亲的年纪了,可他能怎么办,两人辈份在那摆着。
  总归还是要宠着,比以前更护着。
  他脚步一抬,迈下台阶,快步往外走去。仿佛再久留一时半刻,他就会这里生了根。
  ***
  吴沐川等了徐砚一晚又半天,总算见到他人。
  他青袍在身,嘴角啜着淡淡的笑,眉锋却在阳光下显出凌厉棱角,气势与往前十分不同。
  “你侄女如何了?”吴沐川敛敛神,收起一时的惊讶问道。徐砚向他揖一礼:“已清醒过来,怠慢提督大人,下官的不是。”
  吴沐川好笑地去拍他肩头:“人之常情,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说着就示意他跟自己往大牢里走,“这些人嘴硬得很,不说为何主要袭击工部的人,其中居然还混了汉人,想着你总该要来看一看。不然我呈了折子给陛下,陛下再问起你,你也要能答出一些来。”
  徐砚谢过他的好意,说道:“也许下官能问问。”
  吴沐川听着这话笑笑。
  自己这个审了多少倭寇犯人,都没能翘开他们的嘴,徐砚这文质彬彬的倒说能问问。
  并没太当一回事。
  大牢里几乎不见光,白日里也要点着火把,里面气味混杂,更多是酸臭夹着腐烂的味道。
  徐砚仿若不觉,脚下一步都没有停顿,甚至连口鼻都没有掩。
  吴沐川见着倒对他又多一份新的认识。
  是文官里比较特殊的一个。
  倭寇里的汉人被单独关在审讯室里,徐砚见到他时正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上衣早不知所踪,身前有许多皮肉外翻的伤痕。
  可见已经受审多次。
  他直接走上前,看了他几眼。
  平平无其的长相,个子较矮,混在倭寇里也显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
  徐砚看了看,问道:“敢问提督大人是怎么认出他是个汉人?”
  “打急了,用家乡话骂的人。”
  “哪里口音。”
  “建德那边。”
  徐砚闻言又去看那个人。
  建德离杭州不远,虽然和杭州一样属浙江,但这里是出了名的十里音不同,有些根本就不在一个调上。建德便是这么一个。
  口音还是很好分辩。
  徐砚想了想,转身找跟在身后狱丁说:“给我刀。”
  他居然要起刀来,吴沐川颇好奇,一个文人要刀做什么使?
  下刻却看到他一抬手斩断了犯人身上的绳子,在场的人看得紧张,往前围了围。那犯人失去捆绑,也没有力气站,直接歪倒在地上,勉力能撑起身子恶狠狠瞪着徐砚。
  徐砚一脚就踩到背上,踩得他直接就趴倒在地,狠狠咳嗽起来。
  吴沐川看出他脚劲不小,更加吃惊了。
  不想徐砚又猛然间一挥刀,那人的左手手腕齐整断开,凄厉的惨叫在昏暗中回荡,刺激着众人耳膜。
  徐砚一句话没问先断人一手,吴沐川看得心里一跳,这股狠劲......
  “一个狗东西还敢冒充我朝人,如果你真是我朝人,你应该听过人彘。出卖国家,与外敌残害我朝百姓,即便这个酷刑早已被减去,但对你这样的使一使也不会有人说我残暴。”
  他话落,再一挥刀,是落在那人的脚上。
  不过这一刀是用刺的,并没有砍断,锥心的疼几乎让那人要晕过去。
  徐砚听着他还能维持清醒叫喊,冷笑一声:“来人给他止血,灌他吃饭。他不说实话,我就一点点砍掉他四肢,一段止血再砍一段,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忍耐力。”
  徐砚说罢,还真把刀还给刚才狱丁。那个狱丁看着刀尖上的血,手都在发颤,不是没做过刑讯,但没见过这种厉害的。
  什么拔指甲,烙铁,或者是断肢,那都是一口气干下的。哪有这种,就是在拿钝刀子磨人,人不死,恐怕就先被折磨疯了。
  吴沐川面无表情看着人给止血,想着徐砚刚才进门说的那句话‘也许我能问’。
  没想到是这种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