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吴校长学化学,配置毒药,做土炸弹,暗杀前朝的贪官。封家老帅呢,去窑子里跟长辫子的大臣们喝花酒,套情报。”
  陆夫人的话,把陆沅君听的一愣一愣的。
  “你爹只有一把子好力气,会几招野拳,负责望风。”
  声音顿了顿,陆夫人抬头看了看佛像。
  “住持和尚本姓黄,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在东洋学的是救命的西医。但归国以后,没开诊所治病,反而跟着他们杀起了人。”
  佛祖的神情柔和,陆夫人眼中也都是慈悲。
  “不管杀的人该不该死,总归是杀了人的。”
  “大义和小义,往往无法两全。”
  鼻尖能嗅到香火的烟熏气,陆夫人咳了几声。
  “再后来,造反成功了,皇帝被拉下了马。封家老帅和你爹带起了兵,吴校长呢办起了学校,唯有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黄先生,承受不了自己杀过人的罪孽,剃头出了家。”
  陆夫人扭过头来,眼睛亮了亮。
  “若不是因为他,大总统才不会千里迢迢来金顶寺上香呢。”
  陆沅君僵硬的跪在蒲团上,许久没有弯腰。陆夫人伸手按在她的背上,示意她继续磕头不要停。
  “唉……”
  因着这些旧事,陆夫人把东西寄存在这儿才放心。她先女儿一步磕完了头,从蒲团上起来,拍了拍罪衣上的尘土。
  这身红布看着不起眼,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蒲团人人跪,再给她弄脏了。
  陆沅君抬起头:“娘,那他们算是英雄,还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呢?”
  陆夫人摇了摇头,抬起被镣铐拖拽而显得沉重的手,扶着女儿从蒲团上起来。
  “大夫救人一命,开方子只需要片刻。坏人把刀捅向他人,更是眨眼之间。”
  “英雄也好,罪犯也罢,大部分时间也都只是个普通人。”
  陆夫人的脑海里浮现出陆司令的模样,号令七万兵马的司令,晚上睡觉还总是蹬被子着凉,拉肚子着急忙慌的跑厕所呢。
  沅君低头看着母亲手腕上的镣铐,竟然有种母亲才该去冀大教书的念头。
  有理有据,叫人信服。
  母女俩这里说着话,避开来进香的信徒,往佛堂外走。远远的瞧见了封西云朝她们走来,手中抱着一个红绸绑就的蝙蝠。
  说了许多沉重的话,陆夫人望着走来的女婿,推着闺女从自己身上起来。
  “沅君啊,娘知道你的心大,喜欢揪着小事往深处挖。”
  陆夫人冲着封西云招招手。
  “但不能把什么都放大。”
  作为过来人的陆夫人,看着此刻的封西云,明白他就只是喜欢沅君罢了。
  屯兵运城外为了什么,跟城内那些团长们吃饭为了什么,陆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
  现在走来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帅,只是个想讨女子欢心的普通男人呀。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一更】
  封西云手里头拿着红绸扎的蝠,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丈母娘的眼。可入了丈母娘的眼没啥用处, 陆沅君仍旧不怎么搭理他。
  即便被他背下了山, 两人并肩坐在汽车的后排,也没有多说几句。
  陆沅君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只打算按说好的, 做名义上的未婚夫妻。
  汽车停在了陆家宅子门口,陆宅的小厮早早迎了上来,看样子是用不到封西云来扶了。
  但封西云不想就这样告别, 推开车门, 从车上追了下来。
  “今晚我就走了。”
  陆沅君掐了一把小厮的胳膊, 停下来转过身,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封西云。
  也对, 运城又不是你的地盘,留的久了各方势力都要多想的。
  她点点头:“好的。”
  言外之意是, 你早该走了。
  “百余里的距离,坐汽车用不了多久,下礼拜我再来看你。”
  封西云把从金顶寺里拿来的蝠递给了一旁等着的小厮, 在原地踱了几步。
  “成,再会。”
  陆沅君的语气疏离, 试图打消封西云来运城的积极性。
  封西云好歹也是个少帅,看别人脸色也好,体会言外之意也罢, 甚至是从一举一动中猜测他人的心思, 一向都很成功。
  但今天却没听出来。
  只见先是愣了愣神, 眼中满是惊喜,像是没料到沅君竟然跟自己约定下次见面了。
  他站直了身子,以一个立正的姿势开口。
  “再!见!”
  陆沅君的再会是客气客气,封西云的再见是承诺,是下礼拜我肯定还来你等着。
  哪怕是坐回了车上,封西云还贴着车窗跟陆沅君摆手,嘟囔着:“哈尼等我。”
  开车的司机置若罔闻,只当没听见。
  前排坐着的李副官摇摇头,回想起了给封家老帅做副官的日子。老帅每次离开自己的新情人时,也是这副连连不舍的模样。
  龙生龙,凤生凤,封老帅的儿子咋可能真的不仅女色呢?以前真的是天真了。
  “少帅,差不多得了。”
  李副官转过身,冲后排坐着的封西云小声道。
  “咱车都开远了。”
  你就是说啥,陆家小姐也听不见的。
  封西云缓缓收回手,眼底的温柔消失殆尽,眉眼也跟着冷硬起来。年纪轻轻不怒自威,这会儿才有了报纸上说的那种气势。
  他眸子暗了暗,嗓音低沉。
  “不管大总统什么意思,以后运城得跟我姓封。”
  汽车远去,陆沅君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宅子里,礼拜一去冀大上课的时候,脚腕没有消肿,也是一瘸一拐的。
  上周借了大力教授的教室,这周陆沅君推开了自己该在的小教室的门。
  然而与上周不一样,原本座位上稀稀拉拉的种着几个学生,现在好了,满满当当的。
  后排有来的晚的学生,手里头拿着纸笔,只能站着。肩并肩,被旁边的人挤一下还要生气呢。
  陆沅君进门的时候,前排的学生很机灵,冲上来扶她。但刚离开座位,眨眼的功夫,再回过头自己的位子就被别人占了。
  “怎么回事?”
  陆小姐学生的帮助下,抽了把椅子,坐在了讲台上。
  “你们是不是走错门了?大力教授的哲学课再对面。”
  “我们是来听您的课的!”
  学生们齐齐喊了一声,给陆沅君耳朵震的生疼。
  学生少了讲课没意思,学生多了陆沅君还有些慌张,开始琢磨今天的课备的充不充足。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今儿的课题依旧是关于房子,但和上一节课有点不同,着眼点稍有区别。
  陆沅君拿出了路上刚买的一份报纸,翻开了房屋出售与出租的版面。
  学生们见要开始上课了,静悄悄的等着,想听听黄汀鹭口中有大才的,文曲星下凡一般的女秀才,究竟肚子里有几分墨水。
  且除此之外,新来的学生还对陆沅君有点敌意。
  学校里也不是没有女教授,教德语的就是一位德国女性,可学校里没有陆沅君这么年轻的女教授。
  她这个年纪,就算是个男的,学生们也不会服气。
  如今华夏各所大学的学子们年龄差距很大,有十七八岁的,也有三四十的。这间教室里,比陆沅君大的也有十好几个。
  于是众人定定的看着讲台上坐着的陆沅君,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树小房新画不古,无人不知内务府。”
  陆沅君摇头晃脑的念了句俗语,抬头看向学生们。
  “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学生们点点头,街头七八岁的小孩子也知道,遑论大学学子了。
  院子里栽种的树干纤细,房子崭新,墙上挂的画不是什么名家的传世之作,住在这样地方的,多半出身于内务府。
  前朝倒台还不过二十几年,内务府一词人们并不陌生。肥缺,贪官出身最多地方,绝大多数是暴发户。
  这句坊间的闲话,也是用来笑话他们的。
  但陆沅君提这个干什么呢?学生们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娘说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呢,提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踩平了,每个媒婆都说男方家宅子门口的石狮子那个旧啊,牙都掉了。”
  陆沅君把报纸高高举起,将租售房屋的版面对准了学生,继续道。
  “可如今大家再看看,不一样了。”
  前排的学生们趴在桌子上,把身子往前探去,看清了上头的字。
  租房子的说自己是花园别墅,有能抽水的洋马子,卖房子的说自己是新样式新家具。
  同样的地段,新房子比老房子贵,小楼房比四合院贵,前朝挂着世宗皇帝赐下匾额的老院子,压根儿无人问津。
  好像脑海里有一根弦被人拨动,前排的学生们皱起眉头,又一时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