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那天他和庞贝一起吃完晚饭回家,她的玛莎拉蒂被另一辆保时捷当街逼停。
  隔着贴膜的玻璃, 一张贵气的脸倾下来, 一点点贴近车窗, 讥讽地问坐在里面的他:“喂, 穷小子, 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每一个字, 都狠狠地踩在他人格最薄弱之处。
  他贫穷, 他跟她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他泯然众人, 是她掌心玩物, 或许又只是她和严瑞丰之间情侣游戏的插曲, 他没有一点配得上她。
  哪怕喻幸知道,严瑞丰看不到他的脸, 仍觉得无地自容。
  他脸上没有表情,可尊严早被严瑞丰高高在上地传来的一句话, 给击得稀碎。
  而车内的庞贝, 见到严瑞丰丝毫不觉意外,他就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她下车赶人,她只是踹严瑞丰,斥严瑞丰。
  果然像爱侣打情骂俏,连争吵都亲昵如恋人。
  而他,像被捉奸一样,任由车附近的路人指指点点,拿着手机咔咔拍照,他没有下车的资格, 也没有任何表达情绪的离场。
  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他才是正牌男友。
  尽管庞贝并不承认严瑞丰是她的未婚夫。
  当庞贝让司机送他的时候,喻幸解脱了。
  可只是短暂的解脱。
  回到万澜千波,他从一个痛苦中,走到另一个痛苦里。
  本该及时结束这样的感情,可他居然病态地舍不得。
  一定是舍不得她对他的帮助,一定是想要言而有信地履行完同居协议。
  喻幸花了很长时间,用这两个充分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等庞贝回来后,喻幸情绪平静了很多,他告诉自己,他不应该感到难过,不难过才说明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正确的。
  他毫无波澜的面容,的确没有传达出伤心的信息。
  他的心思,全聚集在被他扭转了无数次的高阶魔方里,和每一个不受控制的毛孔里。
  庞贝不出意料地给他打了一笔钱。
  在她眼里,他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钱买。
  他和橱柜里的商品没有区别。
  甚至于,他应该高兴。
  别的男人哪怕免费,她也不要,比如严瑞丰。
  喻幸一如既往地收下钱,一点点将这件事遗忘。
  直到三天后,庞贝也真的将这件事彻底揭过去,没事人一样,兴高 采烈地问他:“幸运,我要写一份申请书,你说自我介绍上,我有什么优点可写呀?”
  他的脑子里,乍然出现严瑞丰那张轻慢而鄙夷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用同样的语气回答:“除了钱,你还有什么?”
  说完他就后悔了,她才十八|九岁,还那么小。
  但庞贝已经哭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万澜千波。
  他却莫名有点高兴。
  原来,她会哭,她会为他付出钱之外的珍贵东西。
  喻幸不是很情愿地回忆起几年前的场景,他坐在宾利车里,玫瑰花的香气还在释放。
  他伸手摘下一朵,垂眸说:“贝贝,对不起,你有很多优点,很多别人难以企及的特别之处。”
  庞贝也想起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她长卷的睫毛,轻扇着,盯着喻幸干净的手指,说:“可我写申请书,已经是严瑞丰堵车三天之后……”
  她小声嘟哝:“都过了三天了,你还惦记着?”
  喻幸碾碎了花瓣,缓缓地说:“就算再过三年,三十年,我都忘不了。”
  庞贝心口一坠,朝喻幸望过去,他的眉目总是那么沉静,好像没有情绪,但他的手背,却极有力地握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
  好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庞贝语气柔和几分,说:“你还挺记仇的,难怪今天这么针对他,你借人家爸爸的东风倒是很顺手啊。”
  喻幸开窗将花瓣撒出去,脖子转动,领口摩擦过凸起的喉结,淡漠的语气混在风声里:“正常的社交手段而已。”
  庞贝抱着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花钱是买他的陪伴,不是买他的尊严。
  却在无意之中,因为她的关系伤害了他的尊严,这是她所没有顾及到,也不愿意的。
  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她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关于他反过来伤害她的那句话,不再计较。
  别的就算了。
  “喻幸,那我就先走,明天我还要拍戏。”
  庞贝已经摸上车门,想要离开。
  喻幸拉着庞贝的袖口,郑重地跟她说:“我现在不比他差了,我想跟他一样,光明正大地追你。”
  庞贝扭头,盯着喻幸那双深沉平静的双眼,说:“……可是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请你们两个,都不要搅和了我的工作。”
  不搅和她的工作就行,喻幸点头答:“好。”
  他跟着下车,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她身边,很自然地说:“我今晚也住这里,跟你一起进去。”
  庞贝:“……”
  是不是太巧了点?
  两人经过垃圾桶附近,喻幸忽站定,拦在庞贝面前,低头建议她:“这捧花已经被摘掉了一朵,摆着不好看。扔了吧。”
  庞贝:“…………”
  原来他揪掉她一朵玫瑰,是这个用意。
  喻幸很认真地说:“明天我送你香槟玫瑰,直接送到你房间,不会被很多人看到。红玫瑰俗气,你不喜欢。”
  庞贝无语地看着喻幸,住一起四年,她倒是对她的审美与喜好清清楚 楚。
  她看了看怀里的玫瑰,缺了一朵的确不好看,带回酒店,也无非是个被丢掉的下场,早丢晚丢而已。
  庞贝自己将花丢进了垃圾桶,手里也轻松了不少,她带上口罩,说:“你离我远点,自己走自己的。”
  喻幸有意放慢步子,跟在她身后。
  次日早上,庞贝一大早就收到了香槟玫瑰,酒店服务员送过来的。
  她签收了花,还没摆好,喻幸电话就来了。
  庞贝一边刷牙一边接听电话,“干什么?我在刷牙。”
  “收到了吗?”
  “嗯。”
  “别扔。”
  “哦。”
  庞贝含着泡沫问:“你没听出来,我现在不适合聊天吗?”
  喻幸:“听出来了,我说,你听。”
  庞贝:“……”
  喻幸:“我今天要回安城了,你的工作安排表发给我一份,等你空闲的时候我再来。”
  庞贝:“……”
  喻幸:“剧组盒饭不好吃,以后我每天让人给你定……”
  庞贝连忙阻止:“别!”她口齿不清地说:“别给我搞特殊。”在没有足够的能力相匹配时,不该享受区别于一般人的待遇。
  “好。”
  庞贝挂了电话,给喻幸回了条微信消息。
  【这一个月,我都在萧山拍戏,放假才回家。】
  这就是她的工作安排。
  【喻幸:嗯。】
  庞贝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消息又来了,她以为是喻幸的,结果是严瑞丰的。
  反正见也见过了,她就同意了添加好友。
  严瑞丰的头像是庞贝小时候在他家草坪上的一张照片,眉心还有一点红。
  他见通过了好友,立刻打了一通语音电话过来。
  庞贝在酒店里吃早餐,接了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把你头像换了。”
  严瑞丰笑道:“就不换,我不是说了结婚照就用这个吗。”
  庞贝严肃地说:“我没想跟你结婚。”
  严瑞丰语气轻松:“我就口嗨一下不行吗,别那么严肃。周末放假吗,你想去海滩散散心,还是想去见一见圈儿里导演?”
  庞贝:“都不想,只想睡大觉。”
  严瑞丰:“行吧,那我周末约喻幸那个死狗打球。你要不要去帮我加油。有你在,我肯定能赢。”
  庞贝轻笑一声:“得了吧你,别约他了。我周末不知道有没有空,看剧组安排,我迁就剧组,不能让剧组迁就我。”
  严瑞丰感叹道:“我的小仙贝,你可真是长大了,都学会迁就人了。”
  庞贝喝着豆浆,问他:“我以前特别不会迁就人吗?”
  “嗐,岂止是特别不会,那是完全不会。”严瑞丰开始卖惨:“你想想看,你什么时候迁就过哥?不都是哥迁就你。小的时候我家的生意指着你家帮忙,我不迁就你,我爸就揍我。虽然也不是天天迁就你,但逢年过节那么几次,我主动跟你说话,你也不搭理我,我爸妈还怨我,我也挺委屈的。”
  “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庞贝记忆里,逢年过节家里来的人多,她也不是特地不搭理谁,而是统一谁都不搭理,她的注意力,始终只在自己貌合神离的父母身上,以至于忽略了别人,甚至有些失礼。
  严瑞丰没所谓地说:“没关系啊,反正这么多年,好像也习惯了。”
  他自嘲道:“贝贝,人和人的关系就这么奇怪,不管什么身份、地位,一开始奠定了基调,后面好像就改不了了。我现在就是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