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他看到了一个人。
  仗剑而立的明谨,站在中庭之处,正静静看着他。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此地早已无人,大概是被她的人给带走了。
  空旷寂寥。
  “让姚前辈失望了?”
  “担不起这个称呼,只是一个连男人都不算的阉人而已。”
  姚远乍一看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既没有苏吾君那年老却依旧风华绝代的气度,亦无褚谢众人不甘于平庸的风度,他却是平静的。
  “我以为就算你赢了,也会记着当年霖州城被屠城一事,为了雪谢青给谢家带来的家族之耻而带兵突进同样屠大荒一城。”
  姚远在宫中数十年,亦是能洞察人心的可怕人物,他看出了明谨内心的炼狱跟偏执。
  “将来的事,何其长远,不必急于一时,不过姚前辈这些年一边服侍君上,一边又跟苏吾君保持多年前于红石谷一战的情谊,如此多情,真是难得。”
  姚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激我,是我的,我不会否认,红石谷之事乃我师傅跟苏吾君联手之事。”
  明谨微笑:“但你参与了猎杀简无涯,以及灭他托子之友满门之事。”
  姚远形容大变,呼吸都有些乱了,双手之上血气翻涌。
  “炼血之术,一脉相承,苏吾君果然不做没有准备的事,虽累了,不留恋人世,却也想祸乱人间,所以提前把自己的一部分气血转移给你,我想,你现在应该比此前的他更强一些。”
  姚远沙哑道:“但我依旧没有把握。”
  “我知道,所以你谋划这些的最好打算就是将太子扶持上位,就算我回来,就算你不是对手,最后……我也可能会留手。”
  姚远闭上眼,再睁开,沙哑道:“动手吧。”
  他动了,明谨也拔剑了。
  隔着三殿门,屋内依旧药味浓郁,殊王等人也在恳请太子上位监国。
  太子不是一个蠢笨之人,事实上,他很聪明,他敏锐察觉到了最近都城宫廷的变化,有一只手在推着他往前走。
  没有恶意,但充满血腥。
  他皱眉,正要说话,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了宫内远处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剧烈动静,似乎是建筑坍塌之声。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似乎……似乎不久前才听过。
  那一夜,那一战。
  今日重演!
  “母后回来了!”太子眉眼舒展,刚一喜,却又见殿门被封锁了。
  “殿下,还请先不要出去,待危机解除了再出去。”
  太子看向一身血气的庄无血,此人是一匹狼,没有感情。
  太子一惊,看向远方,拳头不由攥紧。
  跟她厮杀的人……是谁?
  也不知多久,他们听到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
  所有人都心头抽紧,包括殊王,他们死死盯着大门口,看到了渐显的玄墨鎏金纤细长影。
  以及那把腰上佩悬的长剑。
  曾出鞘,又入鞘,说明厮杀已结束。
  但她一身血气,尤其带着冷练的血性。
  战场杀出的煞气早已沉甸,变成了融缓的平静血液。
  流淌着,流淌着,散发着血气。
  殊王忽然皱眉。
  败了。
  一败涂地。
  坍塌宫墙下,姚远的尸体被拖走时,他的衣服因为磨蹭而掉下一块发黄的绢帕。
  多年了,始终贴身带着,不肯沾染血腥。
  今日,它落地,留有一抹心口渗出的血迹。
  他始终没能告诉那个白衣胜雪的温柔女子,他是当年被她随手救下的年轻乞儿。
  因为再见时,他已为最卑微的阉人。
  而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简无涯,为此承受封印。
  嫉妒是人的天性。
  自卑是人的懦弱。
  这么多年来……他无所求,只为了那个眉眼间跟她总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他很好,骨子里像极了他的父母。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找自己。
  姚远不知是自己是该绝望还是欢喜,被击溃奄奄一息之前,曾对明谨嘶声求了一句,“别伤害他,他是……”
  “我知道。”
  真正确定对方知道,姚远这才放心,而后放弃挣扎,安静死去。
  她一定是被谢明谨留在了边疆了吧。
  以此绝他最后一次的妄想,以报复当年他放纵自己跟苏吾君放纵作恶的猖獗。
  这寥寥的一生啊,终究不能再见她一面。
  琴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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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谨一来,所有宗室都颤抖了,噤若寒蝉,太医院掌院其实松了口气,他历经三朝,什么场面没见过,也已洞悉到一些隐秘,但为了保合家安危,也只能恪守本分,能不管的绝不管。
  “参见娘娘。”
  掌院跪下去的时候,明谨微抬手,庄无血等人就收了武器,与之对峙的禁军也收了佩刀。
  她跟站在门口的太子目光对上,太子有些失神,大概想到了什么,又不明。
  她只淡淡一句,“过来。”
  她擦肩而过,太子回头看她。
  最终跟了过去,跪在了榻前。
  明谨走到床边,坐在了宫人推过来的椅子上,看着容色枯槁的仲帝,她看了好一会,目光幽深,却不说话。
  这种沉默让人畏惧。
  太子近距离看到了她的沉默。
  像是一座遥远而无法抵达的峻山。
  片刻,明谨伸手,手指点在了仲帝的手腕上,输入内力。
  “喊百官来。”
  言太傅等官员匆匆入宫,跪满了整个内屋外屋,他们等了很久,又似乎没多久。
  仲帝终于睁开眼,看着她,有些失神,却是笑了,“你还是回来了。”
  “我回来,也不一定是好事。”明谨声音薄冷而沙哑。
  “人生在世,不能追究太多的,否则太累了。”仲帝也不知在说她,还是在说自己。
  “那你累了吗?”明谨问他。
  “我不追究,只是强求。”
  明谨不说话。
  仲帝看着她的眉眼,看到了她垂眸之下的冰冷。
  他阖眸,转过脸,看着外面跪了一地的人,唤了言太傅过来,委托他执掌阁部,托付朝堂政领,“至于国家将来,听皇后的,她要如何便如何。”
  太子一怔,但沉默着。
  众人错愕,尤其宗室的人分外动乱,大声呼喊质疑。在这样的混乱中,仲帝忽然笑了,“喂,谢大丫。”
  满屋子的宗室权贵跟臣子又都惊住了,茫然无措。
  这谁?
  太子也错愕,抬头违背礼节看向自己的父王母后。
  他看到了一人在笑,一人无笑,却是发怔。
  明谨怔着,转头看仲帝,对上他含笑如清雅单纯少年郎的双目。
  “我说啦,你如果回来,我一定告诉你一个我最大的秘密。”
  “你能不能凑过来点。”
  明谨似迟疑,但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下靠近他,然后,听到仲帝在自己耳边说:“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妄想。”
  “但是,我不会道歉。”
  这是他最后的偏执。
  发丝微微垂,略遮掩了眼眸,明谨没说话,只是重新坐了回去,倚靠着椅背,静静瞧着他。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古老的院子,二楼窗户。
  她发现了的,在那里可以看到她的住所,她最喜欢玩闹的地方。
  她放风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