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确实如此。”语气中毫不掩饰嫌恶,沈熙道,“虽然刘大人也是朝中栋梁,但殿下也应该听说过刘洪品的名声,他在京城中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简直臭名昭著,我父亲如何能放心将阿妍托付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
  “这几日倒是有传言说沈公已与刘家结为亲家,但既然沈公不同意这门亲事,拒了也就罢了,刘大人也是心胸豁达之人,想来也不会计较,而且就算有什么矛盾也有逸王殿下从中调和,”云宣疑惑问道,“难道沈公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沈熙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
  “你在外出征多年,有一事想来不太清楚。”似是明白沈熙的顾虑,洛长念侧头对云宣解释道,“当年刘洪品还算收敛,加之有些才气传于京城,所以太皇太后曾有意将小妹指婚给他。但在公主府建成那一日,我与两位皇兄带着几个好友前去恭贺,不料小妹竟然对沈熙一见钟情,所以太皇太后才改了主意。”
  如此一来,沈熙夺了刘洪品的驸马之位,也算是已经与刘家有了心结。而刘尚与沈公虽然都为逸王所用,但为了顾全大局,沈家可得罪刘家一次,却总不好再得罪第二次。
  只是虽然沈公一心辅佐逸王,但沈熙虽身在漩涡之中,也算中立,自然不愿因朝政而毁掉了胞妹的终身幸福。
  “原来如此。”云宣恍悟,“想来逸王殿下也是左右为难,这件事倒不好解决。但是,刘洪品一向游手好闲,最受不得束缚,他怎么会突然向阿妍提亲?难道是刘大人的意思?”
  沈熙并未回答,只是面色更是阴云密布。
  洛长念也不再追问,只道:“既然你府上有急事要处理,稍后向太祖母请安之后,你便随我一起出宫吧,若是等二皇兄,怕是你这一天都要耗在宫中了。”
  沈熙也不推辞,领命道谢。
  洛长念还待要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突然扫见一个宫女退在杨柳路旁低眉而立,也许是因为树干的遮挡,方才过来时竟没有看见她。
  看了一眼她腰间悬挂的明镜局令牌,洛长念心下一动,认出了她来,脚下放缓,略一迟疑下正要开口,却听云宣已然朗声道:“苏姑娘怎么在此?可是要去轻衣司吗?”
  苏蔷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洛长念的声音,所以在他们尚未拐来时便退在了路旁,本以为他们即便认出了她来也不会停下,毕竟以他们的身份也无需与她寒暄招呼,但没想到还是听到了云宣与自己说话。
  “奴婢明镜局苏蔷,见过睿王殿下、云将军、沈大人。”她向前一步,屈膝行礼,“回云将军的话,奴婢奉命前往轻衣司取些审批公文。”
  洛长念望向她,似是早已为此刻相见做好了准备,声音温润,语气诚恳:“上次与苏姑娘相见,还是在琉璃别宫。本王原本打算将姑娘调入宫中以答谢姑娘的照拂之恩,后来的出宫建府实在是意料之外,还望苏姑娘莫要责怪本王言而无信之失。”
  苏蔷仍依礼低头,声音平静谦逊:“殿下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感激涕零。”
  早已听说过帮睿王渡过琉璃困境的宫女被柳贵妃推荐进了明镜局,即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沈熙因着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原来这位就是殿下曾提起过的苏姑娘。”
  “不错,本王出宫之后诸事繁忙,在得知苏姑娘被调入明镜局的消息时才想起竟然一时忘了当时与她的琉璃之约,”微然一笑,洛长念对沈熙道,“本来本王还担心她不能适应宫中规矩,但没想到明珠自不会蒙尘,这么快她便为皇后娘娘立下大功。”
  沈熙的笑容黯淡,显然有些敷衍道:“殿下慧眼识珠,如今明镜局人才凋零,有苏姑娘相助早晚会大放异彩。”
  “既然苏姑娘有公务在身,还是早些动身吧。本王今日还有要事在身,需尽早离宫,改日再与苏姑娘叙旧。”有些莫名地,目光从方才与她打了招呼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宣掠过,洛长念微一抬手唤了张庆上前,对苏蔷微笑道,“想必这是你第一次去轻衣司,还是让张左卫带你过去吧。”
  苏蔷也不推辞,道谢后让在一旁,直到他们走远才抬了头。
  张庆本来紧绷的脸突然笑了起来,那有些压抑的笑声倒将苏蔷弄得莫名其妙。
  “张左卫为何发笑?”她有些紧张地问他,“可是我刚才有失礼之处?”
  摆着手,张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瞧着将军的样子有些憋屈,与平日大不相同,觉得有趣罢了。”
  苏蔷虽有些不解,也颇有同感地点头道:“方才将军的话是少了些,许是因为有睿王和沈大人在场,所以才有所忌讳吧。”
  “苏姑娘有所不知,其实这才是正常情况下的云将军。”有些深意地,张庆看着她道,“将军他平时并不善言辞,在轻衣司也总是不苟言笑,就算在军中也是个冷面将军。”
  “哦?”苏蔷甚是意外,“我倒觉得云将军好像不似你说的那般。”
  “将军从小孤苦无依浪迹天涯,在江湖看惯了恩怨情仇,在沙场看淡了生离死别,在朝野习惯了尔虞我诈,做事为人自有他的风度谋略,但奇怪的是,我倒觉得他在苏姑娘面前才像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张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似是在与她闲话家常,但说出的话却甚是认真,“有时紧张有时惊慌,我瞧着就觉得他待姑娘与众不同……”
  脚步缓缓慢下,原本淡然的神色在几分惊讶退去后,苏蔷几不可察地微蹙了眉,抬眼看着前面的张庆,肃然问道:“张左卫的意思是,云将军对我有意?”
  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张庆停下脚步,蓦地一惊,竟觉得有些尴尬,支吾道:“这个……”
  苏蔷却不待他辩解,追问道:“张左卫说将军待我与众不同,究竟是张左卫自己的揣测,还是云将军亲口所说?”
  “自然是我随口说的……”
  “既然是张左卫的揣测,可有经过云将军亲自承认?”
  “没有……”
  “张左卫可确定云将军待我不同不是因为怜悯同情?”
  “这个我也不好说……”
  “那张左卫又可能保证云将军从未因其他女子惊慌或紧张?”
  “我……”
  张庆已然一脸懵憧,脑子空白一片。
  暗自轻叹一声,苏蔷屈膝致歉,愧疚道:“方才奴婢一时失言,对张左卫有所冒犯,还望大人切勿见怪。但是这宫中步履艰险,奴婢出身卑微,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奴婢对云将军心存感激,也知道大人可能只是一时说笑,但奴婢向来惜命,也不愿连累云将军卷入无端非议中,希望大人成全。”
  自是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暗自有些敬佩她的大胆分明,竟没有丝毫许多小女子羞涩之后的矫情做作,张庆很快便决定收起自己推泼助澜的小算盘,心里感慨着红娘牵线着实不易,忙虚扶了她一把,虽然有些勉强,但还是尽量和善地道:“是我冒犯了,以后必然不会再提,苏姑娘快请起。”
  不再咄咄逼人,按捺住心底的风云翻涌,苏蔷诚恳道:“我也知道张左卫是一片好心,心中感激不尽,只是奴婢不敢对将军有非分之想,也希望大人能明白我的苦衷。”
  虽然她也希望有一日与云宣能以知己相待,可尊卑有别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他自有他的锦绣前程,她也有她的心愿抱负,可终究一个是天上的飞龙一个是水中的锦鲤,他可俯首,但她却不能跃岸。
  趁着在水中自由自在,唯有专注于自身的局限与缺陷,才有可能一跃入龙门展翅而高飞。倘若心有杂念,只怕最终的结局就不过是一场自我编织的梦幻罢了。
  第45章 明镜高悬(十七)相约
  回到明镜局, 苏蔷虽然只晚了一刻钟,但果然她与吴蓬所料,她刚在镜书房现身,胡西岩便将她传唤到了典镜室。
  好在已与吴蓬约好的李大衡及时现身, 确认了苏蔷一大早便替武门去了一趟轻衣司,胡典镜才无奈作罢。
  午膳时将药瓶给了吴蓬后,苏蔷依旧趁着午休的时间在镜书房誊抄卷宗, 突然听见门被推开, 抬头见了有些惊惶无措的吴蓬,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可是药有什么问题?”
  吴蓬没有说话,看样子甚是为难, 好像有什么事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
  苏蔷看着她在门口停下又转身, 然后又回来, 心里自是着急, 干脆站起来去迎向她:“究竟怎么了, 为何这么着急?”
  吴蓬终究不再迟疑, 问道:“苏姑姑今早出去, 可听说睿王进宫了?”
  虽有些疑惑, 但苏蔷还是如实道:“睿王的确入宫了, 可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出宫了。”
  听到她前半句话后紧张神色有些松弛的吴蓬听说睿王已然出宫, 脸色霎时一沉,又问道:“那逸王现在是否还在宫中?”
  想起在杨柳路听到他们的对话,苏蔷点头道:“应该是的。”
  虽然焦虑不已, 但吴蓬还是默然转身,脚下飞快穿过了去大门的洞门。
  苏蔷见她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似是有天大的急事一般,虽然惊疑,但还是转身回了镜书房,但刚拿起笔不过半刻钟,却见吴蓬又慌里慌张地折返回来,一言不发地拉着她便要往外走。
  “究竟怎么回事?”虽然拗不过她的力气,苏蔷还是努力要挣开她的手,“你要带我去哪里?”
  吴蓬脚下不停,也顾不得会将她的手腕捏痛,只简单解释道:“小姐她不相信睿王已经出宫,还望苏姑姑能代我向她解释一下。”
  苏蔷一头雾水,不明白她口中的小姐是谁,却没想到吴蓬虽看起来清瘦,但不愧是武门的宫女,力气大得她半分挣脱不得,只好任由她拽着自己飞快地向大门跑去。
  直到出了明镜局,向东拐了弯,她才听到吴蓬朝着前面的人影大喊了一声:“小姐请留步!”
  前面不远处,一个聘婷女子只是脚下一顿,但并未停下,更没有回头。
  吴蓬更是心急,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累得苏蔷一路颠簸,直到停下都还觉得天旋地转。
  “小姐,睿王真的出宫了,这次相约小姐的一定不会是他,”一把将苏蔷推到了自己的面前,吴蓬的语气紧张而敬重,“我并没有胡说,苏姑姑可以作证。”
  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微蹙了柳眉的肖玉卿,苏蔷如身在云中雾里,一时间猜不透她们究竟在做什么。
  目光清淡淡地从她的脸上掠过,肖玉卿对吴蓬淡然若素道:“你莫要胡说,我何时有人有约?”
  “我亲眼看见小姐午膳时将压在食盘下的一张纸条藏了起来,而且还戴上了睿王殿下送给小姐的珍珠簪子。”因过于焦虑而憋得脸颊通红,吴蓬急道,“小姐万不可去,睿王既已不在宫中,此次便一定是个陷阱。”
  也不再否认,肖玉卿平静道:“我早已打听清楚了,今天一整日他们都会在宫中陪着太皇太后。”
  “若是逸王从中作梗,小姐打听到的自然就不是真消息,”显然早有准备,吴蓬忙道,“我知道小姐与公子兄妹情深,但小姐当真不该如此信任公子啊。”
  默了一默,肖玉卿将平静的眸光转向还在拍着胸口喘息的苏蔷,淡然问道:“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看来是有人假装睿王相约肖玉卿于宫中某处见面,而肖玉卿虽然上当,但吴蓬却心存疑虑,所以才会找她帮忙确定。
  已然大概猜到事情原委苏蔷努力平顺了气息,如实道:“我今日清晨去轻衣司时在杨柳道上遇到了睿王殿下,亲耳听见睿王说他在向太皇太后请安后就出宫,好像是因为沈熙沈公子着急回府。”
  看不出肖玉卿是否信了她的话,但她在沉默片刻后依然要绕过她们向前走。
  吴蓬以为她不听劝告,更是急了:“小姐……”
  “我不会过去,”肖玉卿的声音无波无澜,却抬手将头上的珍珠簪子给拔了出来,“你们陪我走走吧。”
  有些不解地,吴蓬看了看已恢复正常的苏蔷。
  “这条甬道一望到头,是不会有人监视的,但明镜局就不一定了。”明白肖玉卿的顾虑,苏蔷对吴蓬解释道,“你三番两次跑出来,若同肖姑娘一起回去,一定会被人怀疑是你坏了他们的计划,如果遭人报复,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既然出来了,倒不如做点事情兜一圈再回去,说不定能混淆视听。”
  吴蓬恍悟,也不再多说,跟在了肖玉卿的身后。
  虽然惦念着自己那一堆还未誊写完的卷宗,但毕竟活命为重,苏蔷也只能跟了上去。
  肖玉卿好像并非漫无目的,安静地走在前面。
  吴蓬看见苏蔷微有发红的眼圈,有些抱歉道:“一直劳烦苏姑姑,吴蓬实在无以为报。”
  “无妨,你也不是有心的。”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苏蔷一脸疲倦道,“再说,我们同在明镜局,本该相互扶持才对。”
  “那……”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肖玉卿,吴蓬有些迟疑地问她道,“你为何不问我与小姐之间的关系?”
  其实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然再明显不过,只是苏蔷有些好奇,有关肖玉卿的流言蜚语好像在明镜局从未停止过,但却从未有人捎带着吴蓬,而且她们两人平日里素无来往,看起来也不像是主仆关系。
  也许这是一段秘密,但从吴蓬的性格来看,怎样看都不像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
  苏蔷微然一笑,并不在意:“若是你想说,我听听也未尝不可。”
  见肖玉卿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吴蓬略一迟疑,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她。
  原来吴蓬并不是肖侯爷府中的丫鬟,而是肖侯爷一个门生的女儿。
  肖侯爷在年轻时曾做钦差大臣巡视灾区,他为人开明,为了让女儿多见些世面,便将当时年仅八岁的肖玉卿带在了身边。后来他就在那里见到了虽然家贫如洗却心怀大志的吴鹏父亲,尽管当时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但肖侯爷还是并分文不取地将他收在了自己门下。
  在那短短四个月中,肖侯爷几乎每天都把吴蓬父亲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让他受益匪浅,而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肖玉卿便留在家中教吴蓬读书认字。
  所以,虽然后来肖侯爷带着女儿回到京城后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吴家再未相见,但在吴蓬父亲心目中,肖侯爷已是他的终身良师,所以也一直保持通信联系。
  再后来吴蓬父亲官至府尹,也算是功成名就,更能容易地打探到肖侯府的状况,在听说肖玉卿入宫之后,便决定让自己略懂武艺的女儿进宫保护她。
  但因为吴蓬父亲为人低调,从不敢以肖侯门生自居,所以很少人知道他曾学业于肖侯爷,而吴蓬与肖玉卿的关系也便成了秘密。
  苏蔷也听云宣提起过肖侯爷的门生遍布天下,看来并非虚言,只是吴父为了答谢肖侯的知遇之恩而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这深宫之中,也不知是义还是私。
  不知不觉中,苏蔷已发现肖玉卿所走的路线甚是眼熟,好像再向前走便是太皇太后的康宁宫。
  果然,肖玉卿要去的地方就是康宁宫。
  守门的小内侍听到她的来意,也不敢怠慢,殷勤地进去禀报,不多时,便见一个一身贵气的年轻男子从殿内出来。
  苏蔷认得,他便是今儿早上在路上遇到的肖子卿,肖玉卿的兄长。